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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想象……这些带“象”的词和大象有关系吗?

国家人文历史  · 公众号  · 历史  · 2024-10-24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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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 文 约 41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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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是当今世界上现存最大的陆生哺乳动物,体格庞大而聪慧,其中亚洲象尤为温驯,很久之前就已经为人类所驯养。大象在古人眼中是神秘而珍稀的瑞兽,人们在与大象相处的过程中赋予其神圣性,并逐渐将“象”由具体的动物形象,升华为抽象的思维概念,这才有了我们今天常说的形象、想象等词语。


商人服象


进入智人阶段之后,大象就成了人类狩猎的重要对象之一,各地石器时代遗址考古出土过许多古象和猛犸象的化石。随着社会发展和生产力的提高,进入王朝国家时代后,大象与人类历史的交织也日益紧密起来。作为当时广泛分布于黄河和长江流域的庞大动物,大象在殷商人的生活中具有重要地位。


甲骨文“象”字是一个典型的象形字,突出描绘了大象的长鼻特征。大有作为的“为”字的甲骨文字形,正是一个人用手抓住一头大象,可见征服大象是当时人十分敬佩和推崇的行为;今天河南省的简称“豫”的构字中也有一个“象”,徐中舒先生认为豫的本义是出产大象的城邑,《说文解字》解释为“象之大者”“不害于物”,而引申为安适快乐,充分体现了人们对大象的喜爱。



殷商卜辞中留下了大量关于商王田猎获象的记录。从武丁时代到商末帝乙、帝辛时期均有田猎获象的记载,而且有时能猎得不少大象,如:


“辛未王卜,贞:田□,往来无灾。王占曰:‘吉’获象十,雉十又一。”(《甲骨文合集》37364)


是说辛未这天商王占卜田猎是否会顺利,占卜结果为吉,后来果然猎获了十头大象和十一只野鸡。


商王田猎一般都会选择在王都附近进行,说明此时中原还生活着数量众多的野生大象。此外,各地方国也会向商王朝进贡大象。在殷墟西北冈王陵区发现的象坑,就说明在祭祀非常重要的先公先王时,商人也会将大象作为祭品。值得注意的是,《甲骨文合集》21472刻画有一头大象和一只幼象,胡厚宣先生认为这是“刻大象图形,腹中怀子,旁有幼象相从”;1978年殷墟王陵区发掘的一座象坑中发现了一只已经驯化而门齿尚未长出的幼象,两相印证,表明商人会将以各种途径获得的大象进行驯养和繁殖,并且已经对大象有了细致的观察和了解。


正是由于大象的珍稀,商人选择用象牙制作礼器,用象骨做成饰品,青铜器、玉器等的器型和纹饰也常选择大象作为模仿对象,妇好墓中出土了许多与大象相关的器物,如象牙杯、玉象等。在殷商王畿地区之外也能见到大象的踪迹,湖南醴陵狮形山出土的造型精美的铜象尊、四川地区三星堆遗址和金沙遗址中出土的大量象牙,昭示着我国境内的大象在这一时期的兴盛。


殷商民族以“服象”著称,《吕氏春秋·古乐》记载:


“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周公遂以师逐之,至于江南。”


服即驯服,这是说周朝建立后,一些殷遗民驯服大象,并将它们用于作战,在东夷部族中耀武扬威,反抗周人的统治,最终被周公出师驱逐到江南。但是这毕竟已经是战国末年的故事追述,暂时还未有明确证据表明商人已经将大象用于战争。目前已知最早将大象用于战争的记录在春秋晚期。《左传·定公四年》记载,在吴楚柏举之战中,“(楚)王使执燧象以奔吴师”,楚昭王点燃火把放在象尾上,驱使大象冲撞吴国的军队。但显然这种做法的效果并不理想,柏举之战最终以楚国惨败、楚昭王仓皇出逃而告终。

甲骨卜辞中多次出现商人祭祀天帝夔(kuí)的记载,王国维、郭沫若等学者指出帝夔即帝喾(kù),又是舜的假借字。《国语·鲁语》有云:“商人禘舜而祖契。”舜是殷商民族崇敬的兼具祖先意味和超自然色彩的对象,而恰巧舜今天最广为人知的传说之一正是“服象”,只不过故事中的“象”是舜同父异母的弟弟。近代以来,不少学者如陈梦家先生、袁珂先生等主张舜之服象最初应当指的就是驯服大象,皇甫谧《帝王世纪》记载:“(舜)葬于苍梧九嶷山之阳……下有群象常为之耕”,《墨子》佚文中也有类似的表述。后来故事在流传过程中经过多次加工和讹变,才变成儒家推崇的圣王舜以仁德感化弟弟的版本。


除了指代具体的动物大象,“象”字在商代已经出现了其他用法。“象”是甲骨卜辞中一种乐舞的名称,由于上古时期的艺术普遍具有对自然万物的模仿性,象舞很有可能就是模仿大象形态动作的舞蹈。这种象舞一直流传到春秋时期,《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记载吴国公子季札在鲁国观看各种乐舞,其中就有舞《象箾》《南龠》者。“象”还用作方国名、氏族名和人名,其中商王阳甲就以“象”为名,甲骨文中称其为“象甲”。“象”国与“象”族有时是商王征讨的对象,有时则为商王服务和征战,商周时期青铜器铭文中的族徽也发现了“象”的形象。



