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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币制的内生选择

小鲜传  · 公众号  ·  · 2018-06-22 10:22

正文

本文的贡献


1 ,提出了整体研究中国古代货币制度的理论框架,指出了若干个构成外生约束的基本事实。

2 ,论证了中国铜钱标准 2000 年不变的原因,区分了历史上三种不同性质的私铸行为。

3 ,论证了唐宋钱荒的微观原理及解决方案,同时解释了北宋大量铸钱无效的原因。

4 ,用思想实验的方式,讨论了明清白银货币化的原因。

一、制度的内生性

内生性,英文叫 endogeneity ,原本是一个数学概念。在做统计研究的时候,内生性是肯定无法回避的几个问题之一。


比如说,我们在一个村子里做人口调查,想知道村民的姓氏分布是怎样的。于是我们走进一户人家,询问得知户主姓张。再问户主的儿子,发现他也姓张。最后问户主的孙子,还是姓张。由此我们是否能够得出结论,说这个村子里的人全都姓张,或者姓张的比例特别高呢?


恐怕不行。因为户主姓张,所以他的儿子孙子都姓张。两者有明确的因果关系。此时,我们称前者为外生变量,后者为内生变量,绝对不能混为一谈。


有些时候,一个变量也可以同时具有内生性和外生性。比如说,“人非生而知之者”,除了少量本能之外,人类的决策函数主要是由经验和教育决定的。所以每个人在做决策的时候,过去的经验是因,这一次的行动是果。经验是外生的。但是做完这一次行动之后,他会得到一个反馈,形成新的经验。那么在下一次决策的时候,这一次的经验就成了因的一部分。于是经验就变成内生的了。


所以“经验”这个变量,既有内生性也有外生性。如果用严格的数学语言来描述,形成经验的过程就是一个马尔可夫过程。为了行文方便且不影响理解,此处略去公式 表达


人们既然在社会中生活,就必须遵守一定的制度。此时制度是因,人们的行动是果。因此制度具有外生性。但是宇宙空间中并没有制度,任何制度都是人类在历史中创造出来的。因此制度也具有内生性。两个方面结合起来,制度的形成也可以表达为一个马尔可夫过程。


在现代债券市场中, 1 年以下称为短期, 1 年到 10 年称为中期, 10 年以上称为长期。按照这个标准,制度的变化是比较缓慢的。以 10 年计,中国宪法不太可能出现什么重大变动。所以即使对于长期债券投资者来说,宪法也是外生给定的。


但是如果把时间尺度进一步拉长,则 100 年前还没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 300 年前连美国都没有宪法。所以在百年视角下,宪法又是内生创造的。地理,物产,人种,语言等变量决定了各国宪法。当然,如果放眼千年,则语言,人种和许多物产也都变成内生的了。


自亚当斯密以降,纵览 200 多年来的经济学论著,对制度因素的讨论有持续递增之势。这里面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学术研究依赖于数据资料。越接近当代,高频数据资料越丰富。


20 世纪初,格雷厄姆用最近 10 年净利润的平均数来计算市盈率。进入 21 世纪,人们早已习惯于使用季度,甚至月度和周度数据来给企业估值。这就是信息爆炸带来的变化。


研究工作的时间尺度越小,制度因素的外生性就越强。它就越适合作为一个原因来解释其它结果。但是如果时间尺度极大,那么制度因素的内生性就会增强。它自身就会变成一个需要解释的结果。再用它来解释其它变量就没什么意义了。


比如说,为什么欧洲人在 17 世纪大量贩卖黑奴?制度因素的解释是:因为某某人颁布的某条某例,奴隶制是合法的,所以有许多人从事其中。但是这种回答没有意义。人们想知道的正是它为什么合法。


中国古代使用货币的历史极其久远,曾经出土过距今 3500 多年的贝币。即使把先秦时代置之不论,仅从秦始皇并吞六国,统一币制算起,到清朝末年为止,中国古代货币制度也经历了 2000 多年的演化。用最粗线条的分法,大致可以分为两段。从秦到明,以使用铜钱为主。明后期直到清代,铜钱与白银并用。


