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又花了一点时间把伊利里欧的箱子绑牢在三匹驮马上。这时候哈尔顿已经看不见了,鸭子看起来无动于衷。他翻身上马,一把抓起提利昂的领子,把这小个子放到他的身前。
“你抓紧鞍环就好啦,这母马走的很稳,而且巨龙大道像姑娘的屁股一样顺滑。”洛里爵士右手抓着缰绳左手抓着皮带,驾马轻快地小跑出发了。
“祝你好运,”伊利里欧在后面对他们喊道。“告诉那个男孩我很遗憾不能参加他的婚礼。我会在维斯特洛伊和你们会合的。我用我亲爱的塞拉的手发誓。”
提利昂•兰尼斯特最后一次回看伊利里欧•莫帕提斯时,总督穿着他的锦缎袍子站在轿旁,宽厚的肩膀耷拉着。他的身影在他们扬起的灰尘中逐渐变小,奶酪领主看起来几乎成了个小不点。
鸭子骑了四分之一里便追上了半吊子学士哈尔顿,之后他们并肩骑行。提利昂紧抓着鞍环,两条短腿不雅地张开着,他知道将要到来是水泡、痉挛和马鞍的磨伤。
“我在揣想匕首湖的强盗会怎么对待我们的侏儒?”在他们骑行的时候哈尔顿说。
“侏儒汤?”鸭子建议。“‘不洗的’乌尔霍是他们中最糟的,”哈尔顿透露。“光凭他的恶臭就能置人于死地。”提利昂耸了耸肩。“真幸运,我没有鼻子。”
哈尔顿冲他淡然一笑。“要是我们在魔女之牙碰上考尔拉夫人,你身上可能会少点零件。‘残酷的’考尔拉,他们是这么称呼她的。她的船员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会阉掉每个被抓住的男人。”
“真恐怖。我大概会尿湿裤子。”
“最好别,”鸭子阴沉地警告。“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如果我们真碰上这位考尔拉夫人,我就马上套上裙子,说我是瑟曦,君临城有名的胡子美人。”
这次鸭子大笑起来,于是哈尔顿说,“你真是个滑稽的小家伙,尤罗。据说凡是能博他一笑的人,裹尸布大人都会赠与礼物。或许他的夫人会选择你来装饰他的石雕展厅。
鸭子不自在地瞥了他的伙伴一眼。“我们离洛恩河如此之近的时候,拿那位开玩笑可不太好。他会听见的。”
“来自鸭子的智慧,”哈尔顿说。“请你谅解,尤罗。你没必要吓白了脸,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悲伤之地的王子’才不会轻易地赠予他的灰色之吻呢。”
他的灰色之吻。这想法弄的他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对提利昂•兰尼斯特来说,死亡已不再可怕,但灰鳞病是另外一码事。他告诉自己,裹尸布大人只是一个传说,并不比某些人提到的出没于凯岩城的机灵鬼兰尼更真实。尽管如此,他还是闭紧了嘴巴。
因为鸭子开始调侃起了自己生活经历,侏儒的突然安静没有引起注意。他父亲是位在苦桥谋生的武器师傅,所以他是伴着震耳的钢铁敲击的声音出生的,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舞刀弄剑了。
这么个大块头的好苗子引起了老领主卡斯威尔大人的注意,提议让他加入守备队,但这个小伙子想要的更多。他观察过卡斯威尔的软弱的儿子被册封为一个见习骑士,一个侍从,最终成为一个骑士。
“他就是个一幅愁眉苦脸相的龌龊小人,但老领主有四个女儿,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所以谁也不许说他一句坏话。别的侍从们根本不敢在院子里动他一个指头。”
“但你可不那么胆小。”
提利昂轻易便明了这个故事的走向。
“我父亲为纪念我的第十六个命名日,打造了一把长剑要送给我,”鸭子说,“但是罗伦特很喜欢它的样子就把它据为己有,我那倒霉的老爸连声都不敢吭。当我抱怨的时侯,罗伦特当着我的面告诉我,我的手只配拿锤子,不配拿剑。
我就拿起锤子去揍他,直到把他的双臂和半边肋骨都敲折了。在那之后我不得不赶紧逃离河湾。我渡过河加入了黄金团,作为学徒干了几年铁匠,之后哈利•斯特里克兰德授收我作侍从。当格里夫发话到下游说他需要个人训练他儿子武艺时,哈利向他推荐了我。”
“那格里夫册封你为骑士了?”
