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碑
普希金(1799-1837)
我为自己建立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
在人们走向那儿的路径上,青草不再生长
它抬起那颗不肯屈服的头颅
高耸在亚历山大的纪念石柱之上。
不,我不会完全死亡——
我的灵魂在圣洁的诗歌中,
将比我的灰烬活得更久长
,和逃避了腐朽灭亡,——
我将永远光荣,即使还只有一个诗人
活在月光下的世界上。
我的名声将传遍整个伟大的俄罗斯,
它所有的人民,都会讲着我的名字,
无论是骄傲的斯拉夫人的子孙,是芬兰人,
以及现在还是野蛮的通古斯人,
和草原上的朋友——卡尔美克人。
我所以永远能和人民亲近,
是因为我曾用我的诗歌,唤起人们的善心,
在这残酷的世纪,我歌颂过自由,
并且还为那些倒下去的死者,祈求过怜悯同情。
哦,诗人缪斯,听从上帝的意旨吧,
既不要畏惧侮辱,也不要希求桂冠,
赞美和诽谤,都平心静气地宽容,
也不要和愚妄的人空作争论。
(戈宝权 译)
致大海--------
再见吧,自由奔放的大海!
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的眼前,
翻滚着蔚蓝色的波浪,
和闪耀着娇美的容光。
好像是朋友忧郁的怨诉,
好像是他在临别时的呼唤,
我最后一次在倾听
你悲哀的喧响,你召唤的喧响。
你是我心灵的愿望之所在呀!
我时常沿着你的岸旁,
一个人静悄悄地,茫然地徘徊,
还因为那个隐秘的愿望而苦恼心伤!
我多么热爱你的回音,
热爱你阴沉的声调,你的深渊的音响,
还有那黄昏时分的寂静,
和那反复无常的激情!
渔夫们的温顺的风帆,
靠了你的任性的保护,
在波涛之间勇敢地飞航;
但当你汹涌起来而无法控制时,
大群的船只就会覆亡。
我曾想永远地离开
你这寂寞和静止不动的海岸,
怀着狂欢之情祝贺你,
并任我的诗歌顺着你的波涛奔向远方,
但是我却未能如愿以偿!
你等待着,你召唤着……而我却被束缚住;
我的心灵的挣扎完全归于枉然:
我被一种强烈的热情所魅惑,
使我留在你的岸旁……
有什么好怜惜呢?现在哪儿
才是我要奔向的无忧无虑的路径?
在你的荒漠之中,有一样东西
它曾使我的心灵为之震惊。
那是一处峭岩,一座光荣的坟墓……
在那儿,沉浸在寒冷的睡梦中的,
是一些威严的回忆;
拿破仑就在那儿消亡。
在那儿,他长眠在苦难之中。
而紧跟他之后,正像风暴的喧响一样,
另一个天才,又飞离我们而去,
他是我们思想上的另一个君主。
为自由之神所悲泣着的歌者消失了,
他把自己的桂冠留在世上。
阴恶的天气喧腾起来吧,激荡起来吧:
哦,大海呀,是他曾经将你歌唱。
你的形象反映在他的身上,
他是用你的精神塑造成长:
正像你一样,他威严、深远而深沉,
正像你一样,什么都不能使他屈服投降。
世界空虚了,大海呀,
你现在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人们的命运到处都是一样:
凡是有着幸福的地方,那儿早就有人在守卫:
或许是开明的贤者,或许是暴虐的君王。
哦,再见吧,大海!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庄严的容光,
我将长久地,长久地
倾听你在黄昏时分的轰响。
我整个心灵充满了你,
我要把你的峭岩,你的海湾,
你的闪光,你的阴影,还有絮语的波浪,
带进森林,带到那静寂的荒漠之乡。
普希金生活在十九世纪初俄国沙皇专制最黑暗的时期,但当时的贵族子弟群体中广泛传播着自由思想,这些年轻人深受欧洲民主主义思潮影响,对沙皇制度极为不满。普希金常常和一群青年聚集在一起,纵谈国事,阅读禁书,追求民主与自由。很快,刚直不阿、独立不羁的普希金因煽动革命、反对专制暴政的诗篇,如《自由颂》《致恰达耶夫》等等受到沙皇当局的严厉惩罚。先是被流放,后被软禁,这样的处境,使得普希金对自由的渴望、对黑暗现实的憎恨愈来愈强烈。《致大海》是普希金一八二四年被沙皇软禁在偏僻的米哈依洛夫村时所创作完成的一首长诗,今天读来,更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