在如此漫长而多变的过程中,绝大多数制度因素都具有很强的内生性。如果我们还用这些变量来做解释,那就成了自说自话,循环论证。所以为了研究中国历代币制的变迁,我们不得不寻找其它外生性足够显著的变量,重新搭建理论框架。

二、历代混用的中国铜钱

我们研究中国古代货币制度有一个特殊的优势,那就是考古证据特别丰富。自秦代的半两钱以下,历代铸币的存世量都很大。在许多文物交易网站上,几十、几百元即可购得一枚古代铜钱。


如果把历代铜钱排列展示,我们一眼就能发现其中的奥妙。从西汉五铢钱,到唐代开元通宝,再到宋代太平通宝,明代永乐通宝,一直到清朝末年的光绪通宝,它们的形状规格都很相似,重量更是不约而同地保持在 4 克左右。换句话说,虽然 2000 多年来,中华大地上出现过不可胜数的钱币种类,但是其中的主流却是一脉相承。


遗址考古更加直接地证明了这一点。在宋元一代的墓葬中,经常同时出土唐代铜钱和宋代铜钱。在明清两代的遗址中,汉、唐、宋代铜钱与明、清铜钱也是混合窖藏的。可见古人并不认为历代铜钱之间有什么区别。


日本方面的考古成果也证明,古代日本人在进口、使用和窖藏中国铜钱时,并不区分其铸造朝代。


如果现代社会发生货币更替,通常会将旧币全部作废,换发新币取而代之。比如人民币取代民国法币,俄罗斯卢布取代苏联卢布,欧元取代德国马克,都是这样。


相比于历代货币混用,全部更换有一个坏处,也有一个好处。它的坏处是操作成本比较高。这里面又可分为两块。一块是新货币的生产成本。这在纸币时代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另一块是更换成本。现代社会的信息和物流都比较发达,执行起来也相对简单。


全部更换的好处是易于识别,防止伪造。这对纸币来说是尤其重要的一点。因为纸币的价值全部来自于发行方的信用。如果真假难辨,则货币信用必将严重受损。


由此反观中国古代,铜钱的铸造成本很高,收缴、运输也不容易,而且统治王朝几经兴替,货币的价值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金属材质自身。所以全部更换的好处很小,而坏处很大。那么中国古代允许历代货币混用,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历代货币混用,而是每次改朝换代都要全部更换铸币的话,今天也不会有那么多历代铜钱流传于世了。


从上述逻辑引申开来,只要是金属铸币体系,那么保持历代混用都应该是更有效率的。但是中国古代铜钱的标准在 2000 多年间保持基本不变,这在世界经济史范围内仍然是一个罕见的现象。


我们或许可以用“路径依赖”来解释这种反差。历代混用本质上是一种跟随策略。它依赖于一个强有力的初始状态。比如五铢钱,仅西汉一代就铸造了 280 亿枚。数量足够巨大,而且工艺优化,标准统一。这就是一个有效的初始状态。假如从来就不存在一个可供跟随的初始状态,那么历代混用也就无从谈起了。


当然,五铢钱的标准也不是凭空出现的。它本身就是在秦代半两钱的基础上优化得来的。外圆内方的典型铜钱外观,就是从半两钱开始确立的。但是半两钱比较厚重,通常在 10 克以上,耗材较多,而且携带不便。五铢钱既适当削减了重量,又没有降低币材的强度。这是汉代铸造技术提高的结果。再加上西汉一代国力昌盛,五铢钱的铸造量巨大,流传四海,这才确立了后世 2000 年的铜钱标准。


由于中国古代铜钱具有历代混用的特点,所以中国古代的货币供应量是一个长期积累的总存量。史料记载的各年铸造量,都只是这个总存量上面一个比较小的增量。厘清了这一点,我们便可以得到两个结论:


