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善说,自己心里有个“小目标”,就是下次孩子生日时,主动提出来,“
爸爸,我想过个封神演义主题的生日。”
截至7月30日中午12点55分,上映5天的国产动画
《哪吒之魔童降世》
累计票房达到
9.57亿元
,超过《大圣归来》在2015年创下的9.56亿元纪录,成为
国产动画电影新票房冠军
。
烟熏妆哪吒的横空出世,在为暑期电影市场带来“三味真火”的同时,也让业界开始开始讨论,基于中国传统神话传说构建
“封神宇宙”
的可能性。
事实上,中国神话传说、民间故事,一直是国产影视作品,特别是国产动漫的巨大素材库。
打造传统文化内核的“封神宇宙”,也是曾执导过
《画皮Ⅱ》《鬼吹灯之寻龙诀》
等影片的导演
乌尔善
的梦想。
为了新片
《封神三部曲》
的拍摄,导演乌尔善在青岛海边的奇挺怪峰之间已经扎了整一年。
进组一年,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20斤。
《封神三部曲》取材自明代古典小说《封神演义》。
在片方给出的简介中,影片被定位为“谱写一部波澜壮阔的中国神话史诗”。
乌尔善产生拍摄“封神”题材的想法,最早可以追溯到2001年。
彼时,他的身份还是广告导演和艺术家。
那一年,在电影院里被奇幻史诗电影《指环王》所震撼的他曾设想,中国是否有同样题材的神话史诗,可以改编成类似的电影,“
想来想去,唯有《封神演义》。
”
从《刀见笑》到《画皮Ⅱ》,再到《鬼吹灯之寻龙诀》,乌尔善说自己对于幻想类题材的兴趣更多是个人化的选择。
在他看来,
电影最大的魅力就是把幻想变成现实,
“在电影院里经历超现实的旅程,反思现实面对的问题和困扰,最终得到一个精神性的解答,这是电影非常美妙的旅程。
”
▍
神话是一种“打比方”的创作方式
小学时,通过小人书,乌尔善接触到了《封神演义》。
全套书一共15本,隔一段时间出一本。
每当新的出来,他就赶忙跑去新华书店门口排队买。
2012年,乌尔善开始着手创作“封神”故事脚本。
2014年6月,导演乌尔善就“封神项目”敲定了与北京文化的合作,举行了第一次前期筹划会。
经过和编剧团队为期数年的讨论和创作,最终确定以《封神演义》原著的结构框架为基础,采取“三部曲”的拍摄制作方式进行创作。
说起中国古典神怪小说,乌尔善很感慨,中国这方面的资源特别多,原材料众多,“这就相当于有一个原料丰富的超级菜市场,但是因为厨子手艺有限,导致能拿的出手的菜特别少。
”相比之下,美国的情况则恰恰相反,材料少,手艺强,“把亚洲、欧洲、全世界的故事资源都拿过来改编,我们要学的就是这门手艺。
”
“我们老说自己的文化博大精深,历史悠久,但是这个文化不能只停留在博物馆里积累灰尘,只在唐人街上被庸俗地消费着,
更重要的是怎么把我们认为有价值的文化变成当代的东西,变成年轻人能够不断在里面吸取力量的东西,
我觉得这是我们做电影的使命。
”
在他看来,无论是科幻电影还是神话电影,都有世界观建立的必要性,原因在于讲故事必须建立一个可理解、可接受的语境系统,“这个系统本身都是象征性的。
”
“你相信《复仇者联盟》会出现在身边吗?