“一年之后。”
半吊子学士哈尔顿淡然一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的小朋友,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作一个骑士需要的不仅仅是个名字,”大个子坚持道,“哦,册封的那天,他给我涂抹圣油的时候,我们正在一片田野里,我抬头正好看到那些鸭子,所以就……不许笑,别再笑啦。”
太阳一落山,他们就离开了大道,在一个古老的石井旁的一个杂草丛生的庭院里歇息下来。在鸭子和哈尔顿去饮马的时候,提利昂跳下来放松他抽筋的小腿。粗硬的棕色杂草和野树从鹅卵石的缝隙中拱出了嫩芽,那些长满了苔藓的围墙以前可能是座巨大的石头宅院。
当牲口们都被照料好后,骑手们分享了一顿伴着淡啤酒冲下的咸猪肉和凉扁豆的简单晚餐。提利昂发现从他和伊利里欧共享的美食到如今朴素的餐点真是个令人欣喜的改变。
“那些我们带给你们的箱子,”在他们咀嚼的时候提利昂说。“我开始以为为黄金团准备的金子,直到我看见洛里爵士轻易就把一个箱子扛到肩上。如果它真是装满了金币,他可不会举得那么轻松。”
“只是些盔甲,”鸭子耸下肩膀说。“还有些衣服,”哈尔顿插话。“宫廷礼服,都是为我们的聚会准备的。上好的毛料,天鹅绒,丝绸披风。没人会破衣烂衫地去觐见女王……也不会空着手去。总督已经慷慨地为我们准备了合适的礼物。”
月亮升起来了,他们又回到了马上,在漫天的繁星下向东小跑。在他们前方古老的瓦雷利亚大道像一条长长的银色丝带蜿蜒地穿过树林和山谷。有那么片刻,提利昂•兰尼斯特几乎感觉到宁静。“洛玛斯•朗斯特莱德说的对,这大道真是个奇观。”
“洛玛斯•朗斯特莱德?”鸭子问。“一个作家,死了很久啦,”哈尔顿说。“他花了一生周游世界,写下了两本书来记载他到访过的大陆,《奇观》和《人造奇观》。”
“在我还是孩子时,我的一个叔叔把它们送给了我,”提利昂说。“我把他们翻到烂。”
“神灵创造了七大奇观,而凡人创造了九个,”半吊子学士引用道。“不虔敬的凡人比神还多造了两个。但你说的没错,瓦雷利亚石头大道是朗斯特莱德说的九大奇观之一,我想,是第五大。”
“第四大,”提利昂说,在还是孩子时他就牢记了全部十六个奇观,他叔叔吉利安每逢宴会时都喜欢让他在站在桌上背诵它们。
我很喜欢那感觉,不是么?站在杯盘当中,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我身上,向他们证明我是个多么聪明的小恶魔。自那多年来,他一直怀揣一个梦想,有一天他可以周游世界去亲眼见证朗斯特莱德所说的奇观。
泰温大人在他的侏儒儿子离第十六个命名日还差十天的时候终结了这个梦想,当提利昂要求去九个自由城邦旅行时,就像当年他叔叔在他这般年纪时所做的一样。
“我的兄弟值得依赖,不会令兰尼斯特家族蒙羞。”他的父亲回答。“也绝对不会去和妓女成婚。”
当提利昂提醒他还有十天他就成人了,可以随意去他想去的地方,泰温大人说,“没有哪个男人是自由的,除了那些孩子气和满脑子天真幻想的。非要去,那就穿上五彩斑斓的戏服,打倒立去逗乐那些香料领主和奶酪国王吧。先不考虑怎么回来,看看你怎么挣到去的路费吧。”
听了这些,男孩的顽抗瓦解了。“如果你想要做点有用的事情,会为你安排有用的工作。”他的父亲接着说。为了纪念他的成年,提利昂被迫接手掌管凯岩城所有的下水道和蓄水池。或许他希望我掉进其中一个吧。但是泰温对此失望了,那些下水道从没排空到过他自己掌管时的一半的水位。