第一,某段历史时期的货币铸造量较小,甚至没有铸币,并不说明这段时间的货币供应量必然较小或者为零。


第二,某段历史时期的货币铸造量较大,也并不说明这段时间的货币供应量必然较大。


在学术界,前一种错误,常见于南北朝和南宋的研究中。后一种错误,常见于北宋的研究中。出现这两种错误,恐怕是文史研究未能与考古证据充分结合的缘故,真的非常可惜。

三、钱币的价值区间

从理论上说,一块铜的金属价值是没有上下限的。对于没有掌握铸造技术的人们来说,一块铜跟一块石头也没有什么区别,其价值约等于零。


在另一方面,如果有合适的工业用途,铜的金属价值也可以达到极高的水平。比如在现代集成电路产业中,需要用到覆铜板。手机、电脑的芯片都是在覆铜板上蚀刻出来的。它的价值可以说是上不封顶。


铜的金属价值没有上下限,这一点似乎没有讨论的价值。但是如果暂不考虑铜的金属价值,仅仅作为货币的一枚铜钱,它的价值是否有上下限?这里面颇有值得钻研之处。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出现大规模通货膨胀,铜钱的价值降至极低水平,那会出现什么情况?


此时物价必然极高,即所谓“斗米千钱”。用一大堆铜钱,也买不到多少东西。在这种情况下,铜钱的运输和清点成本就成了它货币价值的下限。如果低于这个下限,那么人们宁可将铜钱遗弃在路边,也懒得去捡。


这种推理有没有历史依据呢?有。虽然中国历史上铜价极度低落的案例不多,但是我们可以借鉴铁钱的历史。这两者的演化逻辑是完全一致的。


铁制钱币兴盛于南北朝时期。由于铁钱的价值远低于铜钱,史料上有一匹罗的价格高达 2 万文铁钱的记载。要知道, 2 万文铁钱的重量超过 100 斤,使用起来当然极其不便。《隋书》上说“所在铁钱,遂如丘山,物价腾贵。交易者以车载钱,不复计数”。进入宋代以后,冶铁技术迅速提高,铁矿产量不断增加,铁钱的价值一再跌落,最终退出了市场。


如果说重量制约了钱币的使用,那么我们能不能修改钱币的标准,使之变得更轻更薄,从而扩大使用范围呢?


至少在中国古代,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历代混用的货币环境下,货币的价值主要依靠币材自身的金属价值来支撑。 4 克的标准铜钱和 2 克的小钱,市场给予前者的估值总是后者的两倍左右。所以如果钱币被设计得更轻,则其价值必然会相应下降,完成同样交易需要的枚数变多,运输和清点只会更加麻烦。


由上可知,铜钱的价值下限就是它的运输和清点成本,那么它是否也有上限呢?


当然有了。我们不妨设想,如果铜价极度高涨,达到了一文钱可以买一头牛的程度。那么一口猪,一只羊的价格应该如何表示?一只鸡与一只鸭的价格之差,又该如何表示?


按照现代经验,碰到这种情况,我们只要在原有单位下设立更小的单位即可。就像在比特币暴涨之后,人们便创造出了“百分之一比特币”,甚至“亿分之一比特币”之类的单位。


事实上,中国历史上也有过类似的尝试。战乱时期的官府为填充财政赤字,经常会发行一些小钱、劣钱,与标准铜钱并行流通。其本质就是剥削那些标准铜钱的购买力。理论上说,这些小钱越轻,官府的侵占所得就越多。


可是这些铜钱并不能无限减重,因为它受到铸造技术的限制。比如南北朝时期的鹅眼钱,因其小如鹅眼而得名。史料称其“入水不沉,随手破碎”。保存和使用的难度可想而知。这种鹅眼钱的重量常常不到 1 克。而那些质量较好,不至于影响使用的小钱,无论如何也需要 3 克以上的重量。


因为不能无限减重,所以当铜价极度高涨时,铜钱就会退出部分小额交易。这个是可以想象的了。那么在大额交易中,铜钱的价值还有上限吗?


