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是中国古代读书人的正常路径,读书如果不是为了出仕,对多数人来说,就没什么价值了。
一百来年前,蔡元培长北大时,这位前清翰林明确了现代高等教育和中国古代科举的区别,他在开学典礼上倡言:
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
……
所以诸君须抱定宗旨,为求学而来,入法科者,非为做官;入商科者,非为致富。宗旨既定,自趋正轨,诸君肄业于此,或三年,或四年,时间不为不多,苟能爱惜分阴,孜孜求学,则求造诣,容有底止。若徒志在做官发财,宗旨既乖,趋向自异。平时则放荡冶游,考试则熟读讲义,不问学问之有无,惟争分数之多寡;试验既终,书籍束之高阁,毫不过问,敷衍三、四年,潦草塞责,文凭到手,即可借此活动于社会,岂非与求学初衷大相背驰乎?
中国自此,官、学成了两途。读大学者,固然不少人出来做官,但并非只能做官才有出息,许多大学毕业生以其他方式谋生,在其他行业做出卓越的成就。
中国高等教育发展一百年,近来似乎又有“官学合流”之像。而官的范围也更广,不独是党政司法部门的管理者,即使是高校和国企,中高层都是官员。君不见一些教授为了谋得学校一个处级管理职位,挤破了头。
因此,我以这个题目来评论王珉的落马,似乎有些矫情。他一旦做了校领导,就是官员,再怎么走由得他么?以其败落之结局来叹息其当初之选择,是事后诸葛亮。
虽如此,我还是为王珉叹息,因为他确实和寻常按部就班从小吏升迁到大官的官员不一样,他若不入官场,在科研领域也会有一番大作为。
1950年出生的王珉是工农兵大学生,1975年9月至1978年9月,他在安徽省淮南煤炭学院机电系矿机专业学习。高考和研究生制度恢复后,他于1979年9月考上了北京航空学院(今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机械制造工程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拿到硕士学位后,他先后在淮南煤炭学院和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任教,前后达13年之久,直到1994年7月由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副校长调任江苏省省长助理。
如果不是这次踏上仕途的快车道,王珉继续待在高校,或许会成为院士,著作等身,科研成果斐然,桃李满天下。
但是,对中国读书人来说,总是有一个安邦治国的梦想,哪怕是学理工科的。
南京是王珉的福地,这座做过六朝首都的名城和王珉的家族有着很深的渊源。
王珉祖籍是安徽寿县(古称寿州)人,其家乡所在的村庄后划归长丰县。寿州在清末出过帝师孙家鼐,辛亥革命元勋柏文蔚亦是寿县人。王珉的祖父王庆云,拔贡出身,与柏文蔚青年时即订交,并成为终身好友。
▲清末王庆云在家乡设立团防局
清末实行“预备立宪”,1909年,王庆云被推举为安徽省谘议局议员,并仿照淮军前辈起于团练的故事,成立了寿州团防局,由省里拨给毛瑟步枪700支,王庆云将各乡青壮年组织起来成立联庄会。是为淮上军的雏形。
武昌首义成功后,王庆云和张汇滔、袁家声等人决定在寿州起义。1911年11月4日,各地联庄会成员及临县义军,汇集到寿州城郊,在已经入城的张汇滔部内应下,王庆云率领义军浩浩荡荡冲进城内。寿州知州、总兵以及知县都纷纷逃匿。起义军一举光复寿州。
寿州光复后,王庆云等以寿州为基地,招募民众入伍,组成淮上军十八个营。王庆云任总司令,张汇滔、张伦、袁家声任副总司令,分头出征周边各县。一个多月时间里,淮上军光复了长江以北的大部分府州县。
柏文蔚与林述庆等等革命党人组织进攻江宁(南京),赶跑了张勋,遂于10月12日收复南京。1911年12月10日,袁世凯遣武卫军左翼长倪嗣冲阻击淮上军西征豫东,两军为争夺颍州大战,淮上军兵败。
▲王庆云挥师北伐与袁世凯军队血战临淮关
就在王庆云等人倡导下,革命党人组成北伐军准备北上与清廷的军队决一死战时,南北议和成功,袁世凯任大总统。王庆云协助柏文蔚治理安徽。未久,宋教仁被刺杀,孙中山发动“二次革命”,柏文蔚、王庆云积极响应。王庆云重新组织淮上军,再次北伐,遭遇了老冤家倪嗣冲,兵败,淮上军星散。王庆云等人逃至上海,袁世凯受意上海镇守使郑汝成“指挥一切事宜,均按戒严法办理”。于是上海开始全面戒严,通缉革命党首领。
王庆云等人转至法租界避难,柏文蔚随孙中山东渡日本。从此,王庆云退出政坛,直到1936年去世。
或许是有感于自己一生政坛沉浮,王庆云曾留下“子孙不得从政”的遗训。王珉的父亲王积惇是著名医学专家,其子女除王珉外都从事与医疗相关的工作,颇合“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古训。
王庆云身处乱世,救国治民之抱负无从实现,不愿意子孙从政或许是对现实失望后的彻悟。可他的孙子生长在太平盛世,名将之孙,良医之子,有“良相”之志,也属正常吧。
据《财经》杂志报道:
王珉在江苏从政10年,对江苏充满感情。在卸任辽宁省委书记退居人大二线后,王珉并未回淮南祖籍,而是长期居住在苏州。因王珉在东北任职时长于招商引资,许多江苏企业到东北投资,诸多江苏商人和王珉产生交集。
2002年5月,出任苏州市委书记,兼任江苏省副省长,当年8月又升任江苏省委常委,次年初于地方“两会”时卸任副省长。
多名苏州的政商界人士对他的印象是,“有学者风度,衣着随便,不修边幅”。苏州一名商界人士说,王珉在苏州有三件事令人印象深刻:国企改制、苏州老城区改造、提高公务员福利。
可见王珉由学界进入政界后,并非像某些学者对官场不适应,他游刃有余,且干出了一番成就,在江苏的官声也不错。这也是他升迁到东北担任封疆大吏的本钱。
可是,出了山海关的王珉,面临的完全不是江苏的环境。可以参看《财经》杂志记者的文章:《名门之后、辽宁前省委书记王珉的命运沉浮》 。
这篇文章下有不少读者跟帖,为王珉惋惜。认为东北作为老工业基地,政商环境太复杂了。在南方顺风顺水的王珉无法应对,如果王珉不去东北,或许不至于这样。
究竟是吉、辽二省误王珉,还是王珉误了吉、辽?
我觉得争论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说王珉陷入东北的深坑也是皮相之论。在江苏干得风生水起的另一位能吏仇和落马于云南,难道滇省也是深坑?王珉如果不去东北,手握大权的他就会“拒腐蚀,永不沾”了?广东、江苏等发达地区落马的贪官也不少呀。
不过有个现象颇值得玩味,治世须仗江浙人才,是中国古代王朝的一个规律。江南经济、文化发达,尚文而轻武,当天下太平,以科举取士时,这个地区进入文官队伍的人一定是最多的,自然也就有更多的治世之才。这个规律在改革开放以后似乎还在起作用。
我又要说一句“但是”了。在中国传统政治中,一个官员的结局,往往与其治民兴业之才能,甚至本人的品行关系不是特别大,而是由许多说不明道不白但却真实存在的因缘决定。通俗一点说,是运气,是命数。
因受贿1.46亿余元被判无期徒刑的王珉,在狱中会不会后悔?当时没能守住祖训,潜心学术,而受不了诱惑出仕为官,而遂使身败名裂,囚禁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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