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港金钟的办公楼看过去,尖沙咀码头前海面上那只巨大的鸭子若隐若现,已经三天了,据说吸引了几十万香港市民与游客围观。我决定晚上过去看看,可能是蒙蒙细雨溅起了怀旧,我在电话上找了一阵,拨通了一位香港朋友的电话。记得她还是四年前联系过我。当时她刚当妈妈,问我愿不愿意当她双胞胎女儿的教父。
认识她是在1993年,她当时21岁,在我的记忆中,除了我妻子之外,香港靓女云聚的尖沙咀附近几十条街道上,没有几个比她回头率更高的。更邪乎的是,年轻漂亮的她,竟然拥有将近一千万港币的现金(后来出事后才知道她有那么多钱)。那段时间,我肯定占了她不少便宜的,当然是指金钱的方面。记得大家常常一起去澳门,有一次她大方地取出五万元给我碰运气,当时大陆我这个级别的干部一个月才三百多元的工资。一来她确实富有,二来我那时身边还真有不少“白、富、美”的“粉丝”,耐人寻味的是,她们当我的“粉丝”是因为我老成持重、不像一位20多岁的青年人。
现在回想起来,我确实不像一位青年人。我心中除了国家与工作之外,几乎再容不下其他的,整天冷着脸,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划过每一张在我面前出现的面孔。对人对物,几乎都很冷血。尖沙咀啊,铜锣湾啊,在我的印象中不是购物天堂,更不是约会场所,而是便于接头与交接密件的地方。那时,香港的繁荣与回归的稳定,比任何美色与美食都更能吸引我。塞满了我大脑的是爱国主义与敌情观念。
我的青春几乎都是在这种战斗的氛围里度过的。一旦离开一个地方,例如1997年离开香港,由于工作纪律要求,我几乎会掐断同老朋友们的所有联系,就此销声匿迹。后来曾经听说有很多老朋友寻找过我,包括当时一些曾经追随我左右的“粉丝”,但理想与追求让我冷血。现在想起来,对不起很多人。
在这样的雨夜散步尖沙咀,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建筑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霓虹灯依然闪烁,码头上总有唱歌、跳街舞赚小费的青年人,只不过今天多了同小鸭子合影的孩子们以及围观那只大鸭子的游客。虽然我已不是以前的我,但走着走着,依然会想起二十年前从这里走过的情形,习惯性地回头观察是否有人在跟踪。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从长远来说,我用自己的青春做的那些事,有多大的意义呢?
见到当年足足可以迷倒半个尖沙咀的美女时,我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回避见我了。个头还是一米六五,脸上的棱角还在,只不过体重增加了足足40斤。2007年离开香港后,我也听说过她的一些事,那时她为了早日进入亿万富翁的行列,竟然把积蓄全部投入股票和其他风险极大的金融产品中,没想到,金融危机爆发,她输掉了全部一千万不说,还欠下一笔巨款。据说曾经被人追债,不得不躲到大陆。
过了好几年她才回到香港,再次白手起家,从开小店铺开始,逐渐发展到美容院,如今又自己当老板了,也有了一些钱,只不过,是用整整十几年的青春换来的。无论从相貌还是谈吐,我都能感觉到,她已不再年轻。正如这段时间见过的几位老友一样,他们终于有了我当年的“老成持重”与“沧桑”,自然也不再是我的“粉丝”。更有意思的是,正如他们有些后来偶尔在网上看到我的人所说,我竟然和20年前区别不大。见过后,他们更是大吃一惊,说我怎么活回去了?以前老成持重、成熟的我哪里去了?现在我倒像一个“年轻人”一样活着、笑着、跳着。眼前这位资深美女对我说,她觉得很不真实,她问我:你离开后难道被保鲜起来了?为什么除了相貌有些变化外,其他的竟然和20年前一个德性?
她有理由看不懂,因为对我来说,青春是从40岁“不惑之年”才开始的。青春就该为自己而活,就该随心所欲,就该激情澎湃,做自己喜欢的事。只不过,我人生的青春是在我生理上的青春快结束时才开始的,难怪人家都看不懂,我自己有时也搞不懂。
同这些老朋友见面,最困难的还是我无法向他们说清楚我现在在干什么,为什么转了一圈,钱不见增多,职位不见提高,却还口口声声家、国、天下。有些甚至怀疑,就像我当初突然消失是组织行为,我的突然出现同样是组织行为,我是肩负使命的。不这样解释,他们认为怎么也说不通。他们就是无法相信,人,怎么能像我这样折腾?
走过弥敦道、汉口道、中港城、天星码头和新光大道时,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夜深了,同朋友告别,看着她有些臃肿的背影和渐渐远去的车子,我有些伤感,为失去的青春。
一看时间,竟然已经是五月四日了,青年的节日。那就顺手把这篇日记送给青年人吧:祝你们节日快乐!学会安排、使用与享受青春,并且,记住:只要你愿意,青春不会消失的。
杨恒均 2013年5月4日 青年节 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