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住所附近的街边常看到园林工人在修剪行道树。马路边的多只是修掉一些过密或旁逸斜出的枝条,但小学旁的老新村里,路两边却是大刀阔斧地劈砍——有些含苞待放的粗大泡桐树被直接砍掉一半,高大的水杉被拦腰截断,甚至一棵原本七八米高的白玉兰,开花时满树白花,也遭此处置。
每天送孩子经过,看了颇有些不忍,孩子也很困惑,问我为什么要这样砍树。当然我也不懂园艺,但这样的修剪方式,很难用有利生长、美观、通风、安全、病虫害防治等方面来解释,要问原因?得到的答复无他,只不过是嫌它们
影响采光、台风季怕倒伏,又没有专业人员修剪,就最简单省事的截肢了事
。
这可算得是现在国内城市里最常见的日常景象之一。浦东金樟小区的一些香樟树长了20多年,从未好好修剪过,去年底上手就直接“砍头”,上百棵香樟只剩一排排光秃秃的树干。
虽然居民们四处投诉,但物业强调这是“合法合规的,对大树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在面对“过度修剪”质疑时,甚至反过来指责是居民“不专业”,城管队员也来走访过,“如果修剪有问题,怎么可能到现在都不叫停呢?”
此事经《新民晚报》报道后,上海市绿化管理指导站的专家表示,“这明显就是‘修剪事故’,香樟被修得‘太狠了’”,不少香樟树修剪后连1级以上的骨架都未保留,后续要恢复树形至少需3-5年。这背后症结在于:大量小区绿化养护没有标准化操作,失管失养,任由大树疯长,一旦扰民,又随意修剪,造成恶性循环。
北京的一个园区所见 园区本身不错,但树也被居中截断
和一些朋友聊起,发现这样的事各地所在多有。深圳也多是此类简单粗暴地直接拦腰截断;甚至清华这样的高等学府里,树木也是轮番这么砍,老师去投诉都没有用。
有些地方,还有在红叶李开花季前夕把枝干全部修剪掉的。一位世代从事园艺的朋友对此大加吐槽,说
很多树乱剪之后都不开花了,因为发花芽的时候都被剪了
。
这倒也不是没人注意到。2019年新修订的《北京市绿化条例》对擅自截除树木主干、去除树冠的现象重罚,列为违法行为,将被处以所砍伐树木价值10倍的罚款,并补种所砍伐株数10倍的树木。上海虽然也有地方性的绿化技术规范,但却不具有强制性,在具体操作、执行中很难约束违规行为。
在实践中,人们考虑的往往多是管理和成本,而很少顾及美观。浦东绿地泾南公寓今春原本选定一家园林公司修剪小区树木,48,000元修76棵树(每棵632元),试点修剪了两棵,分别用压枝(回缩)修剪、稀疏(精修)修剪方式,整体造型和效果都让居民们很满意。
两周后,业委会却又引入了另一家公司,每棵修剪报价低近100元,业主们以为新旧方案一致,却不料这家公司的工人手法粗暴,将枝繁叶茂的大树都修成了“无叶杈”。
浦东绿地泾南公寓今春被“砍头”的香樟
(图源:《新民晚报》)
整枝修剪是一门很复杂的技术,考虑到顶端优势,有时锯掉顶枝也有道理:这样才能促使多生旁枝,否则一味往高处徒长,不利于枝繁叶茂,万一遇到台风,被刮倒的概率也可能升高。但“x米以上随便砍”的做法,无论如何也谈不上修剪二字。
每次去日本,看到行道树剪得那么整齐,有时真感叹为观止,一位同事开玩笑说:“日本人变态吧?行道树都像盆景一样修得那么细致。”
从这个小细节就能看出,我们城市生活的这些方面不仅在技术的专业性上有所欠缺,而且显而易见的一点,
人们对待公共场所的这些植物时,审美的考虑不说排在最后,至少也是相当靠后的
。
其实日本城市的街道以前也常受诟病。芦原义信1979年就在《街道的美学》一书中抨击日本人
只重视“在家的内部建立起井然的秩序”,因而“对建筑的外部不关心,充实城市空间的思想是淡薄的”,“日本人到现在也毕竟没有把内外空间同样看待,造成了作为城市景观来说极为贫乏的街道”
。当然他所说的“街道的美学”包含着从公共雕塑、公园到建筑比例等一系列问题,但毫无疑问,行道树的美观也是城市景观重要内容之一。
大阪 难波公园 以狭小的空间构筑起城市绿色景观
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审美的问题,因为在城市化时代,越来越多的人都生活在这样的空间里,身心不知不觉会受到濡染。早有研究指出,
一个孩子如果是在一个空间逼仄、没有植物、缺乏审美的家庭环境下长大,久而久之,其身心的各方面都会深受影响
。
在韩剧《信号》中,女警车秀贤有一番话:
我一直沿着被害人走过的路在走,在路上滚来滚去的东西,不是垃圾就是按摩院的传单,眼里能看到的,只有阴森森的混凝土和铁棍,路上没有任何有生命或是美好的东西,没人听自己的心里话,生活也很艰辛。如果说每天看到的风景也这么灰暗凄凉的话,就算是我可能也会变忧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