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大事件是科学技术对社会的全面渗透与改造。八十年代我们把科学技术想象为一个单纯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是“四个现代化”之一。今天可以更多地看到科学背后的权力和资本,以及它所具有的全面改变社会结构的力量。
在这个意义上,互联网技术和互联网社会的兴起,包括科幻小说、新的网络文化等,都是新意识形态的表现。这次讨论以“人机大赛”为触发点,也许意味着我们比前辈对当代“人文性”的社会生产条件的变迁有着更多的自觉。“人文性”应当被理解为与物质生产条件密切相关并且由相应的社会状况生产出来的“难题性”,理解为对“物与物的关系”背后的“人与人的关系”的自觉把握,理解为对“科学技术”任何新发展的“社会使用”的严格追问。
在八十年代的想象中,科学技术被认为只是改变世界的诸多力量之一,是价值中立的。但后来发现它和其他因素纠缠在一起,成为改变世界的主导力量。
互联网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中国发展的路径选择。当时认为,我们在工业化浪潮中落后了,在信息化浪潮中一定不能再落后。互联网、信息化是在国家战略的层面上推进的。这是新媒体崛起的一个重要因素。中国崛起也有一个前后三十年的关系问题。
九十年代的讨论,基本上不讨论前三十年的问题,不把整个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经验纳入到它的视野中去。
我们今天讨论中国崛起,一定要从新中国六十年的脉络来谈。在共和国的历史中,可以看到科学在不同时代的不同面相。即便后三十年中国的崛起也不能仅仅归结于市场经济。要问:市场经济是在什么样的社会政治经济基础上发生的?其动力与过程究竟为何?评价中国的崛起,要区分不同层级与取向的市场化,打破市场经济等于资本主义、计划经济等于社会主义的二元对立。在世界范围内,中国是唯一崛起的第三世界的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和主权至关重要。
中国崛起的意义并不只是争夺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主导权,而是在现代社会的基础上探索现代性本身的边界。因此要关注近年文明复兴及保守主义的论调。虽然对此可能有不同的评价,但这也是中国崛起的一个面相。上述四个特点是相互交织的。例如中国崛起是一个全球史现象,也是全球化的结果。
刚才讲到互联网技术的兴起和中国崛起。这两样其实可以合一,就是中国互联网问题。九十年代市场化刚开始的时候,中国是一个后发国家。但经过二十多年,中国在整个世界的位置,已发生很大的变化。单从技术嵌入的程度看,今天中国的问题恐怕反而更尖锐。就网络购物、移动支付这两点,夸张点说,基本上中国在一个级别,所有其他国家在另一个级别。在某些技术应用层面,后发优势已是活生生的现实。但是,这会带来一个近百年中国历史从未出现的局面,
我们实际上已处于某些世界性难题比如技术边界问题的第一线。技术带来的新伦理、新政治、新人文问题,都是今天中国要面临的新问题,没有他国经验可以借鉴。
人文学科和所谓人文精神在今天遭遇各种挑战,但最严重的挑战也许来自信息技术,特别是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早已从科幻走向了现实,从实验走向了开发。但也许直到去年阿尔法狗人机大战,公众还没有被刺激到去重新思考人和机器的界限问题。整整五十年前,当时中国的政治生活中曾出现过一本奇妙的哲学小册子:拉美特利的《人是机器》。而人机大战提示我们另外一个命题:“机器是人。”甚至机器是超人。如果人的活动都能被机器更好地履行,那么留给人的还有什么?人文精神、人文学科乃至整个人类文明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和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