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观点总结
本文讲述了作者与一位旧友在异国他乡的一次约会，两人在特殊的相聚时刻回忆起过去的点滴，探讨了人生的意义、彼此在对方眼中的位置以及面对生命终结的感慨。文章通过细致的心理描写和对话，展现了两人复杂的情感纠葛和人生的无常。
关键观点总结
关键观点1: 异国他乡的意外相聚
作者与一位多年未见的朋友在异国他乡意外相聚，两人在人生的暮年阶段重新见面，感慨时光流转，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
关键观点2: 探讨人生的意义
在用餐过程中，两人探讨了人生的意义，思考过去的得失和人生的遗憾，反思生命的无常和最终的告别。
关键观点3: 情感的复杂纠葛
通过对话和细节描写，展现了两人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包括对彼此的感情、遗憾和无奈，以及面对生命终结时的感慨和留恋。
关键观点4: 人生的无常和再见的感慨
文章通过两人的对话和告别，表达了人生的无常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对彼此深深的留恋和再见的感慨。
正文
这是我和他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约会。以我俩78岁的高龄，能在异国他乡如此相聚，已属不易。我第一眼没有认出他来，他是坐着轮椅来的，推着他的是一个意大利年轻人，很明显，不是他的儿子（因为他只有两个女儿，他妻子也是中国人）。那个年轻人把他推到座位前，帮他把餐布铺在腿上，就退开了，临走前和他低声交流了几句。看样子，这个年轻人既不是酒店的侍应生，也并非他的同事。可能只是帮忙的。他看出我眼底的意思，抱歉地一笑。怎么？他竟为此对我感觉歉意嘛？难道不该是我对他？哦，当然不。已是深秋。并没发生我五十余年前（确切地说是52年前）设想的我“像秋日的黄叶一般飘零”的一幕，当然，也有可能是明年，我十几岁为自己设定的阳寿就是79岁；也有可能不是，我现在的身体很好，劲头很足，不然也不会约他见这今生最后一面了。我总是在预想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分手、最后一次……他的头发灰白。对于酒店餐厅的其他客人来说，我俩不过是一对普通的用餐顾客，别人可能会把我们猜测成夫妻俩。白头偕老的那种。我们的确看起来也是这样的。我似乎并没有跟他分离半个世纪。我和他在一起还是有那种特别平凡的幸福感，正像普通的夫妻一样。毕竟，我俩过去还是很相熟的。“认得出我来嘛？”我把精心修饰的一张脸向他靠得更近，以便让他看得更仔细和清楚。其实在镜子里我都认不出自己，我不照镜子已经好些年，压根不晓得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就算是化妆时，我也有一种在给别人化妆的感觉。反正直到镜子里的那张脸令我自己满意，她不可能更好看了之后，我才收起桌上堆得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当然，你还是……老样子。”他迟疑一下，选择了我过去的习惯用语“老样子”。其实对于“老样子”是什么样子，我并没有定义。也许，他的言外之意是，我的样子很“老”，如此而已。我忽略了他语气里不明显的揶揄成分。我俩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我和他早就无话可说了，有也是没话找话，然后还得填补多余的话额外引来的不可避免的尴尬。所以，在打完招呼之后，我就沉默了。而他，保持沉默历来是他的拿手好戏。除了在追求我的那段时间他保持着阳光开朗的个性之外，熟识之后的他相当沉默与消沉。恰好侍应生来上菜，不然，这么针锋相对的谈话，估计如果不是切入吃饭这个正题，这次见面就会到此不欢而散了。是啊，这次见面是为什么呢？是总结一下这一生的得失嘛？抑或表达一下感谢或遗憾？“谢谢有你”？还是“我真后悔认识你”？我无语地用刀叉处理面前餐盘上的食物，确切地说是一块牛排。酒店餐厅特意注明，这是机器人烤制的牛排，也是他们酒店新推出的特色菜品，价格不是一般的贵。我想机器人烤制的会比厨师做的好吃嘛？我本来也不爱吃牛排。如果不是配上红酒，你会感觉自己就是在嚼一块生肉，会不会为此闹肚子都不好说……算了，谁让吃牛排是西餐的标配呢！我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就像与他的这最后一次会面一样，好像人生总要举办一些仪式，纪念一些关系的开始或结束，比如婚礼或葬礼，又或者最后一次见面意味着的分手……好吧。可我还是对面前的牛排毫无胃口。后来，我意识到，并非单纯的机器人烤制的牛排令我没有胃口，最关键的因素还是因为：他坐在我的对面。我想起来了：从前，每次和他一同就餐，都让我没有胃口，虽然我跟他也并没有在一起吃过几顿饭，我回忆了一下，也就三次吧。