我需要一杯葡萄酒,把嘴里泰温的味道冲掉。一袋子红酒会更起作用。
他们整晚都在骑行,提利昂不时地睡着,靠着鞍头打盹然后突然惊醒。不时的他从马鞍往下出溜,但洛里爵士会把他揪回来。到了黎明,侏儒的双腿疼痛而且脸颊被刮蹭得伤痕累累。
第二天他们才抵达格霍安•卓赫,它紧挨着河流。“传说中的洛恩河,”当提利昂从某个山丘顶上看到缓慢的绿色水流时说。
“小洛恩河。”鸭子说。
“的确如此。”要我说,是条够有趣的河,但是三叉戟河最小的支流也有它的两倍宽,那三条支流也都比它流得更顺畅。城市也没什么吸引人的。
提利昂回想他学过的历史,格霍安•卓赫从来就不算大,但它一直是个不错的地方,绿草鲜花,一座运河与喷泉之城。直到巨龙来临。千年之后,芦苇和淤泥堵塞了运河,死水塘里滋生着蚊蝇,神庙和殿宇的断石都沉陷到泥土中,沿着河堤密密地长着扭曲的老柳树。
还是有些人仍留在这片肮脏的残骸中,照料着杂草丛中的一个小菜园。铁蹄敲打古瓦雷利亚大道的声音让他们中的大多数飞奔回了他们刚才爬出来的洞穴中,但仍有胆大的站在远处的阳光下,用呆滞茫然的目光盯着这些路过的骑手。
一个赤裸女孩站在及膝深的污泥中盯着提利昂看,她从见过侏儒,他意识到,更别说是个没鼻子的侏儒了。他伸出舌头做个鬼脸,那女孩就开始哭了起来。
“你对她做了什么?”鸭子问。
“我给她一个飞吻,所有的女孩我亲她们时都会哭。”
在那丛柳树之后,大道戛然而止,他们向北走了一段之后再沿着河骑行,直到树丛散去,一座石砌的老码头出现在他们身旁,码头的一半已经沉入了水中,高高的棕草围绕着它。
“鸭子!”有人喊道。“哈尔顿!”提利昂把头扭向一边,看到一个男孩站在低矮木棚的屋顶上,戴着宽檐草帽的。他是个动作灵活相貌英俊的年轻人,瘦长的身材,长着一丛深蓝色头发。侏儒估计他差不多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当他们靠近之后,发现那男孩踩着的屋顶原来是“腼腆小妞”号的船舱。“腼腆小妞”号是艘破旧不堪的单桅撑船。她有着宽阔的龙骨,吃水很浅,是用来在小溪和沙洲间穿行的。相貌平庸的姑娘,提利昂想,但有时最丑的姑娘一旦上床却是最饥渴的。
那些在多恩河上摆渡的撑船总是涂着明亮的色彩、刻着精致的花纹,但是这姑娘是个例外。她的喷漆是模糊的灰棕色,已经斑驳剥落了;她巨大的弧形舵柄同样朴实无华。她看起来其貌不扬,他想,但无疑那正是关键之处。
鸭子紧接着就喊了回去。母马趟过浅滩,踩倒了芦苇。男孩从船舱跃到甲板,这时“腼腆小妞”号其他的船员也露面了。站在舵柄旁的一对老夫妻,穿着洛恩人的服饰表明了他们的来历,一位穿着柔顺的白袍,面容清秀的修女白袍穿过舱门,正用手撩起遮住眼睛的一缕深棕色长发。
但这不会有人被误认为是格里夫。“这已经够吵得了,”他说。河上立刻安静下来。这人不好对付,提利昂马上意识到。
格里夫的斗篷是由一张从头至尾的洛恩红狼皮做成,兽皮下他穿了件由铁环串起来的棕色皮甲。他刮得很干净的脸也像是皮革做成的,皱纹堆满了眼角。
尽管他的头发和他儿子的一样蓝,但他有着红色的发根和更红的眉毛。胯间挂着剑和匕首。如果他是想对鸭子和哈尔顿的归来表示欢迎的话,那他的确把它隐藏得很好,但他却毫不掩饰看到提利昂时的不快。
“一个侏儒?这算什么?”