答案是:这取决于市场信心。因为铜钱作为货币,其优势不外乎保存、携带方便,易于识别和清点。但是如果铜价过高,那么人们也会担心其价值不稳定,于是退而求其次,使用其它媒介作为货币。


事实上,从汉末到中唐的大约 500 年间,中国确实曾经有过一段“废钱用谷帛”的时期。


我们知道,古今中外,政府都是经济体中最大的单一主体。秦汉时期,政府税收既收粮食,也收铜钱。然而从曹操“屯田”到北魏“均田”,再到唐朝的“租庸调”制度,政府税收都只收粮食和布匹,不再收钱。中唐以后,“两税法”出台,铜钱才重新成为税收课目。


再比如,《晋律》规定:“盗赃五匹以上,弃市”。在这里,死刑的标准就是 5 匹布的价值,而不是多少钱。


按照通常的理解,铸币交易总是先进的,物物交易总是落后的。那么像贞观时期的唐朝,如此兴盛的大统一王朝,怎么会以粮食、布匹代替铜钱呢?


这里又不得不说到中国历史的一个独特之处。铜钱可以枚数,米布却只能衡量。所以铜钱交易不需要统一的度、量、衡。而物物交易却严格依赖于此。在大统一的中国王朝,度、量、衡的统计、记录和换算都很容易。这使得物物交易变得更加便利,从而压低了铜钱的价值上限。如果铜价出现暴涨,人们便会更加轻易地转向物物交易。


在以上讨论中,我们发现,物理、技术和社会因素约束了铜钱的价值区间。只有当铜钱价值落在这个区间之内时,铜钱才能正常地执行其货币功能。由于这些因素都有很强的外生性,而且在过去 2000 多年间没有发生过剧烈变化。所以理清这些关系,将有助于我们研究中国古代币制的变迁。

四、铸币标准

前文已经指出,自西汉五铢钱以降,中国的主流铜钱标准在 2000 多年间基本保持稳定:外圆内方,直径 2.4 厘米左右,重约 4 克。可是除了上述主流铜钱标准,中国历史上还出现过许多“大钱”和“小钱”。它们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知道,汉武帝首创五铢钱。然而同样是他在位期间,出现了“白 金”和“赤侧”等大钱。白金钱分为三档,号称“白金三品”,分别可当五铢钱 300 500 3000 文。赤侧钱一枚可当五铢钱 5 文。


上述大钱是为了填充财政赤字而发行的。其兑换价值由官府单方面指定,完全脱离其金属价值。人们通常认为,汉武帝此举增加了货币供应量,推动了通货膨胀。


狭义地说,上述判断并没有错。发行大钱确实增加了货币供应量,但是它背后的原理与现代中央银行发行高能货币完全不同,反而更接近于现代意义上的发行国债。


因为现代中央银行发行的高能货币,一旦问世,便与所有存量货币混同起来,无法分离。这就相当于立即、均匀地剥削了所有存量货币的持有者。但是古代的大钱并不能实现这样的效果。


在历代混用的货币环境下,市场会自动地识别这些大钱。因此即使有损失,也不过是这些大钱的持有者遭受了损失。而且如果官府允许这些大钱可以用于交税,则大钱的持有者也未必会有损失。


假如官府最后通过税收回笼了这些大钱,那么经济体中的货币供应量就会恢复原样,通胀也就无从谈起了。甚至官府用不着真的实施回笼,只要给予市场信心,令人坚信官府有能力回笼,便足以维护大钱的价值了。从这个角度看,这些大钱是不是跟无息国债差不多呢?


