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文化有腔调
文化高地,文艺之美。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为你读诗  ·  蒙曼讲诗词:腹有诗书,如草之兰 ·  4 天前  
叔本华哲学智慧  ·  明朝状元罗洪先《醒世诗》25首,值得收藏一生! ·  5 天前  
叔本华哲学智慧  ·  明朝状元罗洪先《醒世诗》25首,值得收藏一生! ·  5 天前  
为你读诗  ·  冰晶玉肌飘清韵,翠娥玲珑透彩光 ·  6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文化有腔调

专访肯·福莱特:他的书为何在全世界卖出了1.5亿册

文化有腔调  · 公众号  · 文学  · 2016-12-18 17:00

正文

我经常说,我的小说就像一扇窗,读者不是在看窗,而是从这扇窗里看风景。


“我亲吻了她。”


这是作家肯·福莱特的一个玩笑。“她”是智利女小说家伊莎贝·阿言德。当和腾讯文化作者聊起《巨人的陨落》英文版出版后的一次美国行时,67岁的肯·福莱特说,阿言德是他很喜欢的智利女小说家,两人同龄。那次他去美国参加美国国家图书节,阿言德也去了。能遇见她,他很激动。“所以我就对所有人说,我亲吻了她。”


肯·福莱特 拍摄:Olivier Favre


这是典型的英国式幽默。可肯·福莱特绝不会承认他是个英国人,他会骄傲地说他是威尔士人,而且是威尔士煤矿工人的后代——尽管如今的他已是畅销小说大师、爱伦坡终身大师奖得主。2007年,他有关二十世纪历史的巨著“世纪三部曲”,仅版权预付金就达到了史无前例的5000万美元。到目前为止,他有20部小说被译成33种语言,累计总销量超过了1.5亿册,这一数字非常惊人。


今年5月,《巨人的陨落》中文版问世。它是“世纪三部曲”的第一部,分三卷,有58.8万字。它以一个威尔士年轻小伙子比利第一天下煤矿的故事为开端,书写了横跨威尔士、英格兰、美国、德国、俄国五个家庭的故事,再现了一战前后的壮阔波澜。


围绕此书,12月7日下午,腾讯文化在伦敦的一家咖啡馆对肯·福莱特进行了专访。以下为采访内容。


写“世纪三部曲”是受莎士比亚启发

 

腾讯文化:“世纪三部曲”从一战、二战到冷战,写出了五个家庭的跌宕命运。可以说,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庞大项目。你为什么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巨大的挑战?

 

肯·福莱特: 写“世纪三部曲”的背景是这样的:10年前,我想找一部描述整个二十世纪的文学作品,但没找到。我想,哈,还没人尝试过写有关整个世纪的小说——除了莎士比亚。莎士比亚用八部戏剧讲了整个十五世纪英国王室的故事,从理查二世写到了理查三世。

 

那时伦敦的皇家莎士比亚戏剧学院正好决定,在一个周末连续上演莎士比亚的戏:周四《理查二世》,周五《亨利四世》和《亨利五世》,周六《亨利六世》 ,周日《理查三世》。同一剧组的演员在不同的戏剧里演不同的角色。你可能会说,这么多的莎士比亚在一个周末一起演有点太多,可我当时觉得太棒了!我想,莎士比亚可以写,我也可以写。

 

当然,莎士比亚可以说是人类最伟大的剧作家,所以对我来说,“世纪三部曲”这个项目的挑战很大。刚开始,我其实并不知道能否完成它。

 

腾讯文化:你是怎么去迎接这样的挑战的?

 

肯·福莱特:为了完成“世纪三部曲”,我花了整整7年时间。首先,我必须对二十世纪的历史有充分了解。其次,一部好的小说必须用一些中心人物来讲故事。我开始想讲三个家庭的故事,可是后来觉得不够,就用了五个家庭——这对读者来讲也够多了,但还是可以记得住谁是谁。

 

写的时候,我的确觉得很难,有时有点招架不住。我想,如果不行,我就召开一个记者会,说这个项目做不了,到此结束吧。但第一部小说问世后非常成功,赢得了全世界读者的青睐。后来的两部也取得了同样的成功。读者非常喜欢追随这些家庭的故事,从一部小说读到另一部。

 

腾讯文化:开始写“世纪三部曲”时,你是已经想好了主要人物和故事情节,还是一边写一边构思?

