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希望以“华为现象”背后的企业本质为切口,探讨如何重新定义企业、企业家,如何重新定义市场经济,以引发对国家创新土壤,也是“国家顶层设计”的思考。
FIR研究院关于“十论实事求是经济观”系列文章的主脉络:
供给侧始终为主动轮,供给侧使命在于国家能力提升;
需求侧为从动轮,需求侧使命在于人民福祉提升;
供给侧和需求侧的衔接,是做好分配,特别是源头上的“0次分配”——制度创新,和1次分配——“产业创新;
供给侧的核心要素是教育和人才、是科技、是资源、是金融、是制度,落脚的支点是产业。
你会发现,国家要实现“供给侧改革”,与华为多年坚持“企业之道”异曲同工:实事求是是任何市场环境下唯一发展策略准绳,企业胜出只是“果”,企业资源与资金对生产要素的配置,才是“因”——
聚焦从研发到市场的关键问题,尤其要敢于“压强”于技术创新的关键环节;高度关注企业利益与员工利益的“利出一孔”,在分配机制上,让劳动与管理要素的分配权优先于资本要素的分配权
。
大道至简,企业如此,国家亦然。
使命感与共同拥有
供给侧核心要素靠什么整合、如何落脚?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企业、企业家。我们这里说“很大程度”,是因为,
有必要重新定义企业、企业家
。
企业这个词起源于欧陆,特别是德国,很多德国企业崛起与德国的崛起同步,具有较为鲜明的国家主义特色,后来由日语转译,又叠加了“企划事业”的含义,不乏以“利”谋“义”的期许。一直以来,日德企业股权较为分散、贫富差距小,以师带徒、家文化分别是其特色。
公司这个词来自于英荷等海洋国家,突出的是股权,强调共同拥有、共同治理、共同分利,强调利益驱动,相对来说,其运作灵活、代际传承较为优秀。
企划事业+共同拥有
——这是人类创造的两种成功商业组织基因,顶尖的企业一如华为,往往将其有机结合起来。
直到今天,世界上最伟大、最成功的跨国公司,绝大多数都是股份制的,绝大部分都依托强大的本国市场、或者与国家利益和国家实力高度绑定、拥有非凡的使命感。这是因为,综合国力决定了这个国家是否有超大规模国内市场、或者有能力面向全球市场拓展、与国家共命运,
合理的股份制决定了这个企业多大程度上可以“利出一孔“,充分整合最优秀的人力资源、特别是实现健康的代际传承
。
极难在积贫积弱和国力薄弱的非洲找到伟大的企业或公司——也就是说,这里几乎不可能诞生世界级的企业家和企业。在拉美、东南亚、中东、东欧等经济稍好的国家,情况也大同小异,鲜有世界级的伟大企业、伟大企业家,成功个案极少。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华为与国家命运绑定在一起
,在于它做成了国家崛起迫切需要的产业:华为先后在通信设备、手机终端领域做到了全球第一,也以此为基础几乎研发了所有必要的通信设备芯片、手机芯片、并正在突破GPU和PC用CPU;目前在汽车领域、特别是自动驾驶领域突飞猛进,有望成为中国汽车业高端化、智能化的重要推动力量;在美国打压下,不得不与国内伙伴一起撑起高端芯片制造,2024年还将推出完全脱离安卓的操作系统鸿蒙NEXT……做成其中任何一项,都足以成为世界500强、都堪称了不起,何况华为多次跨界、在多个领域取得了重大成功?但是,但凡你做成了这些事,又怎么可能不与霸权国家发生冲突?如果一个企业拥有伟大的使命,甚至只是在全球挤压领先者地位,就会“怀璧其罪“——在华为之前,在海外拥有较多通信业务的中兴会被美国制裁;抖音在海外取得成功的时候,TikTok也会被美国打压。
这并非偶然,而是历史规律。
