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天津博物馆的志愿者们满怀热忱地接待了一群特殊的参观者，他们是听障与视障人士。经过一年多的手语学习和刻苦练习，天津博物馆的志愿者们运用自己所学，让这些特殊的朋友在博物馆开启一段精彩纷呈的无障碍文化之旅。
在天津博物馆的展厅内，身穿蓝色马甲的志愿者团队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们在各个展厅提供精彩的讲解服务，以满腔热忱
与丰富的知识储备，为观众带来温暖的文化盛宴。
高可心是天博志愿者团队的一员，她学习手语已经一年多了。大年初一早上，高可心就接到了天津博物馆的通知，得知要为听障观众提供手语讲解，她很紧张，心里七上八下的。虽然进行了一年多的手语学习，但是给聋人朋友面对面进行文博讲解还是第一次。春节假期，她推掉了很多聚会，每天对着家里的镜子复习手语讲解词。她说：“这就像马上要迎来一次大考，每分每秒都要抓紧。”正月初三，天津博物馆图像信息部工作人员、手语教师董一晶，还为即将进行手语讲解的志愿者加开了一次课。志愿者在展厅里对着展品进行手语讲解，董一晶帮他们一一规范动作，订正了一些手语解说词。
大年初四10：30，天津博物馆迎来了来自“黑暗跑团”的观众。“黑暗跑团”是一个全国性公益陪跑项目，为听障、视障或肢体障碍的人群提供陪跑志愿服务。天博志愿者要为这些观众提供手语与语言解说同步进行的讲解服务。
高可心回忆道：“当时有一个小插曲。我们本来是两个志愿者一起为这些盲人和聋人朋友进行讲解，我还想着可以志愿者互相提醒手语动作。没想到，在讲解中，通过盲人朋友和聋人朋友的反馈，我们了解到他们的讲解需求是不一样的。盲人朋友可以听到讲解词，他们对展品的样子更为好奇，所以讲解词要有更多关于展品样貌信息的描述。聋人朋友则更倾向于通过手语获得更多文物的背景信息或是延伸的文博知识。此外，志愿者打手语的速度显然要比单纯语言讲解慢。所以，为了满足观众的不同需求，最后我们决定分成两支队伍，对盲人朋友和聋人朋友分别进行服务。”
高可心要单独为听障观众进行手语讲解，心里更为忐忑了，但是现场的聋人朋友给了她很多鼓励。高可心第一次进行手语讲解，动作不熟练，手语速度比较慢，现场的观众都很包容，耐心地等着她把手语打完。对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聋人朋友之间还会互相解释。
在讲解中，高可心用文法手语表达“李叔同”，不少聋人朋友脸上露出了迷茫，没有理解这个词的意思，这时观众中一位来自天津市聋人学校的老师给其他人用手语解释了一下，大家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在天津本地手语中，表达李叔同的“叔”字，需要手指横在下颌处，而在文法手语中，手指要横在鼻下，这一个小小的位置差别，就导致了整个词汇的理解障碍。高可心说：“学习手语之后，我才知道手语也是有‘普通话’和‘方言’之分的。手语中同一个词有很多不一样的打法，董一晶老师教我们的是文法手语，有点类似于咱们说的普通话。这次来参观的聋人朋友，他们大多数都是天津人，他们的手语多是这种自然手语或者天津手语。”
也正是因为这次来参观的聋人朋友大多是本地人，所以高可心在讲解中删减了一些天津人大多熟知的历史背景内容，着重讲解一些天津老百姓如今还能看到的、与生活相关的一些文物和文化知识。比如，在介绍天津近代史的展厅中，高可心介绍了天津小洋楼的历史文化背景和与之相关的名人。高可心发现聋人朋友对天津机器制造局的模型非常感兴趣，就为他们着重介绍了天津机器制造局的历史，天津机器制造局西局（又称南局）曾经在海光寺附近，但是海光寺这个寺院和天津机器制造局随着战火消亡了，只留下了海光寺这个地名。
最后，高可心的手语讲解服务获得了现场所有人的掌声，聋人朋友们还伸出拇指并向前弯动两下，对高可心表达感谢。
