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电影《蒂凡尼的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给我们留下很深的印象。一开场就是清晨的纽约街头,相貌清丽的女子霍莉(奥黛丽·赫本 Audrey Hepburn饰)在橱窗前徜徉。那个场景早该成为我们心中柔软的一角了吧。出身贫寒的女主,对着Tiffany橱窗,嘴里啃着无味的面包,眼里透着钦羡,Tiffany透露出的高贵典雅的氛围,是她梦想中的天堂。
然而,女主很穷的,她根本无力消费Tiffany这样的奢侈品,Tiffany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的产品。
隐约中,我们都知道有社会阶层这回事,跨越我们的社会阶层的那些人们每天在做什么,我们无从得知,现在信息发达,我们可能知道金字塔顶端的那个阶层在消费什么,但是我们可能理解不了他们为什么消费,一个老大粗的暴发户往往买最多的艺术品。
消费是否具有阶级性,有时候明显,比如阔少们出国游学,游戏人生,而穷屌丝可能选择早日工作,挣钱养家。有时候也不明显,消费一碗重庆小面或者一盘地三鲜这个事情好像不分贵贱高低。
有个有趣的现象,很多供应商老板即使内里捉襟见肘,也一定要买辆百万的车,因为别人刚认识你的时候,无法具体知道你的经济实情,一辆家喻户晓的名车确是标上价格的通行证,看到的人会推测,用的起百万的车,大约住得起千万的房,和他合作大体放心吧,欠了款,车卖了也还值几个钱。
也有另一个有趣的话题,叫做地位惶恐,越是出离我的消费阶层的产品,我越想去消费,我想购买这些产品来证明我能够进入该阶级。白领背着LV坐地铁,Prada外是排着队等待打折的人,甚至于攒了钱买最新的iPhone,这些行为本身都是一种尝试和渴求,是希望通过消费来融入新的社会阶层。
以下分享王宁老师的关于消费和社会阶层的学术的见解。中山大学的王宁教授是消费社会学方面的大家,学术功底深厚,对社会现象理解透彻,写的深入浅出,很有意思。
分析消费与社会阶层,不能只就一个阶层来分析,阶层有种转换效应,应把阶层与其家庭和后代联系起来,以他的社会关系联系起来,与他所要追求的回报的不同类型联系起来。那么,经济资本或者经济阶级的转换效应有哪些体现?
第一代人没有文化资本,他是经济阶级,但是富二代就变成高文化资本,主要的原因就在于第一代人的经济资本送子女去读贵族学校,让子女接受良好的教育,获得一种很高的人力资本,这种人力资本就可以转化成经济资本,有时他可以做一个高薪管理层,或者创业,或者接管家族企业,这是人力资本转化为经济资本。
第二:高文化资本能转化为社会资本
因为第二代有高文化资本就可以进入上流社会的交际圈,休闲时间与上流社会的交际就能获得回报,休闲时间放在与家人在一起,或者与地位更低的人在一起,是没有回报的,所以休闲时间的利用也分为功利性利用(创造价值)和非功利性利用。
资本与资本之间是可以转化的,经济资本可以转化成社会资本,而社会资本又可以转化成经济资本。
所以我把这个理论称为“经济资本的杠杆效应”,就是可以通过经济资本来橇动很多资本,橇动的其中一个途径就是代与代,前一代没有文化资本,他是通过从草根创业、机遇、成功,然后可以转化为子女的经济、文化、社会资本,这是一种要从二代人之间来看阶层与消费之间的关系,这就变成了消费流动与消费分层之间内在的关系。
经济资本的杠杆作用还有一种是补偿。
第一代是草根,要满足自身没有满足的愿望,如第一代想上大学没有上成,所以他一定要让他的子女接受最好的教育,这就代际补偿论。所以他们让自己的子女接受最好的教育,既是补偿父辈没有满足愿望的心理,又是让子女延续地位、扩展社会地位的好办法,这就是代际补偿论。
在中国,还有一种代际补偿,就是父母非常穷,因此,千方百计的让子女读好书,要考第一,考名牌大学,跳龙门,比如:我就经常看到在中国有许多下岗工人让子女去学钢琴、学芭蕾,全家人省吃俭用,供他们的孩子,这是中国人特有的一种现象。我在美国、在英国从来没有看到低层的人会这样做,这是一种高度利他主义,这个“利他”是利他的子女。这是中国非常特有的一种家族消费文化,所以消费主体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家庭。穷人可以让子女接受好的教育,这一点是有中国本地化特征,值得研究。
经济资本的杠杆作用第二个体现是经济资本可以转化成文化资本。