对于这个原理,汉武帝自己是看得很清楚的。所以他规定“赋官用非赤侧不得行”,官府税收不仅接受赤侧钱,而且只收赤侧钱。


不过后世也有变相违约的。比如唐肃宗就曾发行乾元重宝钱,本来说好以 1 10 ,后来竟然一纸公文就改为以 1 1 。持有者几乎血本无归。当然,历史上更加常见的情况是,大钱发行方政权倒台,“国债”也就随之违约了。


通常来说,金属铸币的货币价值不会大幅偏离其金属价值。因为如果货币价值太高,就会引发私铸,即市场自发采铜铸币。如果货币价值太低,则会引发私销,即市场自发销币取铜。


大钱的货币价值远高于金属价值,自然会引发私铸。这种性质的私铸,是典型的伪造假币。我们可以称之为“第一类盗铸”。官府自身即为此种盗铸的最大受害者,当然会予以严厉打击。仅汉武帝时期就有“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


然而利益所在,仅靠严刑峻法是无法禁绝的。现代社会仍然会有伪钞案,更何况古代?


此外还有两个技术因素使得问题更加严重。一是古代社会的铸造工艺不精,官铸与私铸在品相上拉不开差距。二是古代社会信息传播效率较低,识别假币所需的知识难以普及。


最终官、私双方博弈的结果是,官府尽量少铸大钱,民间也就无从盗铸了。


除了大钱,官府也会发行小钱,也就是含铜量不足的劣钱。其目的同样是为了填充财政赤字。不过其金融后果却与大钱截然不同。


因为标准钱的面值每枚 1 文,大钱的面值每枚 N 文,两者不可能混同。 然而小钱的面值也是每枚 1 文,其铸造目的就是要与历代发行的标准钱混同,因此天然地带有欺骗性质。


更为恶劣的是,有时官府还会在收税时进行拣选,只收标准钱,拒绝接受自己发行的小钱。这样就破坏了市场的自净能力,将损失强加于小钱持有者。


由于不受市场欢迎,所以这种官铸小钱必须依赖于官府的强制力才能进入市场。那么市场对此的反应又是什么呢?


史书记载得很清楚:“(南朝)所铸钱形式薄小,轮郭不成就,于是民间盗铸者云起”;“铸二铢钱,形式转细,官钱每出,民间即模效之”。


从“于是”、“每……即”等文字可以见得,古人非常清楚其中的因果关系。官铸小钱在前面用强制力开路,私铸小钱紧随其后,鱼肉百姓。从性质上说,这种私铸属于为虎作伥。我们可以称之为“第二类盗铸”。因为它盗的主要不是官府,而是百姓。


为了垄断小钱的发行权,官府当然也会打击“第二类盗铸”。不过,无论是官铸小钱,还是私铸小钱,都要受到技术因素的制约。


在古代条件下,作为一种稳定的标准,铸币不可能做得太小。否则便无法通过铭文、花边、成色等因素鉴别真伪。从考古证据上看,能够保持品相,不影响使用的小钱,其重量至少也要 3 克以上,与 4 克左右的主流标准相去不远。


如果放弃标准的稳定性,那么官、私小钱就会进入竞争性贬值的恶性循环。越铸越小,越铸越烂,以至于“入水不沉,随手破碎”,直至自我毁灭,退出市场。


由上可知,无论官铸还是私铸,大钱和小钱都无法稳定存在。中国古代铜钱标准维持 2000 年不变的奥妙,即在于此。


事实上,除了上面讲到的两种私铸形式外,还有第三种私铸。由于其性质特殊,我们留到下一节讨论。

五、钱荒

公元 621 年,有唐一代的标准钱:“开元通宝”问世。开元通宝不仅继承了西汉五铢钱 4 克左右的重量标准,而且反客为主,将这一重量定义为“一钱”,以十钱为一两。汉、唐两大盛世,在币制上遥遥呼应,一扫五胡乱华的阴霾,因此史家历来多有赞誉。