“我知道,您希望见到一车的奶酪。”提利昂转向小格里夫,给那家伙一个他最亲切的微笑。“在泰洛西一头蓝发会很适合你,但在维斯特洛伊,孩子们会向你扔石头而姑娘们会当着你的面嘲笑你。”
男孩吃了一惊。“我妈妈是位泰洛西得淑女。我染我的头发是为了怀念她。”
“这货是干什么的?”格里夫问。
哈尔顿回答。“伊利里欧捎了封信来解释。”
“我稍后会看它,把这个侏儒带到我的舱里。”
在昏暗的船舱里,当佣兵隔着一张摆着一根牛油蜡有些开裂的木桌在他对面坐下来时,我不喜欢他的眼睛,提利昂心想,它们是淡蓝色的,浅浅的蓝色而且目光冰冷。提利昂厌恶浅颜色的眼睛,泰温大人的眼睛就是浅绿色的,并且带着金色的斑点。
他看着佣兵在读信。他会阅读这事能说明一些事情。有多少佣兵敢自夸能做到这一点?而且他嘴唇几乎没动,提利昂心想。最后格里夫从羊皮纸上抬起了眼,那双浅色的眼睛了眯起来。“泰温•兰尼斯特死了?死在你手?”
“就是这根指头。”提利昂举起手指以供佣兵瞻仰。“泰温大人当时正坐在马桶上,所以我一箭射穿了他的肠子,看看他是不是真能拉出黄金,可惜他不能,否则我就会有些金子用了。
再早之前,我还杀了我妈。哦,还有我的外甥乔佛里,在他的婚宴上我给他投毒看着他窒息而死。那个奶酪贩子把这部分漏了吗?我打算在干掉我的哥哥姐姐之前,先为他们列个清单,如果这样能取悦你的女王的话。”
“取悦她?伊利里欧抛弃他的理智了吗?他怎么会认为女王陛下会欢迎一个自己供认是弑君者和背叛者的人来为她效劳?”
问的好,提利昂想,但他说出口的却是,
“我杀掉的那个国王正坐在她的王座上,而且我背叛的那些人都是狮子,所以这样看来我已经为女王陛下效了不小的力。”他抓了抓自己残留的鼻根。“别怕,我不会杀你,你又不是我的亲戚。我能瞧瞧奶酪贩子都写了什么吗?我很愿意看看关于我的介绍。”
格里夫没理会这个请求,相反他把信放到了烛焰上,看着羊皮纸变黑、卷曲,燃烧起来。“兰尼斯特和坦格利安之间有血海深仇,为什么你还要支持丹妮莉丝女王的事业?”
“为了金钱和荣誉,”侏儒愉快地说。“哦,还有仇恨。如果你见过我老姐,你就会理解了。”
“我对仇恨有着足够的了解。”从格里夫说出那个词的声调,提利昂就知道他说的千真万确。这家伙,他在咀嚼着仇恨。多年来,每晚仇恨都在陪伴着他。
“那么我们在这方面达成一致啦,爵士。”
“我不是骑士。”
不仅是个说谎者,而且还很蹩脚。这可又笨又蠢,大人。“可是鸭子爵士说您册封的他。”
“鸭子总乱叫。”
“有人还疑惑究竟鸭子能否说话呢。不管怎样,格里夫。只要你愿意,你不是骑士而我是哈格尔•希山,一个小怪物。我向你保证,我所渴望的只是成为你的龙后陛下的忠实仆人。”
“那你准备如何向她尽忠?”