如自己读文凭,MBA、EMBA,这样一来,身份地位就提高了,所以你看在中国,我们的高校中,创收最高的就是管理学院MBA,行政管理学院MPA,一个是金钱,一个是权力都用来转化成文化资本,其实说实话,一个老板要博士干什么,一个处长要博士干嘛?但是这就是在中国国情下的一种现象,阶层竞争,不仅仅是货币化来评价一个人的阶层,而是货币化转化为其它资本的能力。转化为其它的资本,如文化资本、符号资本。我发现,有很多老板和官员出书,这就是要转化为声望资本。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要考虑中国的国情,在经济阶级(商人)非常注重经济资本转化成权力资本,不光光是转化为权力(如当政协委员),更多的是攀附权力部门,与首长交朋友,首长也愿意跟商人交朋友,是双方互惠的合作关系,是中国国情下,一种经济资本与权力资本的转换效应,因为权力本身如果要捞钱风险太大,但是如果与商人交朋友,以礼金的方式给钱,这风险小,如女儿结婚,商人就可以给大红包,用传统文化的合法性作包装,一个官员还可以通过生病捞钱,据说一个县委书记生个病,一百万是不成问题。
对于这种资源的转化,布迪厄没有讨论过,布迪厄讨论过经济资本怎样转化为文化资本,转化为社会资本。但他没有考虑到经济资本转化成权力资本。所以经济资本转化成权力资本又可以转化成经济资本。这种钱权结盟是中国特色的、很有特殊性的现象。
社会分层就是权力,韦伯说的权力主要是权力本身作为一种地位资源,我所说的权力本身可以转化为地位资源外,权力还可以转化为经济资本,这在西方发达国家是没有的,在国外,高官可以带来地位资源,但没有办法去寻租(收取商人的好处),一旦被发现马上下台。
西方媒体太发达,当然也有例外,如英国某议员收了商人一千英磅,要为商人在国会提一个问题,被媒体爆光后,灰溜溜的辞职,非常狼狈。但是在中国很容易做到,这就是一种权力资本。
权力资本转化为经济资本的途径有二个:一个是寻租权,权力变成寻租的权力,一旦寻租,通过文化包装,让腐败变成合法化(如结婚、住院);二就是公务消费,是一种变相收入,也是一种资源。某国企老总一个月是二百五十万,被查收来,相当奢侈。这就是权力转化效应,通过公款消费的方式把权力资本化,这是权力转化效应的特殊性。
再来看经济资本转换效应其它体现,以前讲阶层差异的时候更多的是说物质收入的差异,如我们收入不同,但我们忽略了另一个收入就是心理收入,让我心理上能够获得比较持久性的舒适感、幸福感的收入。
经济资本不但是物质收入的一个表述概念,而且它可以转化为心理收入,这是过去讲的比较少的,心理收入的体现是居住环境,我们住在一个宜居的社区、风景秀丽、心情愉悦。如果是住在一个大马路边,交通噪音大,心理就处在一种烦躁的状态。心理收入非常低,这就是联系到“舒适屋”的概念,就是可以通过购买住房,连带购买舒适屋,就是江景房、海景房、别墅,便利的交通、安全的社区,这就是物质收入转化为心理收入。物质收入越高的人,越健康,其中一个原因是心理收入高。
第二个心理收入是子女的,子女安排不好,一辈子操心。高经济资本的人可以把子女送到贵族学校,贵族学校非常注重专业水平、素质教育、礼仪礼貌的教育,如果能把子女送进英国私家的贵族学校,基本上等于把子女送进了牛津、剑桥。这就是作父母的很舒心,不会闹心,这也就是为什么名牌小学、名牌中学是舒适屋的原因。这就是一种心理收入。
还有一种就是生病了、或者要打官司,可以用钱搞定。如生病了,可以把医生叫到家里,这多舒服,如果自己去医院,就像去菜市场,会很闹心。这就是高经济阶层可以转化为心理收入。
第四是养老。现在低收入的阶层,很少考虑养老的问题,没有很好的规划,以前的调查40%的人没有养老规划。但高收入阶层的人老早就规划好了,因此,真的到了老的时候,高收入阶层的人,心情舒畅,这也是一种心理收入。
还有:国际旅游,比如万科老总王石,登珠峰,他觉得很舒服。最近王石又去美国哈佛大学留学,追求心理资本,到了他这种阶层,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所以高经济资本可以转化成心理收入,这种心理收入是看不见的,而且转化成一种人的身体健康,低收入的阶层,年级小小,看起来五六十岁。
同时,这种经济资本的转化效应有一个约束条件,越高阶层,越没有时间,越高阶层的消费出现二个特点,一是替代消费,这就是凡伯伦讲的由他的家庭替代消费,如太太;第二个是高雅文化的贬值化,高经济阶层的人认为读小说、听音乐是浪费时间,所以更追求物质化的生活,感观刺激,因为他没有这种时间去培养这种兴趣,即使有爱好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忙也就放弃了这种爱好。
因此,中国的高阶层跟布迪厄所讲高阶层与高雅文化的消费是不一样的。高经济阶层的物质化消费是通过奢侈、排场来体现的,用来获得社会地位。因为物质的奢侈、排场一般人比不起,反过来贬低这种高雅文化的符号地位。
低阶层的人有时间,没钱。如“我想去桂林”有时间没钱,有钱没时间,低阶层的人有时间,但文化资本低,所以他的品位是低的。时间的变量会影响经济资本转换的方式,时间的效应,高经济资本会转化为以家庭为单位的消费,转化为奢侈、排场的消费。
