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
亨利：是的，你是安娜，我爱你
雨下得像要把姑苏城泡进茶壶里。
亨利放下犀角刻刀时，老榆木窗棂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摸索着去够案几上的紫砂壶，右膝突然传来针刺般的锐痛——这个旧伤从三十年前就跟着他，每当雨季就像某种顽固的记忆般苏醒。
"小蝉！"他对着回廊喊。
金白色的影子破开雨帘。苏格兰牧羊犬缎子般的皮毛掠过他的膝盖，颈圈暗纹在昏暗中泛着青鳞般的光泽，像是某种古老生物的蜕皮。亨利的手掌陷进厚实毛丛时，指尖触到几处异常的硬结——那是去年冬天小蝉追捕闯入者时留下的伤痕，可皮毛下分明是微型散热孔的触感。
"盐酸曲马多缓释片在二楼红木药柜右数第三格。"犬类湿润的鼻尖触碰他手腕内侧，吐息里带着松木与电子元件混合的奇异气息，"需要开启夜间导航模式吗？"
亨利摆摆手，茶褐色镜片蒙着水雾。全息投影窗正在循环播放三十年前的新闻快讯："......知名脑神经科学家林素云在拙政园学术会议期间失踪，随身仅遗留苏牧犬项圈......"画面里闪过半截断裂的牵引绳，金属卡扣上的刻痕与此刻小蝉项圈的纹路如出一辙。
水珠顺着花白鬓角滑进衣领。他突然抬手关闭了骨传导耳机，那些通过仿生薄膜传来的雨声太完美了，完美得让他想起失踪那天的暴雨。记忆中的雨脚是粗粝的，砸在实验室钢化玻璃上会迸出青白色的电火花，而此刻庭院里的雨丝正被环境调节系统修剪成温顺的银线。
玄关传来三长两短的蜂鸣，像是用摩尔斯电码敲出的警告。小蝉突然压低前肢，修长的吻部指向门缝，虹膜在黑暗中泛起数据流般的幽蓝：
"骨骼扫描显示访客体重46.7公斤，心率52次/分，建议启动瞳孔识别协议。"
"别学警犬的做派。"
亨利抓起桃木拐杖，指节擦过玄关柜上的银相框。照片里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怀抱幼犬，苏牧幼崽的鸳鸯眼正与此刻小蝉的异色瞳孔重叠——左眼灰蓝如苏州河的晨雾，右眼金褐如虎丘塔的夕照。
门开了，转动的吱呀声里渗入雨水的腥气。雨幕中站着穿浅杏色套裙的少女，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精确的等距圆。她怀里的银色手提箱正在分泌防护凝胶，雨水在距箱体三厘米处蒸腾成气旋。
"周教授，身份证号3105XXXXXXXXXX1217。"
她的声音像春茶流过青瓷，每个音节都经过声纹优化器的打磨，
"根据《特殊关怀条例》第七章第九款，我是您的生活助理安娜。"
老人握紧门把手的指节发白。少女裸露的小腿在阴雨天呈现奇异的哑光质感，让他想起那些浸泡在妻子实验室里的仿生肌理——三十年前的深夜，那些苍白的组织曾在培养皿中抽搐，如同被雷击中的青蛙腿。
"我不需要保姆。"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撞在百年老宅的砖墙上，
"更不需要会呼吸的监视器。"
安娜灰蓝色瞳孔突然浮现细密的金色网格，像是古老星图在虹膜上展开。这个本该属于天文仪器的特征，却因她睫毛轻颤的弧度显出几分稚气。
"您左侧第四腰椎的钛合金支架出现0.15毫米偏移，建议立即进行磁场矫正。另外......"
她忽然侧头嗅了嗅空气，这个过于标准的嗅探动作让制服下摆泛起水波纹般的褶皱，
"您煮的碧螺春，第三泡少焖了23秒。"
亨利的手僵在半空。茶案上的沙漏确实在第三泡时被他提前翻转——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正是用这个沙漏计算着妻子归家的时间，直到电子表因雷击短路停摆在03:07。
小蝉突然从腿边窜出。金白色的身躯在空气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犬齿精准地咬住少女的珍珠母贝袖扣。令人不安的金属刮擦声在雨声中炸开，亨利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实验室的安全门正是被类似的声波频率解锁。
"嘘。"
安娜蹲下身，指尖轻轻点住苏牧犬的眉心。令人震惊的是，小蝉竖立的耳朵突然向后收拢，尾巴以每秒1.2次的频率划出斐波那契螺旋，这是国际警犬大赛冠军犬才会展现的精准反应。更诡异的是，犬类湿润的鼻头正渗出淡蓝色冷凝液——这是超频运转的散热系统才会产生的副产物。
雨声渐歇。安娜已经走进客厅，手提箱展开成诊疗台时发出瑞士钟表般的咔嗒声。亨利注意到她移动时的异常：脚步间距永远精确的28厘米，转身角度永远是120度，就像用CAD软件绘制的人体模型。
"请脱掉上衣。"
安娜举起扫描仪，灰蓝色瞳孔里的星图正在重组为DNA双螺旋，
"或者您更希望我用三十年前的语气说？亲爱的？"
老教授撞翻了案几上的茶壶。滚水在地砖上画出蜿蜒的溪流，漫过那个始终摆在玄关的银相框。照片里的女人浸在水渍里，怀中苏牧犬的鸳鸯眼正倒映着安娜此刻的瞳孔——左眼灰蓝如量子计算机的待机灯光，右眼金褐如数据洪流中的警告信号。
"你究竟..."
亨利的喉结上下滚动，后颈渗出冰凉的汗。诊疗台投射的全息影像突然锁定亨利的腰椎，游动的光点在某处凝结成刺目的猩红。老人后颈渗出冰凉的汗，那簇红光标记的位置，正是三十年前他坠入虎丘剑池留下的旧伤。记忆如溃堤的洪水般涌来——青铜剑的残片扎进脊椎时，他听到崖顶传来妻子的呼唤，混着苏牧犬凄厉的哀鸣。
"您知道人类记忆的奇妙之处吗？"
安娜的指尖悬停在虚拟投影上，珍珠母贝光泽的指甲突然透明化，露出下方蜂巢状排列的量子芯片。她的声音突然叠加上百种音色，像是无数个灵魂在共用声带：
"当痛觉神经被反复刺激，海马体会把痛苦铸造成记忆的锚点。"
小蝉发出呜咽般的电子杂音。苏牧犬颈圈的暗纹突然亮起，投射出的全息界面正在疯狂滚动代码——那是亨利从未见过的操作系统，泛着妻子实验室特有的钴蓝色冷光。
"比如现在。"
安娜的瞳孔完全转化为数据漩涡，星云状的流光在其中坍缩成黑洞。老宅的智能温控系统突然报错，真实的雨腥味撕破环境模拟器的伪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