一次比一次吃得没有胃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后来我放弃与他共度此生的原因之一。）此生这最后一次一起进餐……我索性放下了刀叉，盯着对面的他。他已经把盘里的牛排吃掉了一半，看我转眼看他，就也放下了刀叉，拿餐巾拭了拭嘴角，向窗外望了片刻，像在整理我的思绪，然后转回头来说“我们这次见面其实没有意义。”接着他又继续拿起刀叉，去与食物交流了。只不过还偶尔抬眼看我一下，等我接续他的话头。“要什么意义呢？！”我的语气酸不丢丢的，“人生还没有意义呢！你不是还活着？”他笑了，短暂的一笑，并不影响他吞咽食物。过了一会儿，他推开食物，说“我吃饱了，你呢？要不要换点儿别的？”我毫无胃口。与他相处的大多数时候，我的胃口都不好。不知道是因为心情的缘故，还是其他。“我们要不要……各处走走？”他环手示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这里还不错。到外面去吧，那里有绿树和小径。当然，得麻烦你推我了。刚才那个是我与会的同行。他有事先离开了。”我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项任务。轮椅很轻，但可以感受到他的身体的重量。他虽然双腿不能行走，但肌肉依然发达，大概是坚持健身的结果。我问他为什么不手术换假肢，他说不需要，那样不方便。至于他的腿是怎么坏的，我问了，他却不告诉我。我猜应该是车祸吧。见他不乐意说，我也没有继续深究。出了门，是鹅卵石的路面，轮椅压在上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也许是为了掩盖这声音以及我俩之间的尴尬（自从我们见面，就餐全程，这尴尬一直存在），他开始谈话了，与我相识以来，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么多的话。“在你眼里，我到底是谁？我一直想知道。这个疑问一直存在我心里。如果不是这次见面，我可能会把这个问题带到坟墓里。”见我不搭茬，他接着说“我认识你的时候，就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以前从没有清晰地看到过。可是你的眼睛，清亮，甚至透明，像面镜子，可以照出别人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被你吸引。也许我想看明白我自己，——从你的眼睛里。可后来，我看得越多，越迷失。我终于迷失在你的眼睛里了。”“是嘛？”这次我搭茬了，“可我，我是迷失在你的笑容里。你知道你的笑容很迷人嘛？”这时我们已经沿着小径走了一段路，停留在一座机械雕塑前面，这座雕塑是用各种颜色的废弃机械电子元件堆砌成的，有变形金刚的既视感。提议走之前，他说“就像这个世界，迷人但又令人迷惑。你我对彼此都是这个感觉。”“是的。大概这就是爱吧。被迷惑。你是谁？我又是谁？我们是谁？……我懂你的意思。……我还以为，你不爱我了。……你，你总是表现得那么无情。”“我哪有？”他又笑了。虽然我看不到他的笑容，但我可以感受到那笑容的迷人。他的笑总是可以穿越时光，到达一个又一个人的脸上，像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时都是新的。“其实我今天有点感冒。”我向他坦陈。我原本就是直性子，和他共处一段时间之后，内心亲密感增加，就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他了。说到病，大家都有些语塞。年纪大了，大限接近，生老病死这些话题就变得格外敏感。“这就是你想见我的原因？你是不是认为……”他的语气急促起来。他是想起了他40年前回国我再去找他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吧，当时我说“我死之前一定会来看你”。只不过这次，不是我去看他，而是他来赴我的邀约。我的语气如同此刻晴和的阳光一般疲软。“说哪里话？我哪里能知道是不是……”其实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并不是。但我还是想见他，于是就见了，如此而已。“不是，不是就好。我们都要，都要好好活下去呀！你看我，这样子，不还是生龙活虎的嘛哈哈。”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哪里生龙活虎了？你站起来跑给我看？要不要再表演个‘飞龙在天’？”由于时间关系，见面很快就要结束了。他的同行半小时后开车来接他。我目送着他坐进汽车，在车窗玻璃后向我挥手，我也向他挥手道别，在心里说：“下辈子再见”。左岸记：很细腻的文笔，故事若隐若现，让人充满遐想。几十年不见的人，再见是时光的折叠，过去的人大抵会相忘于江湖，也物是人非，那些已经错过的人是怎么也留不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