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两年前到加州，在Palo Alto闲住几日，路过一家旧书店，购得一本史书，名为《Foreign Mud》，1940年在纽约出版。如果要找一个合适的中文书名的话，不妨名之为《洋土》，其内容是道光鸦片纠纷纪实录（鸦片在史书里分四等，皆以“土”为名，上等曰“公班土”，次曰“白土”，等等，书名或出于此）。看了几页，爱不释手，用一天时间，从早到晚，一口气读完。作者以英人当事人的信札、广州传教会期刊、英国议会实录、贩烟公司的档案等资料为基础，将鸦片战争前的主要纠纷、人物以及错综复杂的情形，概括描述得非常清楚，许多细节是我以前在国内史书里没有读到的。
作者名为Maurice Collis，爱尔兰人，曾就读于牛津大学历史系。早年，即十九世纪初，被英政府派驻缅甸、印度等地，后因不满英政府在当地的一些政策，辞职返回英伦，从事撰写一些特殊历史事件的纪实录，《洋土》为其中一本。另有一本有关中国的书，名为《The Great Within》（《大内》），鲜为人知，描述自明末清初西人东渐传教、通商之坎坷，以及明亡后两百年间不断加剧的中西文化冲突。两本书合起来看，可视为是东西文化冲突史，冲突无法和平解决，遂付诸海舰与枪炮。虎门的沦陷，可谓打破了当时以天朝自诩的中国人封锁外部世界的壁垒。
最近，在亚马逊又购得这位作者的另一本大著，名为《Cortes & Montezuma》，讲述西班牙人继哥伦布之后，如何以五百员乌合之兵勇，征服拥有二十万常规军，而且以剽悍、善战雄冠天下的墨西哥王国。其中情节，在今人眼里，几乎是神话，所以决定将故事梗概写出来，不失为近来读书所得。
“新大陆”，地处何方？
1492年10月11日，哥伦布西航途中首次看到巴哈马群岛中的瓦特林岛（Watling Island，即后之圣萨尔瓦多岛），兴奋不已，随后抵古巴岛，又至海地岛 （时海地岛称Hispaniola岛，人称“小西班牙”） ，此二岛即所谓“美洲新大陆”的开端。然而，哥君翌年返回西班牙，向国王（KingFerdinand）禀报时称：他所发现的岛屿，地处东亚之边缘，与日本、中国为近邻。直到他死前（1506年），他一直深信古巴、海地二岛就是梦想中的东亚边缘，不知其去日本、中国仍遥遥万里，中间隔着茫茫无际的太平洋。
西人第一次发现太平洋是二十一年后的事。另一个西班牙探险者，名为巴尔伯（Vasco Núñez de Balboa），于1513年9月抵达连城（Darien，地处今之巴拿马国），自城山巅，向西而望，见一片汪洋，他急忙下山，身着盔甲，手执佩剑，激情四放地冲向海边，持剑对海挥舞，向世人宣布，眼前之大洋，已被我征服，从此以后将归属伟大的西班牙王祚。显然，他不知此汪洋之长宽几许……
巴氏对海舞剑尊王，看似滑稽，但事出有因。
封地敕令
五、六百年前，欧洲南部的伊比利亚半岛出现了两个海上霸国:葡萄牙王国与西班牙王国。在当时欧人的心目中，东方是天下聚宝之地，香料、丝绸、茶叶、黄金俯拾皆是，取之不尽。因此，许多冒险图财之徒，在西、葡两国王室的扶持下，振振然驰骋于大洋之上。为了避免两国勇士在各自的探索中发生利益冲突，两国政府提交天主教宗亚力山德六世（Alexander VI，即意大利人Roderic Borgia，1492年举为教宗，以帷簿不修贻诮于后人）裁断。1493年5月4日，教宗拿出纸笔，在大西洋中间画一分界线曰：此线以西所有新地归属西班牙国，此线以东所有新地则归属葡萄牙国，是即所谓Borgia教宗封地敕令（Inter Caetera Bull）。遵照此令，西班牙人未知美洲地处何方，已将其划入本国之领地……上述巴尔伯濒海舞剑尊王，即循此令。
东印度与西印度