这个的动力和能力何来?一个企业、一位企业家,内在动力来自使命感和事业心,最大的内驱力就是与国家、与人类命运关联。比如以人类命运为驱动力的马斯克,撰写《日本可以说不》的索尼创始人盛田昭夫。外在动力源自逐利心,但是,逐利不能只局限于个人,只有吸纳更多的优秀人才,只有“利出一孔”,特别是以贡献为导向进行股权分享、利润分享,才能“力出一孔”、集体奋斗、生生不息,比如,非常注重分享股权的稻盛和夫、任正非。
与之相比,
中国绝大多数公司、哪怕是上市“公司”仅仅是“私营企业“,很多上市“公司”上市仅为融资、套现
,融资完依然家族占据绝对大头、家族负责人一言堂,别说小股东没有办法影响他们,就算是机构投资者、合伙人往往也人微言轻,更不用说员工持有多数股权了。表面看,这是分权不足、导致缺少制衡,实质是画地为牢,很难引入人才与自己共同治理和分享。这样的“公司“,很难承担
“企划事业+共同拥有”
的使命。一些所谓“企业家“,心心念念的都是怎么最大程度上占有财富、传承子女,甚至通过移民、灰色、违法手段避税,这些人似乎更应该回归历史本位,叫”商人“,而不是企业家,商人没有祖国也没有员工利益、只有私利最大化。
大胜靠德,小胜靠智。在企业里的“德“,不是私德,而是”使人得“,那些伟大的企业,都面向人类需求、国家需求、最差也是用户需求。
通过”逐利“构成市场的本质在于,它符合人性,只有通过竞争、通过激励才能让有能力的人付出更多、也回报更多,保持活力
;但是,没有德、只有利,可能取得很大的个人成功,很难基业长青,也难称伟大。
这也不是偶然,也是历史规律。
所以,当我们重新思考什么是企业、什么是公司的时候,
不应该忘记其本意,“企划事业”、“共同拥有、共同治理、共同分享”作为其内核
,不仅合理,也是通往卓越阶梯、最终往往导致利他。
金碑银碑不如口碑,这是普罗大众敬爱任正非、宗庆后们的原因;但是,这不应该是民粹舆论攻讦其他合法商人的理由,应该拿起法律手段反击。
只有辩证看待商人、企业家,才能制定合理的政策,才能激励企业家、尊重合法商人、制约资本家、打击非法商人,形成利于创造、也优化分配的经济制度,通过“良治”形成经济道德。
企业家、合法商人、资本家、与非法商人的上边界是社会价值、国家价值、人类价值,下边界是法律红线。重新定义企业、企业家和其他商人,是社会的价值观之锚,也是政策导向的重要参考。
在遵从规律方面,华为兼而有之:一方面,它生于中国这个快速发展、日趋庞大的市场,且极具使命感和前瞻性,一直走在国家产业发展需求的前面,不断向更高的技术跨越;另一方面,它探索了独具特色的“集体所有制“,到2023年,创始人任正非也不过持有不足1%的股权,去年更是下降到了0.65%,实现了”财散人聚“,其他则被十几万员工分散持有。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互联网新经济以来,我们在强调“市场经济”的同时,滋生了一种“亲资本”,优先于“亲技术”、“亲劳动者”的文化,这是我们要警惕的。很多企业,要求像华为员工一样努力、极尽压榨,但是给不出华为那样的待遇、也没有那样的激励逻辑,一心为私,被称为“资本家”有什么可冤枉的呢?
其实,无论国企民企,中国企业都有幸能身在这个庞大的市场、互相成就,2023年中国的全球500强企业高达142家(不含台湾地区的135家),与美国的136家不相上下。
但是,这里
并没有第二家像华为一样“财散人聚“的公司,也没有第二家客观上与国家命运绑定如此紧密、被美国反复强力打压的企业。
进一步回顾,自1978年改革开放、1992年市场经济改革以来,中国出现了一大批取得市场成功的企业、企业家、商人、资本家、以及非常商人,但只出现了一个华为。
这是不是说明,华为模式是不可能复制的、甚至不可能学习的?而任正非是一个富有使命感、又能通过市场化股权分配用于管理实践的异类?
