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手游《恋与制作人》
网瘾拯救计划
文/王长安An
见过陆浩南的人都觉得本人和他的名字完全不同。
就比如现在他喘着粗气，迈着笨重的脚步，在后面紧追着一只狗。他身材微胖，所以跑一段时间就必须停下来，扶着腰，集中地喘息。
他看起来已经丧失了全部体力，用手擦汗的同时，干瘪的嘴唇还在不断地吐出那几个字：“别跑……给我停住……”
但其实那只深棕色的金毛犬早已窜入拥挤的人流，临走之前似乎还回头嘲笑般的递给他一个眼神。
路过的大叔大妈总会用一种看马戏的目光端详着他，感受着他绝望的同时，甚至还忍不住有点想笑。
要知道上一个叫做“浩南”这个名字的人，可是在铜锣湾火拼街头、呼风唤雨的存在。
眼看那只金毛离自己越来越远，陆浩南精神彻底崩溃。
他面目惊恐，两只手慌张地在上衣里移动，想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上剥开，却又不敢使劲乱动，一番操作之后，只剩下一声凄凉的哀叫。
在场的所有人都配合着惊讶无比，看不懂这个男士为何如此忧郁。
随即陆浩南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到地上，“没时间了没时间了……”他喃喃道，像是战场上缴了械的士兵。
突然他听到身上的那东西传出“滴滴”的倒计时，原本黯然下去的表情瞬间又紧张起来，随着倒计时的声音越来越快，绝望逐渐吞食了他的躯体。
“我不玩了还不行吗？！求求你放过我吧……”
倒计时还在继续着。
“啊啊啊啊啊……”
随着“嘭”的一个声音响起，陆浩南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准备接受爆炸的下场，脑海里浮现出他被炸的四分五裂的画面。
许久之后，陆浩南睁开眼发现身躯完好且并没有血流成河，随即听到身上的东西传出来《黑猫警长》片头曲。
“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机灵……”
许北被称为城市的“网瘾拯救者”。
简言之，他的工作就是帮人戒除网瘾。时隔多年，消失许久的“网瘾”再度被人提起，此次患者多为“手机深度依赖者”，临床表现为沉迷游戏、脱离现实、挥金如土以及放弃爱情。
几日前，许北接到一份工作，患者是一名中年男士，据亲人描述，婚变后陆先生工作不找、相亲不去，整日死宅在出租屋里，茶饭不思，以一款宠物养成类手机游戏度日。
之后的某天早晨，陆浩南醒来后，发现自己上半身被绑上了一个装置，前面是一个显示屏，周围交错着数条各种颜色的线。
房间地面上被放置着一个盒子，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陆浩南当即被吓得不轻，随即他发现了床边桌子上有一张便签，他双手颤抖着读了出来。
“陆先生您好，考虑到您的爱好，我为你提供了一次免费的体验机会。
在你身上的是一个炸弹，请不必意外。地上盒子里是一只金毛犬，它很可爱我保证你一定会喜爱上它。
就在刚刚它吃下了一个微型定位装置，未来几天里，如果它与你的距离超过了500米，炸弹就会被自动引爆。
我会一直关注着你的动向，只要发现你有任何违规的行为，装置就会被提前引爆。
下面，请开始养成吧！”
后来就有了忧郁男人大街上狂追金毛犬的那一幕，不过据说那次事件后，陆浩南立即果断地卸载了心爱的游戏，从此誓不再碰，委托人很是欣慰，给了许北一笔丰厚的酬劳。
了解到患者的性别，许北果断拒绝了这份工作。
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他一直恪守着对女性敬而远之的信条，与讨厌无关，只是自然地保持距离。