”采访中,乌尔善问记者。
“不相信”的答案指向的就是神话写作。
在他眼中,
美国的漫画电影,尤其是近20年间的漫威电影,是对美国当代社会问题和整体世界关系的象征性呈现,
“把它当代化了,观众开始普遍接受这种表述方式,也读得懂它背后所传递的意义。
”
他以漫威电影为例,《美国队长》反映的是二战时代背景,“这些完全在阐释他们的近代和当代历史经验。
”通过富有想象力的漫画形式,找到年轻人愿意接受的、带有娱乐性的方式,讲述当下面临的危机与民族精神。
“所以,神话写作在美国电影里变成了漫画电影,这是他们的当代神话。
”只不过,设定方式不同。
美国漫画电影借助于科幻形态来展现,被辐射了,被蜘蛛咬伤了,在中国则变成吃了一颗仙丹,或者看了本武林秘籍。
“一个来自科学背景,一个来自宗教和神话背景,但是本质上都是用象征性的手法来讲述现实。
”
从这一点切入,乌尔善说,并不是说神话是过去的、历史的、从前的,
其实神话是一种创作方式和思维方式,用打比方的方式观照当代问题。
这也是他在《封神三部曲》创作中比较注意的一点。
这也被概括为神话传说中的
“心理学共性”
,或者在影视文本分析中更常提到的“母题”问题。
电影中,这个“共性”被提炼为,人在成长过程中面临的心理过程,也就是面临挑战,如何去超越和战胜。
在乌尔善眼中,从当代角度重新书写神话史诗,使之变成当代作品,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它的心理学共性,“这是我研究神话学比较重要的启发,也是
坎贝尔的理论
。
神话是有情节的心理分析。
”
在比较了不同文化、不同历史背景下相似的神话传说后,心理学家坎贝尔认为,无论是西方的神话还是东方的神话,都有一些共性,而且跨越时代、跨越种族、跨越文化,一定有在心理学上可以彼此沟通的部分。
从心理学角度重新理解本土文化的神话传说,“可能会是一个新的角度,也是能够跟其他文化交流的一种方式。
”
“这些经典的东西放在当代思考,对我们同样是有帮助的。
《封神三部曲》就是希望用现代人已经确立的价值观和相信的东西,回过头去重新理解传统文本和经典故事,把它变得当代化,变得和当下有关系。
”他说。
此外,他还提到,中国古典小说和传统故事中,一些人物原型和代表性角色是
共用
的。
比如《封神演义》中的黄飞虎出五关和《三国演义》中的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封神演义》中邓婵玉和土行孙跨越身高的爱情与《水浒传》中“一丈青”扈三娘和“矮脚虎”王英的别恋。
这些原型故事,无论在人物设计还是人物关系都非常类似,甚至在很多戏曲故事中也有。
妲己、貂蝉、杨贵妃都是一个无辜的女孩卷入了宫廷斗争,时代和自身命运都随之转向。
“这些常见的原型故事和原型人物都是值得我们研究的,为什么在那些年代里某些故事、某些人物不断被重塑。
”
现实中,所有观众都会面临现实问题,比如成长的问题,友谊、家庭、爱情,这些主题都是恒久不变的。
在乌尔善看来,
对永恒价值的讨论是主流电影的使命,
“中国电影非常丰富,
但我们的电影,我们的流行文化对自己的文化表达是有欠缺的。
经典价值在不同时代有改变,或者有重新的讨论,最终还是要有一个准确的表达或者公共性的表达。
我觉得这是主流电影要做的事情。
我们相信什么,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能不能为世界作出贡献,让它变得更好——无论是在商周时期,在宋代、明代还是在当代,人们面临的这些问题是永恒的。
我做主流电影,就是希望在最大范围内探讨我们共同的价值观,那些推动我们生活变得更美好,让人生变得更有意义的东西,是值得不断去表达和讨论的。
”
▍
“适可而止”的表达欲
一直以来,乌尔善给自己的创作定位是拍摄供普通观众欣赏的娱乐电影,或者“
主流电影
”。
他说自己把电影当作公共艺术来对待,它不应只是精英和小众的奢侈品,而理应是大众和流行的文化产品。
这样的电影
一方面必将涉及公共价值观的讨论
,关于信念,关于是非善恶,关于如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另一方面则在于用更符合年轻观众审美品味和质量标准的电影语言
去阐释和演绎经典故事。