意大利人哥伦布代表西班牙王室西行，1492年至巴哈马群岛，即所谓西印度（West Indies）；而葡人达伽马（Vasco de Gama）代表葡萄牙王室，1497年起于里斯本，南行越过好望角，折向东北，明年（1498年）抵印度西岸之果阿（Goa），时人称之为东印度（East Indies）。继达伽马之后，葡萄牙出一个不世枭雄，名为阿凡索（Afonsode Albuquerque），1510年，他驱水勇征服印度之果阿王国；明年，1511年，又东进，以区区一千一百个水勇（其中葡兵九百，印度兵二百），分八艘船舰，攻陷拥有二万士卒防守的马六甲城（时马六甲国臣属于中国明朝帝国）；又二年，1513年，遣使抵中国广东之伶仃岛，是为欧人第一次正式遣使至中国通商。又四十四年后，即1557年，葡人终于以向明朝政府每年纳银五百两在澳门取得栖身之地，从此垄断远东对欧贸易近百年，成为当时海洋霸主。
西航的西班牙人，沿途所遇，与东航之葡人所遇，迥然而异。
郭特斯（Cortés）
继哥伦布发现West Indies（西印度）之后，大批西班牙人飘扬过海，乘风破浪，冒生命之险，硁硁不竭，他们只为一个目的：淘金发财，衣锦返乡。当时，西人的第一个殖民地设在Hispaniola（今之海地岛）。哥伦布卒后，其子嗣位，成为西印度总督。西人在当地强暴掳掠，奴役土著人，垦土开荒，凿地淘金，然所得甚寡。
在这批冒险图利的西人中，有位年轻人，名为Hernán Cortés (郭特斯)。1504年，他十九岁，过西洋抵海地岛。此前，他曾在Salamanca大学学法律，旋即辍学，加入西印度淘金行列。抵岸后，通过他在政府里的私交，分到一块土地与农奴，垦地置业，别无他举。因曾略涉法学，举为当地公证官，名望稍增。
1511年，他二十六岁，决定加入Diego Velazquez（魏迪哥）领导的队伍，征服古巴岛。古巴之役轻而易举，古巴土人慑于西人之钢剑火炮，心惊胆颤，几乎不战自服。郭特斯表现突出，受魏迪哥欣赏，遂委以主簿之职。此后八年，郭特斯仅在古巴经营，颇有所成，骎骎然成为当地之大庄主，又擢为古巴首府圣地亚哥城的大法官。
按当时西班牙王廷规定，魏迪哥是西印度总督（即哥伦布之子）之属员，他率众征服的新地域，须事先禀报总督府，任其决定新征地域的分封归属。然而，魏迪哥以他与王廷重臣的私交，直接通过国王诏谕，将古巴纳为己有，成为古巴总督。然而，古巴、海地二岛，土地贫瘠，凿地淘金，所得寥寥。怀抱富贵梦想的西班牙人，岂能就此罢休!举兵西进，一呼百应。
第一次西征
第一次西征是在1517年2月，即西人占领古巴后的六年。魏迪哥出资鸠集110个西班牙兵勇，分三艘船，以Cordoba为都督，沿古巴海岸向西进发。他们对沿途地理一无所知，心中唯一追求是发现财富、黄金。他们很快驶出古巴的最西端（当时，他们不知道古巴是岛屿、半岛或是陆地，当然无法知道所过之地便是古巴岛之西岸），急浪逃生，漂过海峡，抵墨西哥湾南岸第一城Yucatan (今之尤卡坦州)。尤卡坦城郭壮观，宅厝皆石材所砌，是西人于古巴、海地两处所未见。他们以为此地必定是富饶之乡，黄金易得。尤卡坦的土人是玛雅族人，西人上岸后，玛雅人夹道欢迎，款待甚周，遂被土人引入埋伏，突遭袭击，矢石如雨。西人十五人当场受伤，然即奋起反击，西人的火枪、弓弩、钢剑是土人所未见，惊慑之下，立即逃退。西人发现战场附近有三座殿宇，内置格式古怪的雕塑、神像，更有木匣若干，内藏许多黄金饰品，西人兴奋不已：梦寐以求的黄金就在眼前，抢掠一空，仓皇返回船舰。西人损伤不大，决定沿岸朝西南行，不日至Chanpoton城，又遭玛雅族人重兵袭击，五十人丧生，余者皆伤，决定原路返回古巴。西人虽然惨败而归，但魏迪哥却欣喜不已：从尤卡坦掳掠回来的金品让他看到致富的希望，决定再次西征。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