但在对方母亲三番五次地拜访与恳求下，许北体味到如果他不答应，对方就会一直这样叨扰下去。他对母亲的这种天生的烦躁深有体会，只好转而安慰自己事成后会得到一笔巨大的报酬，毕竟谁又会和钱过意不去。
患者叫林小米，是栖居在这个城市的普通女性，普通的含义只有一个，那就是没有交往对象。
在家人看来，她是严重的“网瘾患者”，不光是因为他符合那最后一条“没有爱情”的临床表现。简言之，林小米除了睡觉之外，没有一分钟不刷手机，无论她是在工作、吃饭还是干嘛。
她的职业是心理医生，所以每天的工作不怎么忙碌，闲下来的长日里，林小米熟练地拿起手机，逐个浏览微博、贴吧以及各种论坛，开始签到、发帖、安利、反黑等日常规划，并且乐此不疲。
没错，林小米追星，而且脑残。
忘记了是在哪个位置，林小米无意中撞见了某个明星的脸庞，从此坚定此人便是她的“本命男神”。
用林小米的话说，“哥哥是那种总要遇见的人，即使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关系。”
许北面不改色地挂起一个职业般的笑容，询问对面端坐着的女士。
“我可以答应，但需要您的配合。”
女士喜形于色，当即发表立场会全力支持，她看起来虽有苍老，但穿着很有条理，应该是精明能干的人。
获得了母亲的协助，许北默默计量着成功的筹码，胜利的一端似乎逐渐倾斜。
几日里，林小米情绪反常、波动剧烈，连美食也失去了好感，只因为“男神”的演唱会临近，这次开在本地的演唱会，是极其难遇的同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她自然不会放过。
门票发售当天，她定了十几个闹钟提醒，然后早早上床修整，却不料头痛剧烈一夜未眠，好在成功抢到了门票，安慰了身体的损失。
她更觉出本命的好。
演唱会当天正是周末，林小米准备好出行的衣服和装备，这次见面关系重大，她拿出一万分的重视，早早赶到体育馆等候。
门前人山人海，尤以同龄女性居多，“男神”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检票入场后，林小米心情躁动难以平静，黑压压的人有点让人窒息。没多久，场内灯光暗下，圆形舞台缓缓升起，偶像于舞台中央现身，活力开唱。林小米迅速进入状态，加入了呼喊的人潮，其他响动全然不知。其间偶像站上另一个舞台，伴随着轨道沿着场内环绕一周，同粉丝亲接触、一一握手，这一环节将演出推向了高潮。
只是，林小米似乎没有碰到男神的手，心中略有遗憾，不过可以亲眼目睹真容，已让他满足到傻笑不止。
出来后，林小米一呼吸到空气，即想起应该拿出手机发个动态感谢本命珍贵，按亮屏幕却发现数10个未接来电，来自于母亲和陌生号码。
还有一条短信。
看完后林小米方寸大乱，短信内容是母亲被绑架，要求她在晚上8点30前带着现金赶到，否则撕票，晚到一分钟便削肉一寸。
她一看时间，已经10点，当下感到恶寒剧烈，可能母亲在自己夜夜笙歌之时，已经被千刀万剐。
还好林小米职业是心理医生，才没有吓晕，她仔细思忖片刻，还是拨通了110。
“喂，我母亲被绑架了……”
路灯昏暗，林小米心中陷入绞痛的挣扎。
警察出动，林小米的母亲被成功解救，绑匪已不见踪影。
女士虽伤痕累累，但好在伤口并不深，只是划破皮肤点到为止，看来凶手并非心狠手辣之人，母亲能够生还已让她深感幸运，林小米已无心再去追究其他。
医院里，少女跪在床前大哭一场，深刻地向母亲表达歉意，女士则是温柔地安慰，这让林小米感到另一轮心痛，她当即发誓一定痛改前非，往后多陪父母，绝不再沉溺于追星与花痴之事。
母亲嘴角挂起微笑，问她：“此话当真？”
林小米含泪点头。
女士当即掀起床被，随后站起身来，大喊：“出院！”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许北一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嗯亮手机屏幕，自动忽略几个未接来电，然后按下关机键。