回顾“武王伐纣”这个故事在3000年历史中的演变过程,不同时期的叙事者总是站在他们所处时代的角度,借由这个故事探讨他们各自时代的问题。
“所以,
以当代的视角讲述一个和当代中国人有关的故事,是我们创作《封神三部曲》的核心原则。
”
“封神”故事核心“武王伐纣”与明代小说《封神演义》之间隔了2500年。
真实的历史很简单,在
《尚书》
中可以找到一些片段。
1000年后,汉代
《史记》
中的《纣王本纪》也有部分记录。
宋代开始,有人写了《武王伐纣平话》话本,加入了《山海经》中提到的狐妖九尾狐,成为民间口述文学的基础。
随后至明代,加入了教派斗争,赋予了更多宗教色彩,成为《封神演义》。
在漫长的时间跨度中,大量的历史典籍、宗教文化和民间传说被不断填充到这个故事里,最终使其建构成为一个宏大的充满想象的世界。
就“封神”故事而言,
最让乌尔善着迷的是,构筑这个神话世界的全部素材是中国本土的深厚历史和文化。
在他看来,
《封神演义》在欠缺完整形态的中国神话体系中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它在15世纪形成,结合了许多民间传说和部分中国历史。
相比于西方神话史诗,形成时间较晚,内容通俗,比较市民化,“把中国当时流传的一些神话传说和女娲、三皇五帝等元素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原创的神话体系。
”
从文本到影像,美术设计就显得尤为重要。
鉴于《封神演义》是明代小说,讲述的又是3000年前的商周故事,在美学上的时间跨度给影片的美术设计带来不小的难度。
创作团队为此建立了一套专有美学体系,对各历史阶段的美学形态进行了整合,以13-15世纪道教水陆画作为基础,融合商周青铜器美学元素以及宋人山水,将中国经典的美学形态以电影方式再创作呈现给观众。
商周时代是奴隶制时期,它的生产力水平和社会形态与《封神演义》所处的明代是极不相同的。
从这点来说,小说中的人物社会关系、角色样貌描述、官职等都是不写实的,“基本上是基于明代人的想象,所以以历史为美学基础是不成立的。
在论证了很长时间后,我们还是决定以明代、元代的道教艺术作为基础,让整个故事更合理。
基本上,把中国古典世界作了一个整理和浓缩。
其实,在一部电影里面能够融合运用三个美学元素还是挺不容易的,跨越历史时间长,创作难度大,尤其像元明的道教艺术、水陆画,放在世界美术史都是巅峰。
”
他补充到,“在电影形态上,它是一个神话史诗电影,并不是历史电影,所以还是考虑到美学形态的独立性、幻想世界建立的独特性等方面。
”
作为导演,让他最发愁的反而是剧本。
最初选择《封神演义》作为改编基础,是因为里面既有神话世界的创造,又有善恶斗争和自我成长,在中国传统文化和神话传说方面有一个相对完整的表达。
但它的劣势同样突出,文本结构性较差,不符合现代观众所熟悉的电影叙事方式。
这意味着改编者必须作出大胆的取舍。
“
我一直认为中国电影最大的问题就是故事问题,
所以《封神三部曲》花了很大时间解决剧本问题,考虑如何把一个
100回
的章回体小说
放进
3部
电影
的容量中,而每一部电影也不能太长,一定是电影院里观众的腰椎和臀部能够忍受的时间长度。
”乌尔善笑着说。
对于三部曲的故事来说,一定是各自独立但又彼此相连的3个故事。
最终,用
5年
左右时间完成了
3部剧本
的创作
。
在“新旧”的取舍和平衡上,乌尔善透露,对于原著中经典的角色、设定和剧情都进行了保留,特别是那些有学术价值、涵盖中国传统文化中经典角色的设定,“是非常珍贵的,一定要保留。
”
为了更好地向世界讲好“封神”这个中国故事,乌尔善团队特意邀请了好莱坞的剧本顾问。
“其实邀请他们来参与这个项目,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多一个维度看我们的表达是不是清楚。
换一个成长环境和文化背景,这样的故事是不是会有误读,或者有没有表达不精准的地方。
”其中,一个被他多次提及的例子,就是“文王吐子”的情节。
原著中,纣王为了摧毁周文王,给他吃了儿子伯邑考的肉做的肉饼。
随后,文王逃回家乡西岐,悲痛地吐出了3个小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