“用我的舌头。”他一根根舔过他的手指。“我能告诉女王陛下我可爱的老姐是怎么考虑的,如果你称它为考虑的话。我可以告诉她的将领在战场上打败我老哥詹姆的最佳办法。
我知道哪些领主勇敢而哪些怯懦,哪些是忠诚而哪些贪婪。我可以为她拉拢到盟友。而且对于龙,我也十分了解,你的那个半吊子学士也会这么告诉你的。我还很风趣,并且吃的不多。把我当做您忠实的小恶魔吧。”
格里夫权衡了片刻。“要明白这点,侏儒。你是我们不得不接纳的同伴。管住你的舌头,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否则你就要后悔来这了。”
是,老爹,提利昂几乎脱口而出。
“按您的吩咐,大人。”
“我不是什么大人。”
骗子。“这是一种礼貌,我的朋友。”
“我也不是你的朋友。”
不是骑士,不是大人,不是朋友。“有些遗憾。”
“省省你的讽刺吧。我会一直带你到瓦兰提斯。如果你能表现出你的顺从和用处,那你就可以留在我们当中,尽你所能辅佐女王。如果你惹的麻烦超过你的价值,那你还是走自己的路吧。”
好吧,我的路会把我带到洛恩河底,鱼儿会啄食我残留的鼻子。“Valardohaeris.”
“你可以睡在甲板上或者货仓里,随你的意愿,伊西拉会给你找些铺盖。”
“她多善良啊。”提利昂鞠躬,然后蹒跚地走开,但在舱门口停下转过身来。“如果我们找到了女王,发现关于龙的传闻只是水手们喝多之后的醉话,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这个广阔的世界充满了这样疯狂的传说。古灵精怪,幽灵和食尸鬼,美人鱼,岩石精灵,飞马,长了翅膀的猪……长了翅膀的狮子。”
格里夫拧着眉毛注视着他。“我已经给过你郑重的警告,兰尼斯特。管好舌头否则就会失去它。在这里越界可是非常危险。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名字,我们的荣誉。这可不是一场逗你开心的游戏。”
这当然是游戏,提利昂想,权利的游戏。“按您的吩咐,队长,”他小声说,又鞠一躬。
第九章戴佛斯(一)
闪电划破北方的天空,蓝白色的天空上衬托出“暗夜之灯”的黑色塔尖。六下心跳之后雷声传来,仿佛远处的鼓点。
守卫押着戴佛斯•席渥斯穿过一座黑色玄武岩砌成大桥,从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闸门下经过,远处是一条深深的灌满海上的护城河和用一对粗粗的铁链拴着的吊桥。桥下汹涌翻腾的绿色激流,激起了无数的浪花,冲刷着城堡的基石。
他们走过第二个门洞,比第一个还要巨大,石头上挂满了绿色的海藻。戴佛斯手腕被绑着,跌跌撞撞地穿过了一个泥泞的院子,冰冷的雨水蛰痛了他的双眼。卫兵押着他上了台阶,走进破浪堡高大幽深的石头要塞。
一进室内,卫兵队长就解开了他的斗篷并把它挂在一根挂钩上,免得雨水流到已经磨薄的密尔地毯上。戴佛斯也照做了,笨拙地用捆着的双手解着扣环。他没有忘掉他在龙石岛效力时学到的礼仪。
他们发现领主大人正独自坐在昏暗的大厅里,享用着啤酒、面包和姐妹炖菜构成的晚餐。在他四周厚重的石墙上安着二十只铁烛台,但只有四只上面插着火把,而且还没点着。两根粗大的牛油蜡烛发出微弱、闪烁的烛光,戴佛斯能听到雨点敲打墙壁的声音,屋顶上一处裂隙不停地漏下雨水。