夜色温柔。
一杯敬月光。
听到这次患者来自单亲家庭，许北立即答应了。
小彦10岁时，父母离异，他跟随母亲一起生活。母亲从事财务方面的工作，连续多年在“最忙工作排行榜”中处于前三甲。
妈妈下班很晚，小彦放学后便暂住在邻居家里，他从小性格孤僻，和别的小孩谈不来，寂寞无边，邻居阿姨见他发呆严重，就丢给他一手机。
阿姨本出于好心，现在的儿童都流行玩游戏看直播，以为小彦也是如此。没成想这孩子与众不同，拿着手机误打误撞看起了网络小说。
可能缘由母亲告诫过他，要多读书才行。
等妈妈发现时，小彦已经入坑太深为时已晚，尝试狠心斩断却得到他以死相逼，母亲无奈落泪，却发现小彦双眼冰冷入骨。
几年过去，小彦就要升学了，学习压力增重，他却再也无心书本，一身扑入玄幻世界。在那里，他骑巨龙、战魔神、娶公主、结兄友，现实缺失的一一获得完整，他怎能不沉溺。
但问题是，他才12岁。
单亲妈妈问许北：“需不需要带他单独见见您？”
许北答：“先不用，给我一个他的手机号码就好。”
单亲母亲踌躇片刻，还是问他：“先生你要怎么拯救他呢？”
她面目疲倦，眼神流露出泪光。
许北粲然一笑，回答：“我只是缓解，拯救还是要靠你。”
对方不解。
许北喝了口水，缓缓开口：“小彦缺少的只是陪伴而已啊。”
之后，许北用手机给小彦发送了第一条短信。
“你好，我是许北。”
虽只有这么一句话，但许北觉得他一定会回复，果然没过多久，手机屏幕亮起来。
“你好，我是小彦。”
小彦是个神奇少年。
隔着几米远，他看到许北的第一句：“不要动，大叔，你的灵魂正在受到地狱之火的灼烧。”
许北心里一惊，随即笑了。
他的确没做什么好事，人也孤僻，死后被投入地狱也属于合情合理，不过现在人还活着啊喂。
在连续通过几次短信后，许北和小彦添加了社交好友。
他发现他并不是忧郁的男孩，相反话很多，许北需要做的就是站在孩子的立场说出看法，在他需要的时候给出回答，教会他如何主动和他人接触。
生活总比小说丰富，许北觉得男孩只是被挡在门外。
一日，男孩问：“修仙一共有几步？”
许北不多思考，迅速在搜索引擎敲出“修仙的步骤”这几个字，研究过后回复“十一步。”
他还将“心动、涅槃”等等几个古怪的具体名词复制下来，发给对方。
隔了一会，男孩回复“周末有时间吗？”
看来他已通过了男孩的验证，算是他认可的“道友”了，许北靠在椅背上，不禁饶有趣味地笑了起来。
为了应付周末的挑战，他知道必须按时服药好生修养一阵。
小彦看着表情奇异的男人，凛然正色道：“我有神灵之眼。”
“哦？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
小彦放低声音，似乎都为他担忧起来：“你独自一人身处无边黑暗之中，正在受到地狱之火永恒的煎熬。”
虽然明知道是胡扯，但许北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不过真正让他伤脑筋的是，这个少年也入戏太深了。
许北灵机一动，拿出手机打开自拍，对准面前的男孩：“这次你看到了什么？”
男孩盯着屏幕里的自己，脸上缓缓堆积出苦涩。
“黑色的影子。”
“还有呢？”。
迟疑片刻后才开口：“影子只有一半……”
许北默默叹息，少年什么都明白，他只是缺少了另一半的眷顾。
查明了病因，接下来是对症下药，要想完全治好小彦，必须要找到他离开的父亲。
再约出上次的单身母亲，她的焦虑似乎缓解了些。
许北面露难色，事情多少有些难以启齿：“但都是为了小彦。”
母亲点头，好在她能够理解。
他详述了和小彦父亲分开的经过，男人染上赌博，成了名正言顺的赌徒，劝说、哭泣、逼迫都无济于事，为了孩子能有好的成长空间，只好选择离婚。
“他姓陆，叫陆浩南。”
显然，好的一面是，父亲他认识，多少了解些。许北心想，坏的一面是，还不如不认识。