没错,华为和任正非是异类。但是,华为所遵循的原理是很朴素的:
事业×企业,或者说兼顾使命感和市场化激励。
华为这种内部机制比比皆是。比如,华为长期遵循“
劳动与资本分配3:1
”这样一个比例,让普通员工的工资占比75%,同时,为了让贡献更大的人获得更多,也拿出25%作为股权激励,实现了集体持股、长期分红、适时退休的循环机制,也不是贫富天壤之别;再如,华为对于当下的应用型开发非常重视、但是也不忽略长期的基础型开发,法国研究所就招募过4位菲尔兹奖获得者,其芯片、操作系统开发都是”长期主义“、”战略规划“、”使命驱动“的产物;或如,华为强调深淘滩、低作堰,不允许利润率过高,而是在贷款利率基础上上浮几个点,管理目标大约在8%左右,其它都用于投资未来……等等。
如果你仔细分析,不难发现,这些治理逻辑具有相当的普适性。哪怕对于国家,也要很好的平衡劳动和资本的关系,消费和投资的关系,短期市场化开拓和长期基础研究的关系,GDP和长期资本积累的关系,等等——这是真正的市场经济,以市场为手段,服务于更好的供给与创造、更好的分配、更好的需求满足。
特别是在供给侧,华为的发展路径就是所谓“源升态”路径:开始作为跟随者,服务中国的产业升级,在通信和手机领域打开局面;后来,越来越多介入到源头技术,扎根芯片基础科研;进而进军操作系统、智能驾驶等产业生态,做好产业底座——这些激动人心的目标形成了巨大的使命感和精神激励。单纯以研发投入为例,华为已经连续数年位居全球第五,与谷歌、苹果、微软等企业比肩,对于有志于科研的人才吸引力巨大,所谓事业引人、事业留人。
但是,
只有诗与远方往往不行,还需要有物质,只有玫瑰不行,还要有面包
。作为一个组织,华为之所以高效运转,在供给侧不断升级、拓展、爬坡,就在于它有一个优秀的“市场机制”,一个能够高薪网罗人、培养发展人、成就回报人的微观机制,所谓待遇引人、待遇留人,不让雷锋吃亏。
在微观上,华为通过集体持股实现了公、私之间的平衡,是“混合所有制”;在创造财富和赚钱之间做了取舍,一面使命驱动,牵引不断取得新的技术和产业突破,一面利益驱动,牵引通过满足客户需求实现员工物质需求。
这是华为的制度创新,是不逊于技术创新的改革探索。
什么是市场经济?市场经济首先是供给侧的市场经济,要引导资源面向新质生产力配置,让优秀的人才、科技、金融资本向着创造财富积累,而不是只作用于分配侧、扩大贫富差距,也不是只是为了刺激消费、寅吃卯粮导致债务高台,市场经济最终是为了发展经济、发展人。
华为的微观制度如此,国家制度何尝不是如此?
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一个重要的宗旨就是,在抽象的意识形态争议背景下指出:社会主义≠计划经济,贫穷≠社会主义,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要打破僵化教条,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如今之计,
中国未来的增长都有赖于创新、有赖于新质生产力,需要第二次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在创新创造这个赛场,华为就是那只最能抓住老鼠的好猫,而且被几十年的历史所验证,不可忽视。
今天要思考的是:
市场经济≠计划经济≠自由主义经济,市场经济≠贫穷≠贫富差距,好的市场经济=客户、资本、员工、国家的长期利益平衡=事业×企业。
让市场经济实现更加有效的资源配置,面向供给侧为主导,特别是面向教育、科研、产品、产业、真正的企业家倾斜配置,是微观企业问题,也是宏观国家问题!
重新定义市场经济,就是重新定义资源配置,重新定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