在中国,文化作为对于社会阶层的分类,不像法国,在法国是一个高度文明化,很长贵族传统的国家,中国的贵族气息原来有,但后来被摧毁了,现在不知道什么是优雅的,品位。所以这种优雅和品位是培养不出来的。本来高阶层应该在这个方面作出示范效应,但是中国的贵族在这方面示范不出来,中国的贵族和西方的贵族的区别在于,西国的贵族是有闲贵族,把时间,私人的时间看得很神圣。中国的新贵是没有时间的,时间经常用来转换成经济资本。所以中国与西方是有区别的,再加上市场导向,这种高雅文化和高雅品位的文化区别作用在中国是不适用的。
中产阶级,钱没贵族多,剩下文化资本,这个阶层在支撑着所谓的贵族气息,而这种贵族气息被一种带有贬意的称呼“小资”,小资是带有贬意的意思。一讲到小资是说明这个人不成功,讲老板从来不讲小资,没有多少钱才会小资。这种经济资本的转化效应受到时间的影响,从而使其转化有不同的结果和途径。
消费社会学本土化,还要考虑特殊性,阶层转化为符号资本时,还会通过消费品系统体现出来,追求消费品系统的内在统一性。叫迪德勒效应,整个家具布置很奢华,当然这种奢华二有,一个是有品位的,一个是很奢华,但不一定有品位,越是高阶层越会转化为消费品系统的内在统一性,越是低阶层越是没有。越是低阶层,消费品系统越混杂,不搭配,因为他不在乎这种统一性,如果从后现代的视角来看,可能会有品位,如“犀利哥”,这是媒体人为建构的,犀利哥的着装是无意的,没想到迎合了后代现的审美观。
我们还应该考虑到阶层与消费之间的关系,在不同的领域有不同的特点,一是我们的消费总是体现出社会认同,任何的认同都有核心和边缘的区分,有一些产品是核心地位的,有些是边缘地位的,人与人之间很难区分,比如吃广州的早茶和是否使用手机上,没有办法区分阶层,因此是边缘化的,但是核心的认同就可以体现阶层,比如有一些明显是低阶层达不到的消费,子女出国留学、高贵的休闲(高尔夫)、豪宅、名车,这主要是经济上的资源转化成社会的地位;还有一种通过文化资本转化成社会地位,也存在核心和边缘的差别,有一些文化的消费是低阶层达不到的,如收藏,我不一定能看得懂,但要是原件,花了三千万。这就代表文化资本,代表社会认同。所以收藏是一种非常奢侈的消费行为。也有廉价的收藏如邮票、火柴盒。
但是高级阶层能通过经济资本拍卖购买艺术品、古董,把经济资本转化成文化资本,从而转化成他的社会地位,这就能够有区分效应。吃饭,一顿饭花掉十万很带来地位,阶层与阶层的差异有二个,一个是量的方面,一是质的方面,质的方面指的是消费什么东西,量是消费多少东西,让别的阶层达不到。边缘认同也有质和量的差异,但主要体现在量的差异,比如手机,拥有什么手机是量的差异。所以今天的阶层是否有差异,要区分产品的符号地位,是处于阶层的核心认同还是边缘认同,可以看到,买一个产品,别人买不起的,这就是核心认同,大家都买的起的,就是边缘认同,所以性别、年龄、阶层差异就小。这是关于阶层与认同的差异。
还有阶层与阶层之间的消费产品的语境关系(CONTEXT),所有的消费品和消费行为是一个TEXT(文本)要放在CONTEXT的背景下解读,有个作者叫HALL,1976年《beyond the culture》讲到二种文化,High context culture(高语境文化)和Low context culture(低语境文化),高就是传统国家,低就是新兴国家。文本足以传达信息,如法律条文,不需要根据社会环境来解读,低语境就是文本本身很模糊。如有老师来,学生“哼”,传达了信息。消费品可以传递信息。阶层消费的行为表达的含义与人所处的语境有关,如暴发户收藏四库全书主观想表达高层次的社会地位,常常被人们取笑为附庸风雅,有些人无意识的形为可以解读出他的社会身份信号。“犀利哥”体现的是中产阶级颠覆高经济阶层话语权,人为推出的一个合法地位。
中国人特别自我,有共同的解读方式,越来越多的消费者圈子化,不关心圈子外的人,只介意自己的圈内人,这是中国当代社会的独特景观就是中国消费论呈现“蜂窝”化,大家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圈子与圈子之间存在好奇心,因些媒体就爆料出来,以了解圈子的情况,这是因为大家存在跨圈子的误解。比如教授群体,凡是大学教授出现什么状况,如学术造假等,就会被夸大效应,给教授带来“污名化”。
阶层会影响消费,消费反过来再生产影响阶层,经济资本转化成文化资本再转化成经济资本。因此,消费具有生产功能,而不是纯粹物理意义上的消费。它可以构建自我认同,建构许多属性,关系,具有生产性。突破消费的原始理解,需要更客观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