完成一场手语讲解要比平日多费几倍的力气，因为一段100字的讲解词，可能要做超过500个手语动作，但是高可心觉得很值得：“这次活动不光是我们为聋人朋友服务，我跟他们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在讲解现场，我就多学了一些自然手语的打法。我觉得这次机会挺难得的，我也非常乐意接待聋人朋友，以后要是再有机会的话，我会第一个报名为他们服务。我感觉近些年国家在无障碍设施建设和无障碍服务方面越来越完善，比如，一方面，随着手语和盲文的推广，聋人和盲人朋友他们能接收到的信息越来越多，接受信息的方式也越来越便捷；另一方面，对我们这些普通的手语学习者来说，也收获了一项新技能，开阔了眼界。”
从手语使用者到手语研究者
让我重新认识了手语的世界
如今，天津博物馆志愿者团队有三名队员可以进行手语讲解，他们都是董一晶的学生。董一晶本人是一名听障人士，她深知听障群体对于“听懂”文物的期盼。很多聋人朋友都曾向董一晶询问，博物馆有没有“会手语”的讲解员。她用文字告诉记者：“为聋人朋友提供手语服务，最难的不是为志愿者团队培训手语，而是如何把繁难的文博词汇‘翻译’成手语。很多文博词语没有统一的打法，如簋、玄武等，国家通用手语词典中并未收录这些词汇的打法。”
故事还要从2019年说起……
2019年，在天津博物馆文物数字化保护项目建设过程中，天津博物馆图像信息部工程师王浩认为需要把无障碍设施建设的内容加入这个项目：“我们的讲解服务总是为有听力的观众而设，那么博物馆能否为聋人观众提供手语讲解？”当王浩提出为文物增加手语解说的想法时，董一晶立刻表示支持。
董一晶马上着手对全国博物馆的手语服务情况进行了调研。在2020年，全国有5700余家博物馆，但仅有20家博物馆提供手语讲解服务，而全国没有一家博物馆大规模制作手语讲解视频，最多只制作了几十段放到公众号上，既不全面又不方便观看。而且，在过去接待聋人团体参观天津博物馆的过程中，董一晶发现手语的受众十分有限，因为大部分手语动作是在胸前做出的，只有前两排的观众能观看到。“于是我们提出将手语讲解服务加入到天博导览小程序中，可以使听障者自助观看手语讲解，提高他们参观的便捷性。”董一晶表示。
但是这项工作的难度大大超过了董一晶的想象，文博专业术语非常多，包括大量生僻字，但专业手语却不多。董一晶发现，在当时，仅有几十个天津博物馆讲解词中出现的专业文博词汇，能够在国家通用手语App里查到。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天津市聋人协会的帮助支持下，董一晶与来自金沙遗址博物馆、中国聋人协会手语研究与推广委员会等机构的手语专家们组成了“翻译”团队，一起交流手语讲解的经验、研究专业文博词汇的手语打法。
比如，玄武这个文物中常见的图腾形象，没有规范的手语打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东方青色为木，西方白色为金，南方赤色为火，北方黑色为水，这里面包含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在手语表达中，青龙、白虎、朱雀三词的手语打法是颜色配合动物，最后经过专家团队的几轮商讨，将“玄武”这个词的手语表达沿用“颜色+动物”的方法，最后以“黑+龟”的手语动作来指代“玄武”。
不仅如此，由于文博词汇中的一些词语和地方文化息息相关，尤其是一些地名和地方名人，每个地方都有约定俗成的地方手语打法，所以每次研究这些词汇的手语动作，董一晶在查询国家通用手语App和手语书的基础上，还要向各地聋人朋友和国外聋人朋友请教，采集当地打法，然后再与研究团队商讨研究统一的规范打法。
经过近两年的商讨、研究、录制，在2021年底，天津博物馆完成了全馆6万余字讲解词的手语转译视频206件，共计400余分钟，通过天博导览小程序全部上线了，实现了全馆手语服务的全覆盖。此后，随着天津博物馆的调陈，手语视频也不断进行增加、调整，确保常设展厅的每一件文物都有相应的手语视频供听障人士观看。