“大人,”卫兵队长说,“我们在鲸腹湾发现的这个人,他正试图悬赏招人帮他离岛。他身上带着十二枚金龙,还有这个东西。”队长把它放在领主面前的桌上:一根镶金边的黑天鹅绒宽绶带,上面饰有三枚纹章——铭刻在金色蜜蜡中的一头宝冠雄鹿,一颗燃烧的红心,一只白手。
戴佛斯像只落水狗一样站那等着。他的手腕被淋湿的绳子勒得紧紧的,已经磨破了。这位大人只要说一句话,他就会立刻被吊在姐妹镇的城楼下,但至少他不会再挨雨淋了,脚下是坚固的岩石而不再是颠簸起伏的甲板。他已经被淋得透湿,肌肉酸痛,憔悴不堪,被悲痛和背叛折磨得麻木了,也受够了这该死的暴风雨。
领主大人用手背擦了擦嘴,抓起绶带凑近了观瞧。外面亮起闪电,蓝白的光芒交替闪烁了片刻。一,二,三,四,戴佛斯默数着,接着雷声传来。雷声沉寂之后,他听到雨水落下的声音,还有沉闷的轰鸣声从脚下传来,那是海浪拍打着破浪堡的巨型石拱门,打着旋穿过下面的地牢。
在下面结束生命或许是他更好的选择,被锁链束缚在潮湿的石头地板上,等着冲进的潮水溺死自己。不,他试图告诉自己,那可能是一个走私贩子的死法,但不是首相的死法。如果他把我卖给太后会得到更多。
那位大人抚摸着绶带,冲着印章皱起了眉头。他是个相貌丑陋的家伙,身材巨大而肥胖,长了一副桨手般宽厚的肩膀,没有脖子。粗糙的已经半白的灰色胡茬盖满了他的双颊和下巴。
宽大的脑门上是他已经秃了的头顶。酒糟鼻子和厚厚的嘴唇,他右手中间的三根手指间好像长着蹼。戴佛斯曾听说过有些三姐妹岛的领主有着长蹼的手和脚,但他总把那当作是天方夜谭。
那位大人直起了身子,“给他松绑,”他说,“脱下他的手套,我要看看他的手。”
卫兵队长照他的吩咐做了。当他揪起他的俘虏伤残的左手时恰好闪电再次亮起,把戴佛斯•席渥斯三根被削短的手指的影子投在在甜蜜姐妹岛的领主古德里克•伯莱尔那张生硬而残酷的脸上。“谁都能偷来一根绶带,”那位大人说,“但那些手指不会撒谎。你就是洋葱骑士。”
“我的确被这样称呼,大人。”戴佛斯自己也是个领主,而且很多年前就成为骑士了,但在内心深处他依旧没有改变,一个平民出身的走私犯,凭着走私的洋葱和咸鱼赢来了他的爵位。“我还有被起过更糟的外号。”
“对。叛徒,乱党,变色龙。”
他被最后的称呼激怒了。“我从没叛变投敌过,大人。我一直是国王的人。”
“除非史坦尼斯真的是个国王。”那位大人用严厉的黑色眼睛打量着他。“差不多所有来到我岛上的骑士都要到我的大厅里来拜见我,而不是呆在鲸腹湾。那地方是个可耻的走私贩子的老窝。你是又干回你的老本行了吗,洋葱骑士?”
“不,大人。我正要搭船去白港。国王派我给它的领主捎封信。”
“那你可来错了地方,也找错领主了。”古德里克大人看起来要笑了,“这里可是甜蜜姐妹岛上的姐妹镇。”
“我知道这是哪。”尽管姐妹镇可没什么甜蜜而言。它是个令人厌恶的镇子,肮脏,狭小,破旧,到处飘荡着猪粪和烂鱼的臭味。从他走私的时候,戴佛斯就对那气味难以忘怀。
几百年来三姐妹岛一直是走私贩子最爱出没的地方,在那之前它是海盗的巢穴。姐妹镇的大街铺的是泥巴和木板,它的房子都茅草搭成的屋顶、用涂上泥巴的篱笆围成的小屋。城门楼上总是悬挂着肠子在外面飘荡的犯人。
“我不怀疑你在这有朋友。”那位大人说,
“每个走私贩子在姐妹岛上都有朋友。他们中有些还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的,我会掏出他们的肠子,把他们吊起来,让他们慢慢窒息而死。”闪电照亮的窗户,使得大厅再次明亮起来。两个心跳之后雷声传来。“如果你要去的是白港,为什么你会在姐妹镇?是什么把你带到这里的?”
