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今天的人们都会奇怪,为什么这份预测把菲律宾排在全球GDP排名第六这么高的位置?
实际上,
1969年的菲律宾是亚洲第二强国,由于长期被美国殖民时建立了良好的工业基础,当时人均GDP仅次于日本
,亚洲开发银行创建时的总部就位于首都马尼拉,很多东亚民众也习惯跑到菲律宾寻找就业机会。
菲律宾经济后来让人大跌眼镜,缘于政治上的腐败和动荡
,在大独裁者马科斯长达20年的统治下,其中10年都是军事管制,其夫人伊梅尔达被非正式定为总统继承人,儿子侄子兄弟亲信个个都身居高位。马科斯有“10%先生”的绰号,菲律宾的任何事业、投资、生意都必须给马家回扣,马科斯在下台前,家族超过百亿美元,相当于菲律宾外债的40%,一年财政预算的三倍多。
60-80年代的亚洲国家,威权政府和独裁政府不少,朴正熙,李光耀,还有小蒋,但至少人家经济搞得好,腾飞大多在这个时候,可偏偏历史选择了一个既无能又腐败还独裁的马科斯,执政整整20年,真是天亡菲律宾。
菲律宾的GDP增速在1982年以前,保持在5%左右,不但低于日本和亚洲四小龙,也低于同在东南亚的马来西亚、印尼和泰国。到了1983年,独裁统治走向末日,反对党领袖贝-阿基诺在马尼拉机场遇刺身亡,引爆了国内汹涌的民众抗议运动,1986年,马科斯采用舞弊手段再次当选,引起上百万民众抗议、示威与集会。国防部长发动兵变,马科斯逃亡美国。
1983-1987年GDP大幅下挫,菲律宾后面的政局仍然不稳,到22年GDP排名39、人均GDP仅排名全球125名。
GDP预测,最难的就是政治上的动荡
,一国政治是否稳定,很多时候是一个玄学,亚洲既有日本这种战后长期保持稳定,长达30年收入不涨也能保持社会稳定的“超级稳定体”,也有叙利亚缅甸这种长期战乱的国家,更多是“乱久必稳,稳久必乱”,像中国经历了极致的“十年动乱”后,又神奇地稳定了近50年。
当然,菲律宾的失败,并不仅仅是马科斯的独裁统治,韩国整个80年代都处于类似的“民众反对独裁政府”的社会环境,但并不影响韩国一直保持在10%左右的GDP增速。
这里还是因为前面提到的全球制造业转移,
并非所有国家的劳动者都适合制造业残酷的成本竞争,它要求劳动者有很强的集体主义感、吃苦耐劳的意志和精益求精的精神
,东亚文化明显比东南亚文化更适合制造业。华人占比最高的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泰国也是人均GDP最高的三个东南亚国家。
相比之下,预测单上的另一个十强选手印尼,1968年GDP增速高达10.9%,是迄今为止最高的一年,明显也是线性外推的影响。
当然,印尼的人口也是预测的理由之一,
人口的增长是GDP增长因素中最容易推算的
,一般经济水平越高,人口增速越慢,很多国家的GDP增速拐点都与人口增速拐点吻合,只要人口基数大,增速高,盲测一个也有50%的正确率。
预测单上排名第六的巴西,也是类似的原因,资源丰富加人口众多。
预测不但高估了亚洲国家的增长潜力,也低估了欧洲经济转型后的韧性,原因也是线性外推。
就以英国为例,虽然是工业革命的发源地,但英国从来没有成为GDP全球第一的国家,这个位置在1890年以前是中国,之后一直是美国,除掉统计数据口径不一致的苏联之外,英国只在1960-1962年间短暂居世界第二,1963年后又被法国和日本超过,1969年位列第四,在这份预测看来,按照这个趋势,50年后英国根本不可能留在前十的位置。
实际上,英国虽然经历了70年代的两次危机、90年代初的经济危机,以及2008年的金融危机,其全球GDP排名一直稳居4-6名之间,其他的欧美国家法国、意大利、加拿大都稳定在上下几名浮动。
为什么在当时被认为“不行了”(现在还是很多人这么想)的欧洲“列强”,GDP增速虽低却稳,几十年来却一直在前十的位置上?
我们之前分析GDP,总是从结构或支出的角度,只是一个结果,
如果从形成原因来看,增长经济学认为,驱动经济增长的基本要素有“资本、劳动力、土地、技术和企业家才能”
,所以有经济学家用下面的公式来表示:
GDP=资本投入*
劳动力投入*
全要素生产力
可以写
成
Y = K^α * L^β * A
通过这个公式可以看到,短期最容易改变的是K(资本投入),可以超发货币,可以引进外资,它对应的是M2的增速或社融,这正是中国近20多年最大的GDP贡献因素。
但是K(资本投入)的产出不是无限制的,受到α(资本产出弹性)的限制
,可以看到2015年以后,M2和社融还在大幅上升,但GDP的增速却在下降,说明这个α从之前的极限水平开始下降,中国的融资及引起外资的驱动模式,难以为继。
高层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作出了不作大规模刺激经济的决策,原因也在于此——没有资本弹性了,再刺激也无效。
另一个重要的项是L(劳动力)和β(劳动力产出弹性)
,前者是数量,后者是劳动时间、效率等等,从人口结构上看,L在2010年以前是主要的增长因素,之后主要靠β,但随着劳动法越来越规范,年轻人“躺平”,其增长也难以为继。
所以,在上述资源潜力耗尽时,
唯一能持续保持增长的就是全要素生产力。
全要素生产力就是GDP中无法用人口和资本去解释的东西,我之前提到的自然资源禀赋就是其中之一,但自然资源禀赋是一个保底项,更重要的“全要素生产力”是
科技发展水平、教育水平、制度成本,等等相对不容易量化的因素
,这些都很难在短时间内获利,需要多年的积累。
以高等教育水平为例,表面上看,我们的大学教育普及率超过60%,但这是近十几年飞速发展的结果,如果看全部人口的话,我国拥有大学文化程度的人口才15%,而英美等国该比例普遍超过30%。
所以欧洲的那些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看起来城市化到头、基建基本不需要、劳动者贪图舒适、制造业流失,人口老龄化、社会福利负担沉重,个个死气沉沉,但真正让它们保持相对于发展中国家的竞争力的,正是上百年积累的“全要素生产力”。
以英国为例,在撒切尔夫人主政时期进行了大规模私有化运动,上百个大型国有企业实行了私营化,国有企业在GDP的比重由1979年的10%降至1997年的不足1%。甩掉了这些包袱后,以金融和信息技术为核心的第三产业(服务业)得到迅猛发展,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在国民经济中的占比从1950年的46.3%,增至2015年的约79%。在1992~2007年的15年间,英国经济增长速度是所有发达经济体中最快的,在人均国民收入、劳动生产率的增长幅度等方面,在G7中都名列前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