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4日,湛江市吴川吴阳镇那良东村。村里多处拉起了镇上新型冠状病毒防控指挥部发出的横幅,提醒村民,村里有3人(分别写出名字)从武汉回家,正在接受居家隔离。
对于这条横幅,村民们的态度不一。有人感到愤慨,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爆发了这么久,现在才公开村里有从疫情发生地回来的人,工作是否做得太慢?也有人认为,直接将名字披露出来,是否会给这3人带来困扰?负责给这3人及其家属做体温监控的村医吕刚(化名)告诉记者,有人跟他抱怨,因为从疫情发生地回来,受到周围村民的疏远乃至排斥。
不管外界的看法如何,近日,吴川逐步披露从疫情发生地返乡的人员情况。经济观察网记者获悉,2月1日,吴川塘缀镇人民政府向村民公布了镇里80名从武汉或者湖北返乡的人员名单,提醒这80名返乡人员及其家属都要自我隔离,其他村民不要与上述80名人员及其家属接触。有的村委会则早在1月底就公布村里从疫情发生地返乡的人员名单。
与疫情中心地湖北省的农村早早封路、限制村民出行的紧张情况不同,吴川位于广东省西部,是疫情发生地武汉1000多公里外的一个县级市,截至2月4日24时,吴川确诊3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但均为输入性病例(两名患者来自武汉,一名患者来自北京),吴川农村的防疫工作远比湖北农村松散。
但,吴川的农村,又跟国内其他地方的农村一样——春节期间返乡人口众多、医疗资源贫乏。吴川2018年年鉴显示,吴川户籍人口有120万,常住人口将近97万,全市医院和卫生院加起来只有28个,床位不到3800张,远离疫中的农村,即使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却内里脆弱。
在农村疫情防控备受重视的当下,吴川的农村正在上演一场安静的自救。
吴川市下辖10个镇、5个街道、将近200个村(居)委会,那良村委会下辖4个自然村,包括那良东村、那良西村、那界村和安四村,4个自然村的人口数过万,是吴川境内管辖人口数不小的村委会。
2月1日,正月初八,周六,经济观察网记者在那良村委会办公楼见到村委会的2名书记时,他们刚刚去驱散村民们自发组织的篮球赛回来。村委会书记李土保告诉记者,当天天还没亮,他还带着村委会副书记林土森去了一趟那界村的神庙,确保村民不能游神。
正月初八是那界村办年例的日子,按照惯例,这一天,村里会游神。尽管为防控新型肺炎,吴川市民族宗教事务局印发的暂停开放全市所有宗教活动场所(含民间信仰场所)通知早在1月24日已经下发到各自然村,禁止办年例、办庙会、游神等提示也张贴到村里的公告栏,但通知发下去,不代表着成为行动,农村人对神灵的信仰根深蒂固。在神庙门口,依然有村民对林土森说:“没关系的吧,扛菩萨出来走走,热闹热闹,菩萨会保佑我们的。”
“四条村里,最早办年例的是那界村,一定要把那界村给盯住了,其他村才会死心。”李土保说道。那界村最终没能游神,正月初十,是那良东村的年例,也没能游神。但村干部做出让步,没有上锁神庙,村民可以分散自行去庙里拜神。一名那良东村的村民告诉记者,今年的情况可以载入史册,除开上世纪70年代,破除迷信期间,村里年例不敢游神外,其他年份还从未冷落过菩萨。
林土森乐于看到村民将今年看得特殊一些,就怕村民不紧张。驱散篮球赛时,有村民对村干部的做法不屑一顾,认为空气很好,运动运动才有益身心,那么大的一条村,还没看到有人患病。“没有吴川人患病,就有人抱着侥幸心理,有些村民,就算是年轻人,都不懂什么叫一级响应,这相当于是战争时期国家拉响的警报呀。”林土森说。
村干部在做疫情防控工作时,先要抓的是提高村民对疫情的认识和重视。“农村工作,最头疼的是村民素质有待提升,配合度不高。”李土保是村委会的书记,也是那良东村村民,他告诉记者,农历新年前,村干部就已经接到上级通知,要排查、上报从武汉或者湖北返乡的人员,再加上市里卫健委通过火车、高铁、飞机、长途大巴等途径摸查到的疫情发生地人员流动情况,形成一份名单,名单下发到各个村委会,村委会和村医要留意从疫情发生地返乡人员的身体情况。那良东村的村医发现一名从湖北回来的外嫁女回村没多久,她的儿子就发烧了,村干部和村医如临大敌,除开将她儿子送去医院检测核酸,也要一天上门检查她的家属体温两次,还要她和家人自我隔离。
