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美好的梦境啊,反而衬得现实更加污浊不堪。她坐起身,看着满地狼藉的卧室。
被称作“丈夫”的男人在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之后,再次彻夜未归。
她记得,自己曾拿着对方的全部工资买了一个昂贵的骨瓷花瓶。
“你不会生气吧?”就像是为了检测男人对自己的容忍度一般,她笑着问对方。
“当然不会,我会好好珍惜它,也会好好珍惜你。”男人也给出了满分的答卷。
而此刻,那曾经珍而重之的骨瓷花瓶早已化作地上一堆昂贵的碎片。
可她的脸上为什么还挂着笑呢?
是因为那位梦中的少年吗?
从高中毕业以后,他们已经有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了。因为那件事情的发生,她缺席了每一年的同学会,她害怕再次看到他促狭的笑脸。如果不是昨晚的梦境,她几乎都要忘了,他们曾经是那么亲密的朋友。
翻了翻手机,她已经无法从中寻到他的号码了。她捧着手机坐了一会儿,突然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今天她不想上班了,她想要试着去见见他。
她不是在梦中对他说了——明天见吗?
在这样一个大数据时代,想要彻底隐藏一个人的信息是很难的。她大可以给当年的某位同学打个电话,最多联动六个人,就一定能找到那位梦中的少年,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可是,她不愿意选择这种冰冷的方式,她执拗地挑选了最麻烦的一条道路。
她来到了当年的高中。
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女老师认真地查阅着毕业学生名册,一边时不时抬头冲她露出和蔼的笑。
“到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总是会想要张罗同学会,见见以前的同学。”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喏喏地点着头。
“你瞧,这不就找到了。”老师的手指停在一张年轻的脸上,和她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不由得踮起脚,向前倾着身子,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位少年更近一些。
“可是这位同学留下的信息很少,学校每年的周年庆他好像也没有回来过”,女老师从滑落到鼻尖的眼睛框上沿瞅着她,“和你一样。”
“那……那能不能把他的地址抄给我啊?”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女老师笑了起来,圆润的颧骨一耸一耸:“当然,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女老师运笔如飞,用铅笔在便签纸上刷刷写了几笔,递给了她。她张了张嘴,想要提醒老师换一种更易保存的笔来书写,可她终究是忍住了,同往常一样,用顺从的笑容掩藏自己真正的诉求。
纸条被她紧握在手中,地址的具体信息在心中默默记诵了数遍。这个位置与她现在住的地方相距不远,再过数条马路就能到达。
很难说清她此刻的心情,被一场莫名其妙的梦鼓动着、怂恿着,去完成一件十多年都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这究竟是一种释怀还是更深的执拗,她想不透。她就像一只被砍掉双脚的鸟,她飞得太累了,却又寻不到地方栖息。她知道一个打着老同学的名号,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女人只会换来自取其辱的结局,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就算面前是一座山崖,累极了的她也只想撞上去。
就这样晕头涨脑地思索着,她踏上了一条不过十米宽的马路。
“嘀——”刺耳的鸣笛声骤然响起,她根本没有机会反应,只是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
“刷”,女人微微合拢眼帘,睫毛如同蝴蝶收拢的羽翼。投影仪投射出的画面是女人纯净的侧脸,黑色的短发,以及漫天晶莹璀璨的大雪。
“诶”,肩膀被轻轻撞了一下,耳畔传来少年好听的低语,“你看过这么吗,文学少女?”
她怔愣回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高中校园的课堂上,讲台的投影仪里播放的是日本电影《情书》,而她身边坐着的则是梦里一再出现的——少年的他。
她的头脑宕机了一阵儿,终于自嘲的笑了。事到如今,她终于能够确定,这一切都是她在白日做梦。
她听到过一种说法,患有某种心理疾病的人会下意识地为自己营造出一个幻境。每当发生超出她心理承受范围的事情时,就会将自己封闭在这个幻境里,以此来逃避现实。想来,她应该就属于这种范畴了。
也许,和他有限的回忆,就是她的乌托邦。
她记得这个片段,那时是高三下半学期冲刺的阶段,为了缓解大家的压力,老师在班会的时间给大家播放了那部电影。当时,大家借着电影感人的情节抒发着自己的郁结,哭成了一片。她也和同桌频频抹泪,而她的同桌,并不是他。
所以说啊,终究是一场白日梦。
“看过”,她轻轻回应道,“男的藤井树死掉了,而女的藤井树在他死后才知道了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不是”,少年有些气恼地笑了,“谁让你剧透的啊!”
“我没有剧透,毕竟——”她认真地一字一顿道:“你也看过。那时的你,还因为剧情太慢睡着了。”
她记得,当博子对着远山大喊“我很好,你好吗”的经典台词时,她曾泪眼朦胧地看向他,而他却睡得很香,嘴微微张着,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是啊,我们都看过。”少年看着她,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可是文学少女,你看懂了吗?”
“还有哦,我当时可没有睡着。只是因为当我看向你的时候,好巧不巧地你也朝我这儿望,我除了装睡还能怎么办!”
少年眨了眨眼睛:“那个时候对视的话,多尴尬啊!”
“行行好吧......”她突然开口,凄凉的笑了,“在梦里就别再骗我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那张曾让她心跳加速的脸:“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不是吗?”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