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这几天，一直听说吴亦凡的粉丝在海外刷榜，搞了一个大事。读了萝贝贝等的好几篇文，才算是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作为金庸迷，心里一个大写的惭愧，直径五米那么大。
吴亦凡的粉丝们干了一件什么（破）事呢？简单地说，就是爱豆的新专辑在海外上了，他们就组织起来在海外打榜，刷假数据，把爱豆顶到前面去。
比如要冲iTunes的榜，就一窝蜂修改IP，假装自己在美国，注册美区的iTunes账号去买吴亦凡的歌。还有冲Billboard榜，这个榜大概算法比较复杂，粉丝们照刷不误，比如开着VPN反复单曲循环到吐，给吴亦凡累积播放量。
然后事情就搞大了……这一刷，数据就成了注水猪肉了，把人家的明星Ariana Grande、Lady Gaga都给刷到后面。老外乐迷一看就有点崩溃了，这兵器谱看不懂了啊！
听说Kris Wu（吴亦凡）就此得了一个外号，叫做Kris Who——霸榜的这位到底是Who啊？天问。
二
说实在的，看了这些神操作，我们金庸迷和人家一比，真是应该觉得惭愧。大家都扪心自问一下：对得起爱豆吗？一个个都应该先吃劈空掌后吃冰魄银针。
我们和人家粉丝一样的大的时候在干嘛？刷榜？错，在看盗版！注意还不是“盗版书”，连书都没有，是在各种神奇杂志上乱摘乱登的，有一段没一段地看。
比如今天才读到洪七公大发神威教郭靖武功，下回不知啥时候再找到一本一看，帮主已经奄奄一息躺在岛上要写遗嘱了。中间发生了什么？洪帮主遭遇了什么？不知道！
比如这位女读者展示的最早读的《射雕》，就很典型：
到94年，金庸出了“三联版”，我们照看盗版不误，把“殷素素”印成“殷麦麦”的那种。天山童姥的招数，到底是“阳歌天钩”还是“阳歌天钧”？不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都是盗版给害的。反正攒钱去买正版的没几个。新垣平博士说他当年花巨款买了一套三联版，估计几个月没吃早饭吧，我要向他一拜。
穷，倒也是个借口。可后来总不穷了吧，至少出广州版的时候买得起的了吧，有成群结队去买的吗？我看也是没有。金庸小说发行量无法统计，一直是谜，你说这盗版咋统计？
那些年里，好多人连拿给金庸老爷子签名的都是盗版，幸亏老爷子宽宏大量，有的盗版都给签了。还有的主办方搞活动，请了老爷子来，郑重搬出来一套《金庸全集》，却是盗版。老爷子没有一记劈空掌，算是主办方造化。
回头想想，和给吴亦凡刷数据的粉丝比比，咱们羞涩不羞涩？惭愧不惭愧？
三
说到那啥“榜”，更惭愧了，我们金庸迷真是一伙乌合之众，从来没想过给老爷子打过什么榜。
比如什么亚马逊的图书榜，巴诺的图书榜，我们有想到过去给爱豆冲一下吗？亚马逊的图书排行榜算法，有想过去破解一下吗？有人想过这事的请举手，我看能不能凑满一盘四国军棋。
我晓得现在很多金迷都有钱了、出息了，一个个人模狗样，有当大领导的，有公司上市的，有当专家的，拿个零花钱打个榜不难吧，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事。媒体方面，纽约时报、书评索引什么的，有想过去给老爷子刷刷海外存在感，去打一打什么JK罗琳、乔治马丁的吗？也根本没有。
五十多年，半个世纪，华语文坛风起云涌，全凭我们老爷子自己独剑横行，一人担当。
再瞧瞧人家吴亦凡的粉丝，我们羞涩不羞涩，惭愧不惭愧？说该吃劈空掌委屈不委屈？
四
我们最逊的还不是刷榜，是保护老爷子不够。
今天你看谁说偶像坏话，粉丝肯定一窝蜂而上将其怼死。刷榜造假被踢爆，也是嘴巴硬到底，作义薄云天状：我没错，造假没错！我们偶像唱的就是好，你们不让刷榜就是“种族歧视”，就是“跪久了站不起来了”。几个大帽子扣过来，路人纷纷靠边站，惹不起啊。
回想咱们当年呢，老爷子那是真·水平高啊，不是自吹自擂的高啊，可是咱们这帮粉丝却毫无战斗力凝聚力。几十年来，那么多人黑金庸的，咱们干趴过哪一个？比如王朔老师，我们有打王朔家玻璃吗？没有啊；集体烧过王朔的书？没有啊。
而且我们觉悟低啊，不会上纲上线扣帽子，有说王朔破坏两岸团结吗？有说他阻挠祖国统一大业吗？没有啊！当时要是来一群港人联名上书，上级肯定会有压力的，有吗？没有啊。我们熊啊。居然要老爷子一把年纪，自己出来吭哧吭哧爬格子回应，“八风不动”云云，羞愧啊我们。
张三丰下场打架，清风明月在旁边看，有这样的道理吗？
五
金庸老爷子，别看你十四册书读者亿万，别看你今番离去时哀荣备至，其实你很孤独。我们没有做好。
也许是因为你的教育和熏陶，也许是因为性情相近，作为你的粉丝，我们太实在、太佛系，我们没有做好，什么榜也没有给你刷。我今晚就去撞豆腐去。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孤独其实是一种荣耀。
唐诗没榜，李杜文章在；宋词没榜，井水歌柳词。灭绝师太她老人家说：“胜负之数，天下共知，难道英雄好汉是自封的么？”周芷若没听进去，后来靠半吊子九阴白骨爪和霹雳炸弹硬刷榜，刷了一个天下第一，结果呢？还不是隔夜就凉了，就落下四个字：
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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