然而此后不到 50 年,唐朝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私铸行为。首先,私铸的大多为小钱。其次,当时官府并未发行小钱,不存在模仿官铸、搭便车的可能。最后,从史料记载看,这些小钱“才有轮廓”、“轻漫无复钱形”,似乎品相上很难具有欺骗性,算不上真正的“盗铸”。


从后续史实上看,唐代的人们确实没有将这种小钱与标准钱混淆起来。唐高宗曾经提出以标准钱 1 枚换取 5 枚的办法,收兑私铸小钱。结果人们“私自藏之,以候官禁之弛”。


原因也很简单,当时就有人明确指出:标准钱每贯 1000 枚,以 10 1 两, 16 1 斤计,恰合 6 4 两整。而私铸小钱虽轻,每贯也有 3 4 斤重。按照 1 5 的比例,谁肯出手?于是唐高宗只好将兑换比例调整到 1 2 ,可是市场并未完全认可,“弊仍不息”。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唐人似乎并未对此多加讨论。然而待到百年之后,“两税法”施行,官府税收开始收取铜钱。市场上便出现了“物轻钱重”的现象。也就是说市场上物资多,铜钱少。人们为了缴钱纳税,不得不贱卖物资。微观数据显示,个别物价甚至跌落了 80%


白居易有诗云:私家无钱炉,平地无铜山。胡为秋夏税,岁岁输铜钱。说的就是“物轻钱重”。 进入宋代,问题愈发恶化。以至于“公私上下,并苦乏钱。百货不通,人情窘迫,谓之钱荒”。


此后的明代直至清前期,钱荒问题一直存在。中外史家均注意到,明代的物价、财政收入和官员俸禄均远低于唐、宋。这其实正是钱荒的长期后果。


既然是钱荒,那么在市场上肯定会表现为铜价过高。我们前面已经分析过,由于每文标准钱的重量是给定的,所以铜价上涨会提升铜钱的最小单位价值,使之退出小额交易。


这个时候,市场会自发地寻找更小的货币单位。所以唐高宗时代,那些顽固的私铸小钱,正是这一市场意志的体现。从另一方面说,市场主动寻求小钱,当然也是唐代经济增长,货币需求激增的结果。


事实上,中国历史上的另一大盛世:汉朝,也有过相似的经历。《汉书·食货志》记载:“汉兴,以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荚钱”。


我们知道,秦半两重达 10 克以上,小额交易极为不便。所以汉初开放私铸,让市场去自发寻找最合适的货币单位。后来市场出现“超调”,钱币的重量下降过头了。荚钱最轻的甚至不到 2 克。这时候汉武帝出来一锤定音,在秦末汉初几十年摸索的基础上,确定了 4 克左右的五铢钱标准。


如果唐代的铸币技术能够支持一种稳定的、 2 克左右的“新版小钱”,也许后世的钱荒便不会发生,或者大为缓解。


可惜这只是空想。要知道,人民币现行的 1 圆硬币重约 6 克, 5 角硬币也有 3 克多。指望唐朝铸造 2 克硬币,实在是勉为其难啊。


唐宋两代对于钱荒的治理,大多是从铜钱数量不足的角度去考虑的。比如唐武宗灭佛。他有一个半公开的目的,就是要取佛像之铜铸钱。官府还经常发布命令,限制富贵人家使用的铜器。对于私销铜钱的现象,更是严惩不贷。


不过用现代经济学视角来看,如果不考虑最小货币单位的影响,其它用途分流铜材,并不一定就会缩小货币供应总量。这里面必须考虑一个价格弹性的问题。


举例来说,假设原有存世铜钱 100 贯,米价每石 1 贯,则货币供应量可以对应 100 石米。现有 10 贯铜钱被私销为器,铜价上涨 20% 。那么存世铜钱 90 贯,米价每石 0.8 贯,可以对应 112.5 石米。货币供应量反而增加了!


说到底,价格弹性的本质还是一个信心问题。只要市场对铜钱的价值有足够的信心,价格本身并不重要。无论是米价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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