 

肯·福莱特:我花了6个月,写了整个故事的大致提纲:这五个家庭中的人物在一战、俄国革命、二战、冷战、共产主义政权崛起、女权运动、民权运动、水门事件、肯尼迪遇刺等事件中怎么生存,命运怎么交叉。在整个项目中,这可能是最有挑战性的部分。这个大纲起先很粗略。当时我想,这个大纲可以无止境地继续完善下去,我还是开始动笔吧。

 

当然,一边写,我还必须一边构思新的内容。比如在《巨人的陨落》结尾,每个主人公的家庭都生了两个孩子——我需要有新的人物来讲下面的故事。再比如,在写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我感到必须把美国的黑人民运写进去,所以第二部小说里的一个人物就成了黑人,她的儿子则成为了第三部小说中参加民权运动的主人公乔治。

 

腾讯文化:《巨人的陨落》写到威尔士矿工家庭出身的姐弟、威尔士贵族兄妹、美国白宫的年轻助理、痴情的德国情报官、俄罗斯孤儿兄弟。他们来自不同的阶层,彼此关系错综复杂,故事颇有戏剧性。比如来自矿工家庭的艾瑟尔和贵族菲茨的私生子出生时,后者与俄国公主太太的孩子也同时出生;在一战中,菲茨的妹妹和敌对国德国的情报官经历了曲折的爱情;俄罗斯兄弟中的一个成为第一代马列主义者,另一个漂流到美国。这些人物是有生活中的原型,还是你从无到有创造的?

 

肯·福莱特:有些有生活中的原型人物,比如刚才说的乔治,他的原型是美国乔治亚州的国会议员约翰·路易斯。俄罗斯兄弟一个去美国一个参加俄国革命,也是基于我一个朋友的母亲和她两个兄弟的真实故事。

 

乔治的原型:美国民权运动活动家约翰·路易斯


而大多数的人物不完全有生活原型。在一战时,有像艾瑟尔和茉黛这样的女性参加早期女权运动和反战运动,但她们的人物故事和性格是我创造的——我构想出他们每个人的生活。比如出身低微的艾瑟尔与贵族菲茨热恋,生下私生子,后来被抛弃,再后来和一个非常正直的人结了婚……这样的戏剧性故事是我构思出来的。

 

但它们的背景都是真实的。平民艾瑟尔和贵族茉黛越过阶层和身份的差异,因妇女运动成为朋友,这是历史事实。

 

腾讯文化:那我们就来说说女权运动吧。为什么你用那么多篇幅来描写女权运动?

 

肯·福莱特:在开始这个项目的时候,我问自己,二十世纪有哪些重要事件。我认为,二十世纪人类生活中发生的最重要的变化,就是男女平等,女性得到了独立与解放。此前的几千年来,女性都是男性的附属品,被认为感情用事,不用头脑思考。所以男性指挥女性,女性必须服从男性。

 

这也与我的亲身经历有关。在我上学时,所有的女孩数学都不好。一开始男孩女孩一起学数学,到16岁可以选择继续或放弃数学时,选择继续学的全是男孩。而现在,数学考试中女孩领先于男孩已是公认的事实。这是不是很奇怪?过去的女孩为什么数学不好呢?几千年来,女性很顺从地接受比男人低的地位。二十世纪不同了,人们开始思考男女之间的不平等问题。

 

其实女权运动的过程是非常曲折和艰辛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女权运动如火如荼时遇到了很多阻力,当时所有媒体都痛斥这个运动。因为这些艰辛和曲折,这个题材会非常吸引读者。而最终,我想体现女权运动的胜利。


“我希望我书里的字都是透明的”

 

腾讯文化:在你的小说中有很多历史人物,比如一战时的英国首相劳合·乔治、丘吉尔、列宁、美国总统威尔逊,也有你塑造出的五个家庭的人物。有一些评论文章说这些历史人物在小说里有点别扭,不太真实。你是怎么平衡小说的历史真实性和虚构性的?

