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南山路上的中国美术学院翻新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中国美院校区的重建和新建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但是我却总是不时地回想起重建以前中国美院老校园的景色和这个老校园里度过七年多的日日夜夜。
1992年,我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考入当时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前身)油画系。因为在当时,附中的美术训练体系当中走到街头去画速写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内容,所以我考到浙江美院以后也把这个习惯带了过来。
我当时感到这里风景和北方完全不同:树木和植被非常丰富,而且几乎是四季常绿,整个校园就掩映在葱葱树木与依依垂柳还有婆娑高大的梧桐树里,令人心旷神怡。
每年过完春节开学到杭州,过不了多长时间天气就转暖了,这时的北京则依旧春寒料峭,与之相对的江南则恰如南梁丘迟《与陈伯之书》中描写的景象:「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美院就在西子湖畔,长桥落波,柳浪闻莺,远眺保俶,忆陆羽烹茶之所;雷峰夕照,南屏晚钟,感叔同绝尘之境。校园与西湖之间隔着一条南山路,仿佛一条碧玉打造的通道,蜿蜒于城市之中,绝对是杭州一宝。
同时校园建筑也很有特色:高大敞亮,据说是五十年代的建筑,整个造型中西结合,非常有历史感。在操场边的教学楼宽阔敞亮,采光非常好,和中央美院附中那幢苏式的教学楼完全是两种风格。
央美附中是接近于北欧尼德兰风格的,墙体厚重坚固,采光十分的集中,能够形成强烈光影;浙江美院这边是接近于中国传统绘画式的那种排除阴影式的风格,轻盈宽大通透敞亮。我几乎认为就是因为采光的原因才使得浙江美院的绘画风格灵秀飘逸,与中央美院的厚重扎实非常不一样。
当时就把以前学到的传统中国画论和什么曹衣出水、气韵生动之类的又默念了一遍,潜意识当中就把杭州当成了江南灵秀的典型,心中不禁涌起一种新鲜和欣喜的感觉。
我从大学三年级开始在课堂作业之余开始画一些校园内的风景写生。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傍晚天空中火烧云和落日的余晖非常漂亮,我正要去吃饭,校园里有很多人,但是我觉得这么好的景色不把它画下来实在是可惜。所以我就鼓足了勇气在学校中间的那条俗称芒耀大道的主干道上支起了油画架,旁若无人地画起来。
当时也觉得在美院里面当众画写生是不是有些太狂了,周围同学们都围上来,好像有点窃窃私语。我猜想他们肯定心里在想这小子是从哪冒出来的,敢在美院里画写生?我虽然有些紧张但是还是专注于捕捉眼前景色的各种关系,耳朵零星听到周围同学对画面的点评,只依稀记得有同学说,这块颜色不错,很饱和;其他更多细节我也记不住了。我只觉得我是在聚精会神与满脑子混乱当中画完了作品。
事后我想画得怎么样不去说,至少我在感受最强烈的时候去记录了我的感受,要是不这样去做的话我会后悔的。后来我又有了几次在校园里当中画风景写生的行为,大家对我也就见怪不怪了。
有了以前画校园写生的经验,我也学聪明了:不要那么招摇过市,在大庭广众之下画,因为那样不利于我的集中精力思考,毕竟我不能真对围观的人熟视无睹。我需要一个相对安静、没人打扰的地方,一边观察一边思考一边绘制。于是我在老校园许多不为人知的角落当中安营扎寨下来,画了很多描绘美院校园景色的作品。
比如这幅描绘南山路的梧桐树的油画《南山路》,就是在校园边墙的垃圾站顶上画的。这幅作品是画在铁灰色底子上,之所以采取竖构图是一方面想突出参天大树仰之弥高的感觉,另一方面想呈现南山路绿阴如盖的包围感。
其实画这幅画的缘起就是那南山路上由梧桐树婆娑的叶子搭建起的绿色林荫大道。这绝对是杭州一宝地,说杭州市是一座有历史积淀的城市绝对是不为过!如此高大的参天梧桐树,按照人为的审美设计,种植在道路两侧,要多少年才能长成如此奇美之景?两边枝叶已经在宽阔的南山路上空结顶,形成了一座自然、碧绿的拱廊,为行人遮阴蔽日。阳光则穿过树叶之间的空隙洒落在路面上、行人身上,更是洒落在艺术家眼中和心里!我知道等这由光与叶谱写的乐章逐渐明晰的那一刻,也就是我下笔落墨之时了。
这幅《南山路》画的画框有1.5×1.3米,我画的时候每次都像把猎物拖上树的豹子一样,把画先拉到到垃圾站顶上,然后我再爬上去,蹲在垃圾站上一点一点地把画完成。那个垃圾站的顶也就两三平米面积,我那张画就接近2平米,所以我在上面基本上是一蹲到底,每次画完了基本上是双腿麻木,失去知觉。当然,也少不了运用照片后期在画室里进行加工和完成。但是写生时的现场感和新鲜感是在垃圾站顶上获得并保持到画面绘制结束的。石涛有搜尽奇峰打草稿,我有不畏脏臭画写生,没办法,谁让那里景色好呢?
在校园里面其实隐藏着许多的很好的观景之所的,就看谁是有心人能发现,比如垃圾站。其实哪里的卫生还好啦,在顶上基本没有什么气味,只是用于可供写生的面积太小了,和我的画幅差不多,将将够容我蹲下操作的。所以每次我一上去画基本上就是两个小时保持一个蹲着的姿势,直到双腿麻得失去知觉为止。
我还有很多描绘校园夜景的作品:因为在读书的时候美院的夜其实是很安静、深邃而丰富的,于美院一墙之隔的南山路,当时即使不说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也是喧闹异常,充满诱惑。
美院的夜,静静的夜,让我每每沉浸在这夜色当中,观看和体察那点点灯光、迷离夜色与婆娑树影,这一时期画面上那种孤寂的感觉即是当时心境的真实映射和写照。
在毕业工作了以后我还经常在校园里画当时美院的景色,只不过这时候我已经在杭州呆了很多年,结识了许多谈得来的朋友,经常一块儿在一起画画,这时候的作画心境就变得非常有安全感和幸福感啦。
在我画校园系列的作品当中素描占了很大部份,素描加水彩是第二个类型,第三个类型是色粉笔,而真正的油画作品却非常少,它只出现在我的油画作品的创作当中的某个部份,比如说在我的公共汽车系列作品中,公共汽车窗外的景色往往是美院的围墙和南山路的梧桐树光影婆娑的夜景。
这批绘画作品当中蕴含的真挚情感和形象记忆唤起了大家对那一段火热时代的深切怀念和回忆。只要是在此生活和学习过的美院同仁都可以在对这批有关老校园作品的解读过程中找到那属于自己往昔。
这些画不应该是属于现在的我的个人财产,这些画是在那个年代,透过一个来自北方、热爱绘画的青年运用他的赤子之心和单纯之眼看到并且记录下来的,已经和我,现在此时此地的我没有关系了。此刻我的一切品评皆是因为作为一个美院人,我也被作品所感动所虏获,自发而感言而矣!
图文|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 檀梓栋
编辑|廖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