但上述外嫁女不太配合,觉得村里人用异样眼光看她,她觉得自己应该没事,被隔离生活也诸多不便。“去量体温,要跟她吵架,拼的是谁的态度更强硬,很难的。”李土保叹息道。2月4日,经济观察网记者联系上上述外嫁女,但其未接受采访。吴阳镇城建办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湛江市的文件要求,只要是从疫情发生地回来的人,都需要被监测体温14天,该项工作通常由村医负责,14天内若都体温正常,再打报告询问是否停止监测。
那良东村的村医吕刚已经在村里当了二十多年的医生,他能理解被监测体温的村民的抗拒心理,有的农村人在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期间忌讳求医,觉得晦气。“但是碰上这么一个情况,就要面对,耍赖也没有用,武汉人不更难吗?”吕刚反问。
尽管碰上一些村民不配合,但李土保觉得,绝大多数村民还是有防范意识的,“今年走亲戚的情况起码减少了80%,剩下的20%是没有办法的。”所谓的“没有办法”,部分还是跟农村的习俗有关,例如,吴川这边上一年嫁出去的女儿,要在新一年的正月初二来娘家给叔伯等人拜年,结婚时收了叔伯的礼,拜年时可以还礼。
在吕刚看来,对比2003年SARS时期,尽管有些村民心存侥幸、嫌防控工作麻烦,但整体来看防范意识已经提高了很多,一来跟今次疫情感染的人数较多有关,SARS肺炎时,中国境内最终确诊的人数不到6000人,而截至2月4日24时,新型肺炎的感染人数已经将近2.5万人,传染范围比较广,潜伏期也比SARS肺炎长,全国所有省(直辖市、自治区)都启动了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宣传有力;二来跟网络更为发达有关,2003年时,农村消息较为闭塞,但现在村民们动动手指就能在手机上获得疫情消息。1月31日,经济观察网记者在吕刚的诊所里发现,所有在诊所里就医的村民,均戴上了口罩。
“难受的是刚好碰上春节,不光过年没什么趣味,心情从原来的欢喜掉到零下四十度的感觉。”吕刚说道。
春节,原本是农村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期,今年春节的农村,一片静悄悄。
农村的防疫工作,常常捉襟见肘。
春节前,那良村委会安排了一个排班表,两人值一天班,但李土保告诉记者,从大年初一开始,干部们不是在村里巡逻、劝散村民集聚活动、张贴告示、查看被隔离人员,就是在办公楼里开会,没有所谓的休息时间,人手非常紧缺,“我们才相当于有6个人!”
从编制来看,那良村委会有7人,1个书记,1个副书记,3名支委,1名妇联主任,还有1名代办员,代办员主要负责文书资料的查收、录入工作,不参与疫情防控。“6个人,要管上万人,书记差不多专职开会,年初一、初二、初四、初八,到镇里开完回来村委会传达,你想想工作有多难。”一名村干部跟记者感慨道。
2月1日,经济观察网记者走访那良村委会时,发现村路口的“严禁外来人员进入本村”的牌子已经倒地,林土森讪讪地过去扶起牌子。2月5日,林土森告诉记者,那界村已经有专人值守路口,但是需要支付报酬,村里也计划给值守路口人员配备体温计,方便随时监测路人体温。尽管对于村里来说,这是一笔开支,但比找不到人员值守路口的情况要好。
而医疗防护用具的紧缺,是村干部、村医和村民们普遍反馈的问题。“去年年底就布置防疫工作了,但是直到今天,我才从镇里领回一盒口罩,一回来就和几个伙计分完了。”李土保2月1日向记者反馈道。
“我也怕死,你让我下户,走的都是可能有问题的家庭,却连个口罩都不提供,我自己又买不到,叫我怎么配合你的工作?”一名村干部反问。
那良西村的村医则向记者反馈,最好希望能给他们村医提供防护服,现在的他们拥有的设备就是一个口罩,有的村医的一次性医用口罩还是重复使用的,做不到四个小时换一次。
村民也很难买到口罩。吕刚告诉记者,他开的诊所,从去年年底就口罩缺货,问过医药商,对方甚至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可能有货。在吴川的农村,重复使用一次性医用口罩的人比比皆是。
“村民想花10块钱买一个口罩,都买不到。吴川有个口罩厂,希望政府监督其加班加点生产。如果在路上看到村民不戴口罩就发一个给他,那该多好。”林土森感慨。
经济观察网记者从吴川市人民政府官网获悉,吴川市的粤兴劳保用品有限公司目前已经24小时两班倒地生产,但口罩先供应的是机关单位的一线人员,其次才是群众。
2月1日,林土森跟李土保商量,想要买一个机器,全村流动性广播疫情防控知识。“我们力量有限,尽力保一方平安吧。”一名村干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