一位国王的命令和一位朋友的背叛,戴佛斯本该这么说。然而他说出口的是,“风暴。”
二十九艘船从长城出海。如果它们中的一半还在漂着,戴佛斯都会感到惊讶。阴沉的天空,凛冽的寒风,不停抽打在身上的雨水,在沿着海岸南下的一路上一直陪伴着他们。
平底船“奥莱杜”号和“老母之子”号撞上了史卡格斯岛的礁石,那是独角兽和食人族盘踞之岛,就连“瞎眼杂种”号都不敢在那靠岸;“萨索斯•桑恩”号大货船在灰崖沉没了。
“史坦尼斯要对此作出赔偿,”萨拉多•桑恩怒气冲冲地说,“他得为这些船赔上足够的金子,每条都要赔。”这仿佛是某个恼怒的神灵在索取之前他们顺风顺水地从龙石岛航行到长城的补偿。
另一场狂风撕碎了“丰收”号的帆索,迫使萨拉不得不拖着她前行。在寡妇望以北十里格,海上又起了风暴,掀起了“丰收”号撞上一条正拖拽着她的平底船,最终一起沉入海底。里斯舰队剩下的船只已经被吹散在狭海各处,一些可能还会挣扎着靠上某个港口,另一些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乞丐’萨拉多,这就是你的国王带给我的,”当萨拉多•桑恩残存的舰队艰难地穿过咬人湾时,他向戴佛斯抱怨到,“‘破碎的’萨拉多。我的船在哪?还有我的金子,当初许诺给我的金子又在哪?”
当戴佛斯试图向他保证他会得到他的报酬时,萨拉爆发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明天?下个月?红色彗星再次来临的时候?
他向我许诺金子和宝石,一直都在许诺,但我从来没见过他许诺中的金子。我只有他的诺言,哦,金口玉言,对,白纸黑字记着呢。萨拉多•桑恩能把国王的话当饭吃吗?能把羊皮纸和封蜡能当水喝吗?他能搂着那些诺言滚到羽毛床上,把她们干到发出尖叫吗?”
戴佛斯想试图说服他认清现实。
如果萨拉抛弃了史坦尼斯和他的事业,戴佛斯指出,那也就抛弃了所有拿回他应得的金子的希望。毕竟,获胜的国王托曼可不会替他被击败的叔叔还债。萨拉唯一的希望就是继续对史坦尼斯•拜拉席恩保持忠诚,直到他赢得铁王座。否则他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到。他不得不保持耐心。
或许那些擅长甜言蜜语的大人可以说服这个里斯海盗头子,但戴佛斯只是个洋葱骑士,他的话语只能激起萨拉新一波的愤怒。“在龙石岛上,我有耐心,”他说,
“红袍女焚烧木头神像和哀嚎的人的时候,去长城的漫长旅程中,我有耐心,在东海望,我有耐心……还挨着冻,那么冷的天气。我去,去你的耐心,去你的国王。我的人在挨饿,他们盼望再次和他们的老婆亲热,见见他们的儿子,再次看到石阶列岛和里斯的游乐场。冰雪、风暴和空洞的承诺,这些不是他们想要的。北方实在太冷了,而且越来越冷。”
我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戴佛斯告诉自己。我是喜欢这个老无赖,但从没笨到去信任他。
“风暴。”古德里克大人念着这个词的就像一个男人深情呼唤自己情人的名字。“安达尔人来临之前风暴在三姐妹岛上是被视为神圣的。我们的旧神是浪涛女神和天空之主。每当他们交合之时就会掀起风暴。”
他探起身子。“国王们从未对三姐妹岛费心过。他们凭什么要费心?我们这又小又穷。可是你来到了这里,被风暴送到了我的面前。”