进入周代,大象依旧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模仿大象造型的器物和纹饰继续发展,而象牙制品(如象箸、象笄、象弭等)和象舞融入周人的礼乐制度,更是为大象增添了神圣性。在周礼的职官系统中,“象”也占据了一席之地。《周礼·大行人》载:“七岁属象胥,谕言语,协辞命。”胥即胥吏,是层级较低的官员,象胥的主要职责是传达言语、协助辞命,一定程度上带有翻译官的意味。


与殷商乃至西周时期象群驰骋于中原大地不同,由于气候变化等原因,战国以后大象逐渐从我国北方地区消失了。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在今广西南部至越南北部一带设立象郡,说明大象是此地的重要物产,已经不复当日豫东平原上的象群盛景了。西汉人桓宽整理的政论文集《盐铁论》中,将大象归为长江中下游荆州、扬州的物产,东汉人许慎所写的《说文解字》中解释“象”字,指出它是长鼻牙的“南越大兽”,也就是说当时人只有在南方才能见到大象了。


从大象到有形之象


在了解和驯养大象的过程中,人们惊叹于大象的巨大和有力,留下了许多与大象相关的故事。


今天人们常以俗语“人心不足蛇吞象”来形容贪得无厌,其中“蛇吞象”的典故源自于战国文献。《山海经·海内南经》记载“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屈原在《天问》中也写到“一蛇吞象,厥大何如”。在大自然中,一条蛇吞食大象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而文学家看到了象之大与蛇之小的巨大反差,并对此展开了瑰丽的想象。



更为著名的盲人摸象故事出自佛经《大般涅槃经》,讲述了几名不知大象样貌的盲人因为摸到了大象身体的不同部分,而对大象有了各自不同的认知,比喻未能了解事物全貌而固执己见。如果将故事中的大象换做形体较小的动物,每名盲人可能都会得出一样的结论;而大象的形体硕大,才对故事中盲人的认知造成了阻碍。


正是由于大象之大,才对人们形成了强烈的吸引力。学者李安竹认为,象作为庞然大物,对先民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因此他们通过视觉感官来认识和发展“象”的意义,“象”有形可见这一含义在先秦典籍中被广泛使用,“形象”一词正是由此而来,指代能引起人的思想或感情活动的具体形状或姿态。


观象与想象


虽然大象在北方大地上消失了,但是古人征服、驯养大象的种种故事和古时候仿照大象制作的器物流传了下来,人们不禁开始凭此构想大象的模样。《韩非子·解老》记载:


“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


揭示了“象”的词语内涵由具象向抽象转变的原因。第7版《现代汉语词典》对“想象”一词的解释之一为“对于不在眼前的事物想出它的具体形象”,一些学者主张《韩非子》里的这则故事就是“想象”一词的来源。战国后生活在北方的人们很难再见到活生生的大象,只能按照死象的骨骼来想象大象的样子,反而激发了人们抽象思维的能力和想象力。



《尚书·尧典》记载尧“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顾颉刚和刘起釪二位先生将“象”解释为天象现象,是“象”这一词语从大象身上获得的神圣和宏大含义逐渐发展和迁移使用的表现。对于古人来说,天上的日月星辰是神秘宏阔的,但是它们的运行规律并不是完全无法理解和掌握的,正如神秘而硕大的象也并非无法驯服的。历代巫史祝卜传承观象授时的技艺,制定历法,为中华传统农耕文明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除了天象,“象”另一个为人们熟知的引申义是《周易》中的易象。其实在易象之前,商人用龟甲兽骨烧灼而产生的卜兆也称为“象”,卜者能够通过象解读出占卜结果的吉凶。这些由于自然作用力产生的裂纹,在商人眼中是上天鬼神的启示,能够沟通天人,于是称之为“象”。周代以后,以蓍(shī)草为工具进行卜筮的方法逐渐取代了龟卜。这是一种更为抽象的占卜活动,通过蓍草的排列分布得到一系列数,又根据数的排列组合获得“象”,每个“象”有其对应的卦爻辞。《易传·系辞》里称:“易者,象也。”说明象是整个占卜过程的核心。春秋时期甚至可以直接以“易象”指代《周易》——《左传·昭公二年》记载晋国卿大夫韩宣子“观书于大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周易》提出“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即主张易象是模仿大自然和社会生活中的具体事物而得来的,其中蕴含着深刻的意蕴。


春秋战国时期,“象”在抽象层面迅速发展,由此衍生出“象天能敬,帅意能忠”(《国语·周语下》)的效法、“备物之飨,以象其德”(《左传·僖公三十年》)的象征等等含义。《道德经》中的“大象无形”观念,体现了“象”这一概念包罗万象的无限可能。同时人们对具体的动物大象的喜爱并没有减少。汉代以后,大象日益成为天下太平祥和的象征,由藏传佛教故事衍生出的文物“有象”,也成了明清两代宫廷中的经典陈设。


参考文献:

1.顾颉刚、刘起釪:《尚书校释译论》,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

2.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修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

3.毛宣国:《先秦“象”论与中国古典美学》,《学习与探索》1995年第4期。

4.梁彦民:《商人服象与商周青铜器中的象装饰》,《文博》2001年第4期。

5.李安竹:《先秦“象”的词义演变——基于语源学和文化学的考察》,《社会科学论坛》2015年第9期。

6.张绍时:《先秦“象”范畴研究》,博士学位论文,湖南师范大学,2019年。

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


END
作者 | 风叶
编辑 | 胡心雅 
排版编辑 | 赵应心(实习)
校对 | 火炬 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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