正在苦恼于该如何和这个凄惨的父亲交涉，许北收到了之前的患者林小米病情出现“反复”的消息。
原来是在某知名饭圈论坛，那里是各路明星粉丝的聚集地，大型撕逼与安利战场。林小米最近频繁出没、接受安利、处处留言，是在寻觅新的爱豆。
看来，她把上次事端全部怪罪于前任男神，她只是戒掉了“他”，而并为放弃追星，并且大有加剧的趋势，据委托人说，现在林小米每晚几乎不休不眠，已经近于疯狂的边缘。
事态比想象中严重，许北皱眉，看来必须正面对决、双线作战了。
首先是正面预谋邂逅林小米，同时暗地里循循善诱陆浩南。
对于前者，许北深信“追星的本质是孤独的驱使”，如果一个鲜活的肉体加上灵魂送到她面前，她没有理由不沉溺，重要的是在她经历寄托与怨恨后，会重新触摸到现实。
简言之，就是让林小米爱上自己。
许北生的面容俊好、眉眼细腻，明明是温柔的人，却故意要作出一副让人敬而远之的冷峻样子。从小到大，许北收到的情书信件不计其数，还经常有花痴的女孩跟踪尾随，不过他全然不为所动，天性如此。
但真要让他去勾引异性，他来的比谁都顺手，而且十分有效，这也是天性使然。
几次或偶然或有意的碰面，加上许北不断地试探与迂回，林小米像是被设下甜蜜陷阱的猎物，一头撞进冰淇淋河里，意识不到终将融化的结局。
两人约好周末游公园，为此林小米破天荒地推掉了粉丝应援，而许北则打算在公园献出表白。不成想前一晚落了雨，林小米早已在心里忍痛放弃这个念想。
没想到一大早，许北就来敲门：“快点快点。”
她一脸懵：“干嘛啊？”
“去公园玩啊。”
“……还去吗？”
“当然去啊，都答应你了。”他已在备好背包整装待发。
结果他们两个打着伞，看着偌大的公园里只有他们两个，忍不住“噗噗”直笑。
公园里有号称城市最长的滑梯，许北遇见了，像个小孩一样非要去滑。
林小米哭笑不得。
下来后，他整个裤子都湿透了，林小米忍不住爆笑。
“瞧你这个窘样哈哈哈哈。”
游玩之余，许北不忘正事。
适时的一句“小米，我们在一起吧”让那天的灰暗天空与细雨、清风和草地，都一同化成了林小米心中的记忆。
只见林小米羞涩地低头，嘴角是抹不去的笑。
许北心中窃喜，以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跟踪了几日陆浩南，许北发现，戒掉游戏后，他经常出没于游乐场、游戏厅等场所，不禁唏嘘。
想必离婚后，再也见不到小彦，才不得不寄托于养成游戏，流连于小孩聚集的地区，以此缓解挂念，并且抱着万一可以遇见的侥幸。
他不知不觉中产生对陆浩南的同情。
不过那段时间，许北的脑袋被烦躁装满了。本来按照计划，在林小米上钩后，应该马上和她宣布分手，给予她足够的打击让她清醒。
但许多次，话就在嘴边，呼吸都调好了，就是说不出来。
许北“轰隆”一声意识到：“坏了。”可能他高估自己做出不该做的事，只得灰溜溜逃走。
事情发生在中午，许北在陆浩南住所附近徘徊，意图查看一下地形。
恍然间周围居民发出一阵骚动，远远的看到人群聚集成一个半圆，前方是一栋居民楼，似乎在四楼的阳台上站着个人影。
许北突然产生不好的预感，那个位置，好像是陆浩南的住所，他上次潜入时特意记忆过。
赶到时，人已经一只脚踏出外面，情况紧急，人群也焦躁不安。
许北站在楼宇脚下抬眼望去，那个稍显臃肿的身材和熟悉的面容，没错，意图跳楼的人，正是陆浩南。
不难猜到，接连失去人生寄托，可能还欠有巨额债务，亲生骨肉难以相见，黯淡的生命里没有了可以支撑的东西，才选择如此了断。
许北脑海浮现出小彦的话，那个只有一半的影子，难道就真的永远不能弥补了吗？
他飞奔到人群前面，朝楼上喊：“陆浩南，混蛋，你到底在干嘛？”
周围空气突然凝结，警察还没来，阳台上男子眼神空洞、面容安然。
“你这样死了，小彦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