今年情人节前后，到处可见中国各地举行“接吻大赛”的新闻：名为“三生三世十里玫瑰”的接吻大赛在海南省海口市举行；山东省滨州市一商场以价值8000元的钻戒为奖品，举办了接吻大赛；广西南宁青秀万达广场举行全城热吻大赛……
笔者在中国最常用的搜索引擎百度里查了一下，有关“接吻大赛”的新闻有1380条。在日本最常用的搜索引擎“雅虎日本”输入意思相同的关键词，相关新闻一条都没有。回想起来，我不曾听说日本举行过“接吻大赛”，没准是孤陋寡闻？但是，询问周围和我年龄相仿的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他们也没听说过。
中国互联网上流传一篇“4年间，他拍遍了在地铁上接吻的男男女女……”的文章，说上海有个程序员，从2012年起开始在上下班的地铁上拍摄那些接吻的人，照片传到网上，有网友很喜欢。而我在日本乘了20多年的电车和地铁，如果让我来拍这样的照片，恐怕一张都拍不到。
西方文化中，亲吻是一种常见的表达爱意的方式，不一定涉及性。而在中国和日本，亲吻特别是恋人间的深吻，常被看作性爱的一种方式，中日古典文献中有相关记载。四川省出土的石棺上的亲吻浮雕，被称为“中华第一吻”，年代应该是东汉时期，距今已有1700多年。另外，在央视纪录片《我从汉朝来》中，也有泸州合江出土的东汉接吻俑的画面。在古代中国，接吻一直是“房中秘事”；男女敢于在众目睽睽下接吻，要等到改革开放以后了。
日本有关接吻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平安时代。诞生于935年的《土佐日记》中有有关接吻的表述，那时所用的词是“口吸”。接吻这个汉字词汇，是日本人在翻译荷兰语时借用的汉字词，江户时代（1816年）完成的荷兰语与日语对译词典《道夫·哈尔玛》中最早出现了“接吻”的说法。
明治维新以后，男女之间的接吻作为一种新文化在日本文学作品里频繁出现，但也基本限于私密领域，并没有像西方那样成为一种社交礼仪。如果和初次见面、不熟悉的人不分地点场合地接吻，可能被判“强制猥亵罪”。
明治维新到现在，过了近150年。让我这样的在日华人感到惊奇的是，在接吻这个问题上，日本人远没有像中国人过去30年来这样“突飞猛进”，在公共场所绝少看见日本人毫不忌惮地接吻。
我认识一位曾在中国工作的日本老人。她在15岁时就参加了八路军，战后回到日本。我对她说：“那您是中国的老干部？”她说：“当然。”她还告诉我：“我前不久回北京的时候，有的青年男女在公园里行为不雅观（接吻等），我就把他们叫了过去，批评他们。”说这话时，她的表情非常严肃，还真有老干部的风采，可见她回日本多年，对年轻人在公共场所接吻等行为仍然是相当看不惯的，因为她在中国的时候没见过这种场面，在日本大概也没见过。如今在中国，这样的人搞不好会被说成是“老封建”。
日本有个网站叫“智慧袋”，用户在这里互相解答问题，发表评论。有个男青年在上面发了帖子，说他在地铁上和女朋友接吻，遭到了一名带孩子的母亲的制止。他有些不服气，就把这件事写在“智慧袋”上让大家评理。
对此发表评论的用户，几乎一边倒地严厉批评了他。他们的观点可以概括为：你是一个分不清虚拟与现实世界的人，这种“拎不清”的行为非常令人生气。谁都没有权力限制恋爱本身，但在公共场所接吻显得缺乏常识。
这些评论切中了中日文化的一个不同点：在日本，“在什么地方干什么事”这种意识比在中国强烈。日本的“搞错”这个词，用汉字写出来就是“间违”。按我的理解，这里的“间”，一方面是指时间，一方面是指空间，也就是说，正确的事，时间场所不对，也是错误的。
打个比方。在电车上触摸异性的身体被称为“痴汉”，是种犯罪；但日本有一种店叫“痴汉电车”，交一点钱就可以去里面摸那里雇用的异性。日本人在公园等公共场所彬彬有礼，但是当年轻的男女同事等去卡拉OK时，有时却十分“放荡”，把裤子脱下来也不算过分。日本人在一般的公共场所不能大声喧哗，但是在居酒屋经常吵成一片……
在日本人看来，很多事情的对与错不在行为本身，要看在什么样的时间、地点，不能把“间”搞错了。日本人往往十分细致地区分这种时间与地点，不明白区分时间地点及周围气氛的人，就被人称为“KY”，在日语中分别是“空气”和“读”这两个词的第一个字母的发音，也就是“读不懂周围空气的人”的意思。
日本人把这种对“间”的细致区别与把握称作“间的美学”，到什么地方去，穿什么样的衣服，说什么话，都有比较精细的规定。走在街上，仅从服装就可以断定某个男人是去参加葬礼的，因为只有这时，日本男人才会穿一套纯黑的服装，包括黑色的领带。参加婚礼时一定要系白领带。同理，他们觉得接吻是“私密”的事情，也许会使周围的人产生不快，也许会使未成年的孩子受到刺激，因此，他们倾向于选择在公共场所抑制欲望，追求“间的美学”。
在今天的中国，年轻人在公共场所接吻俨然成了新的“民俗”，没必要横加指责。而日本人恪守“间的美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相信，这是湛蓝的天空、肃静的夜晚、清洁的街道、严整的秩序、流畅的通行的保证。唯一让笔者迷惑不解的是日本男人在夜晚饮酒后随地小便的毛病——或许，在一部分日本人看来，这也是一个被社会允许的“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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