2022年，天津博物馆承接了天津市博物馆文博手语研究培训项目，该项目为天津市13家文博场馆培训了21名手语讲解推广人员。董一晶负责手语视频的制作和文博词汇的研究整理工作。此后天津博物馆又为13家参培博物馆制作了184件文物共计300分钟的手语讲解视频，解决了天津市文博场馆没有手语讲解服务的困境，帮助他们在手语无障碍服务方面实现零的突破，在此过程中，以这些博物馆的讲解词为蓝本，筛选出了200个文博行业常用的词汇进行了手语打法研究，并完成了200个文博词汇手语打法视频，通过市残联上报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为申请“文博行业专用手语词典”的立项打下基础。作为该项目的延续，2023年天津博物馆又承接了天津市文旅系统手语导览志愿服务手语推广培训班项目，该项目将文博手语推广到了全市博物馆、旅游景区、残联共37家单位，培养了48名手语推广人员。
董一晶表示：“这几年通过手语的研究，我打开了眼界，可以说这些工作让我重新认识了手语世界。小时候我以为手语只是我们聋人的交流工具，现在我才知道手语也是独立语言，手语有自己的文化世界，手语有自己的来源和历史等，每个手语词汇背后都有着独特的文化故事。同时，随着研究的深入，我越来越觉得手语不仅有趣也有很美的视觉效果。”
近年来，天津博物馆不断探索博物馆无障碍建设的新形式。天博导览系统兼容语音、文字和手语，在全国文博行业信息无障碍建设方面属于首创，手语讲解视频的数量质量和使用的便捷性都做到了全国领先。这项服务得到了社会各界和聋人朋友们的高度赞扬，但是，一些年岁较大的听障观众也向天博反馈，由于操作手机不熟练、看线上视频不习惯等原因，还是希望得到现场手语讲解。而且，线上视频的信息是固定的文物讲解词，但是在现场讲解中，讲解员会根据现场观众的反馈而调整讲解内容，为观众提供个性化的讲解服务。听障观众也有同样的参观需求。于是，在对志愿者进行系统手语培训的基础上，天津博物馆还开展了由志愿者进行的手语讲解服务，此后还将持续推进这项志愿服务活动。
2024年1月，天津博物馆为志愿者开展了手语培训，每周由董一晶老师为志愿者上一堂手语课。为了方便文博志愿者学习手语，董一晶为他们编写了教案，从日常用语到文博词汇，从词汇的动作细节到背后文化内涵和历史沿革，董老师一个词一个词地耐心教学，不厌其烦地演示。最开始，一段一两百字的讲解词，董老师就要进行一两个小时的教学。
很多手语词汇背后有着有趣的历史文化故事，董一晶为了方便志愿者记忆，经常把相似或有关联的词放在一起讲解。比如“北京”这个词，手语表达是在胸部两边各指一下。为什么是这样的表达？原来，以前北京运动员经常穿着印有“北京”两字的运动背心参加比赛，渐渐地，手指背心上两个字的位置这样一个动作，就成为北京的手语表达方式。志愿者了解了这个手语词汇的来历，就非常容易记忆动作了。“天津”的手语动作则与“马”这个词很类似，这是因为天津最早的聋人学校是在马场道，随着聋人之间的交流来往，很多外地人会知道天津有个马场道，最后“马”这个词的手语动作渐渐就代指天津。
高可心说：“学习手语的起步很难，最开始，一节课能记下三分之一的内容就很好了。第一节课上完，那一两天能记下来三分之一的内容，等到下周再上课，就忘得差不多了。有很多比较复杂的手指动作，我们做起来手指都分不开，练习了很久，现在手指灵活多了。每节课一开始，董老师都会先考核上一节课的内容，遇到我们不会的，董老师就再重新演示一遍。后来为了能回家复习，我们每堂课都要录像。我记得第一个展厅‘天津人文的由来’的手语解说词，我们学了大半年才学完。但是这个展厅的内容学得比较扎实，解决了很多文博常用词汇的手语动作。到了第二展厅的学习时，进度就快多了。如今我已经掌握了1000余个手语词汇的打法。”
春节过后，又有两名志愿者加入了天津博物馆的手语志愿服务小组。面对五名学习进度不一的学生，董一晶老师很有耐心也很有信心，她表示：“让新生慢慢学，能学多少就学多少，我相信在老学员的带动下，他们也能很快跟上。下面我会带着学生温习已经学过的三个展厅的讲解内容，然后再学习其他展厅的讲解词和常用生活用语，目的是让他们能自如地用手语进行交流。我希望他们以后不仅能够参与天津博物馆的手语志愿讲解服务，还能够走上社会，参与更多的手语讲解志愿服务活动，让文博服务惠及更多人群。”
长期以来，天津博物馆不断完善无障碍设施，始终将无障碍理念贯穿于日常工作中，力求为残疾人群体带来更为专业、细致的观展体验，以贴心、周到的文博服务，打造一个更为便捷的文化共享平台，营造更加包容、温暖的文化交流环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