 

肯·福莱特:我在写这些历史人物时非常小心。我不会去描写历史人物头脑里在想什么,因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所创造的人物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可以让后者去猜测前者,尽管我不会直接去描写。

 

历史人物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而当我写到一个创造的人物和一个历史人物对话时,情况就比较微妙。比如在《巨人的陨落》里,菲茨去见英国首相劳合·乔治,他们之间有一个对话。菲茨说:“那些布尔什维克在英国到处流窜,散布共产主义言论……你应该把他们驱除出境……”首相说:“他们这些布尔什维克人比我们更会损害共产主义的名声。共产主义从远处看很诱人,但如果英国中产阶级越了解真的共产主义者,他们会越不喜欢。”首相的这番话是从他当时手写的信中摘出的。在这里,这个对话是我编的,但首相说的内容是他当时真实的想法。

 

腾讯文化:听说你雇了8个历史学家来考证你的小说对历史描述的准确性。

 

肯·福莱特:完成一部小说后,我就会寄给那些历史学家去读。我花钱雇他们,是因为我希望他们很认真严肃地对待这件事。他们会告诉我他们看到的问题。

 

举一个例子:如果我的书中写到主人公当时在吃巧克力,但当时还没有巧克力,他们会告诉我,然后建议我改成一个类似的但当时已经有了的东西——无论我看多少历史书,做多少研究,我永远也不会有一个历史专家对一个专门话题知道得多。

 

腾讯文化:你的小说被译成三十多种语言在全世界畅销,《巨人的陨落》首次出版就登上了《纽约时报》畅销书首榜。你写畅销书有什么诀窍吗?你怎么牵动读者的心弦?

 

肯·福莱特:我想,一部好的小说会让读者沉浸其中,为其中的人物动情,急于知道书的下一页会发生什么。如果小说中出现悲痛的事,读者要感到痛苦甚至流泪;如果小说中的人物面临危险,读者要心跳加速;如果有很性感的场景出现,读者要心潮澎湃;如果写到仇恨,读者要感到“我要杀了他!”我希望在读我的小说时,读者有一种身体和情感上的反应,好像他们身入其境。其实小说所要描写的情感都很简单:爱情、痛苦、担忧、害怕、嫉妒、报复……一点不复杂,不难懂。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一些用词造句方面的技巧。我会选一些常用或易懂的词汇。对我来讲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不希望一个句子读者需要读两遍,所以我的小说是表达得相当清楚的。我不希望读者看不懂我在写什么,甚至我希望读者忘记他在看书。

 

我经常说,我的小说就像一扇窗,读者不是在看窗,而是从这扇窗里看风景。我希望我书里的字都是透明的,读者忘记我的写作特征,专注于感受情节。

 

腾讯文化:你不得不承认你非常擅长写性爱场景,它们真实、扣人心弦,这也可能是你小说成功的一部分原因,你同意吗?

 

肯·福莱特:写这些场景就像我写其他场景一样,需要有戏剧性。单单描写性爱场景会非常单调,我觉得在这个场景中的人物应该有其他情感,比如“紧张”。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在做爱时会比较担心,比如是第一次啊,或者两个人吵架和好了呀,所以我就会制造一些紧张的气氛,这样的描写就比较有意思。

 

还有,那个年代人们的爱情和性爱有很多阻力:贵族阶层的女性出门要有侍佣陪,不同阶层之间的爱情不被承认,战争中的爱情更困难。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不可以单独在一起,但他们渴望这样做(人性在这方面几千年来都是如此),这就把性爱场景变得非常戏剧化。在《巨人的陨落》里有一个场景:茉黛和恋人沃尔特在晚餐桌上争论伏尔加河是否流经布加勒斯特,然后两个人跑到餐厅隔壁的图书馆去查,其实他俩是想单独在一起。


 “我就是喝香槟的社会主义者,那又怎样?”

 

腾讯文化:你毕业后当了记者,这对你以后的写作生涯有无影响?