是被一个朋友送到了你面前,戴佛斯想。古德里克大人转向他的卫队长。“把这家伙交给我。记得他从未到过这里。”
“是,大人。从未到过。”卫队长离开了,他湿漉漉的靴子留下穿过地毯的一排水渍。地板之下的海水永不停歇地轰鸣着,拍打着城堡的基石。外边的大门轰的一声合上了,如同远处的雷鸣声,这时闪电又一次亮起,仿佛是在呼应。
“大人,”戴佛斯说,“如果您能把我送到白港,陛下会视其为友善之举的。”
“我可以送你去白港,”领主大人同意。“或者我可以送你到某个冰冷潮湿的地狱。”
姐妹镇就是地狱了。戴佛斯害怕还会更糟。三姐妹岛上的人都是薄情的婊子,只忠于自身。据称他们向艾林谷宣誓效忠,但鹰巢城的控制在此微不足道。
“桑德兰如果知道你在这,肯定会要我把你交给他。”伯莱尔统领着甜蜜姐妹岛,如同朗绍普对于长姊岛,托伦特对于小妹岛一样;他们全都向三姐妹岛的领主,崔斯顿•桑德兰效忠。
“他会把你出卖给太后来换取一罐兰尼斯特的金子。那可怜的家伙,七个儿子都想成为骑士,他需要每一枚金龙。”领主大人拿起木勺重新大吃起他的姐妹炖菜。
“我过去常常诅咒神灵只赐给我女儿,直到我听见崔斯顿抱怨用在战马上面的花费。你肯定会对为了买一套体面的礼服和盔甲需要捕多少的鱼感到惊讶的。”
我也曾有七个儿子,但四个被烧死了。
“桑德兰大人向鹰巢城效忠,”戴佛斯说,“根据权利他应该把我交给艾林夫人。”他判断面对她会比兰尼斯特强上不少。尽管她没有参与五王之战,但是莱莎是奔流城的女儿,还是少狼主的阿姨。
“莱莎•艾林已经死了,”古德里克大人说,“被某个歌手谋杀了。现在是小指头大人统领着谷地。海盗在哪里?”
戴佛斯没有回答,他用他的勺子敲着桌子。“那个里斯人。从小妹岛开始托伦特就一直监视着他们,之前则是寡妇望的菲林特。橙色的帆,还有绿色的和粉色的。萨拉多•桑恩。他在哪里?”
“海上。”萨拉应该正绕过五指岛,南下奔狭海而去。他带着他仅有的几只船回到石阶列岛去。如果他能碰上一些可爱的商船,或许他会在路上捎上一些东西。小小的劫掠作为旅途上的消遣。
“陛下派他去南方,给兰尼斯特和他们的朋友找些麻烦。”这是他在冒雨划向姐妹镇的路上反复排练一个谎言。早晚全世界都会知道萨拉多•桑恩抛弃了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带走了全部的舰队,但他们休想从戴佛斯•席渥斯嘴中听说这件事。
古德里克大人搅动着他的炖菜。
“是不是老海盗桑恩让你游上岸的?”
“我是划着一只小艇上岸的,大人。”萨拉一直等到“暗夜之灯”的灯光从“瓦雷利亚人”号的船舷旁移开后才把他放下去。至少他们的友谊还有些价值。里斯人宣称他很乐意带他一起去南方,但戴佛斯拒绝了。
史坦尼斯需要威曼•曼德勒,他相信戴佛斯能争取到他。戴佛斯绝不会背叛这种信任,他告诉了萨拉。“呸,”这个海岛头子回应道,“他会为这些荣誉杀了你,老朋友。他会杀了你的。”
“我还从没有在我屋檐之下接待过一位首相,”古德里克大人说。“我猜史坦尼斯会为你付赎金吧?”
他会吗?史坦尼斯赐给了戴佛斯封地、爵位和官职,但他会拿出足够的金子来买下我这条小命吗?他没有金子,否则他就能留住萨拉了。“如果大人想要对陛下提出如此要求,您可以在黑城堡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