 

肯·福莱特:五年的记者生涯对我帮助很大。当时我每天要写稿子,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我必须写下来。东西写得越多就越容易,写作便成为一种习惯。

 

可是有一个方面很不同:做记者,一个故事的长度必须在10-12句之间,所以我习惯了用非常简洁的语言。可是写小说就不一样了。读者不希望看一篇新闻稿,他们想要被拉进场景,能闻到气味,尝到味道,所以我必须放慢速度来讲故事。这最初是有点难。现在我写的是超长篇小说。

 

腾讯文化:你的太太芭芭拉曾经从政,是一位国会议员。听说你们也是英国前首相布莱尔和布朗的朋友。

 

肯·福莱特:我知道布莱尔在中国很有名,几年前还有过和邓文迪的花边新闻。老实说,我和芭芭拉都不太喜欢布莱尔。我们都很喜欢布朗,芭芭拉还在布朗政府内阁担任过文化部长。布朗非常聪明,在公众面前的他和私下的他不太一样。私下里,他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

 

腾讯文化:有媒体给你戴上一顶“喝香槟的社会主义者”的帽子。“喝香槟的社会主义者”是讽刺你其实是打着马列主义旗帜的资产阶级吗?

 

肯·福莱特:在我的小说畅销之前,我就喜欢喝香槟酒。当然,我是煤矿工人的后代,是工党。但是我不会去争论,媒体总给所有有开放思想的成功人士戴上这样的帽子。我只会一笑置之,说:“我就是,那又怎样?”

 

腾讯文化:听说你会演奏贝斯,还有一个乐队。你平时演奏吗?

 

肯·福莱特:是的。我们乐队有四个人,有时还有一个歌手,我们一起玩音乐已经25年了。几乎每周一的晚上,我们都在录音室排练。每年我们会演出两三次,为慈善晚会等。明年十月,我们会去法兰克福书展演出。法兰克福书展是全世界最大的书展,我每年都去。在去年的书展上,企鹅出版社的老板邀请了我们。

 

强烈反对脱欧

 

腾讯文化:你得知英国脱欧后,有什么反应?对特朗普选举获胜呢?

 

肯·福莱特:我对脱欧感到恐惧和震惊,我强烈反对脱欧。我希望英国留在欧盟内——在欧洲大陆,我有上百万的读者。我认为脱欧会对英国经济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脱欧带来的种族歧视也让我感到非常恐惧和反感。“脱欧派”其实就是不喜欢外国人。我不是英国人,我是威尔士人,英国人的傲慢真是令人厌恶。

 

我对特朗普的当选也极其恐惧。我的太太芭芭拉有一个9岁的外孙,他住在洛杉矶,是黑人混血儿。过几年,我们必须告诉他不能在洛杉矶街头乱跑。他会问为什么,但我们怎么向他解释?因为他有黑色的皮肤,和白人孩子不一样?所以脱欧很可怕,特朗普很可怕。

 

腾讯文化:对于世界的未来,你悲观吗?

 

肯·福莱特:我看到了积极的一面,比如人的自由流动和开放政策给世界经济带来的推动作用。过去的五百年里,比较开放的国家(比如荷兰这样的小国)能如此富裕和强大,就是因为它们的贸易和移民开放政策。比利时也一样。只要有开明的人和政策,我们就有希望。

 

我想,人们会逐渐意识到这些极右的保守政策是极其有害的。这些“脱欧派”的英国人是在危害他们下一代人的未来。他们的孙子孙女将来可能想去米兰或巴黎工作,现在我们马上可以去,可是脱欧后就会很困难,因为需要工作签证了。

 

腾讯文化:中国从来没出现在你的小说里,你对此有计划吗?

 

肯·福莱特:中国的历史源远流长,我对很多有关中国的事情很着迷。我读过《红楼梦》,对鸦片战争时代的中国也很感兴趣,当时英国人在中国干的事使我震惊。现代和当代的中国同样有意思。我在伦敦有一个朋友,他出生在抗日战争时期的上海,父亲是俄罗斯人,母亲是英国人,他4岁之前都在日本人的集中营里度过的。像这样的故事对我的吸引力很大。而在过去三十年,中国经历了翻天覆地、前所未有的变化……

 

我对中国的很多事情都很感兴趣,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写中国,因为我对它还不够了解。如果要写,我还必须多了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