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二人曾经幸福的微笑,桌上的虾片也是回忆满满
女朋友——后来的老婆,条件比你好太多了。
她父母都是《人民日报》的元老,厅级干部。她自己插队时被推荐上了大学,毕业分配到《光明日报》做编辑,后来又进了中南海上班,写出一篇文章,题目叫《要大大发扬民主,大大加强法制》。轰动全国。
她长得也很俊,压根看不上你这个初中都没毕业,还奇丑无比的工人。
多少年以后,她在形容你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用的都是那六个字:又高,又瘦,又丑。
你们的结缘起于一篇叫《绿毛水怪》的小说。你当工人的时候闲得无聊,开始写作。这篇小说给当时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严文井看过,他说: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我没法出版。
一直到你死,这篇小说都没发出来,只是在几个朋友中间以手抄本形式出现。被她看到了,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两人没见几次,你就问她:你有没有男朋友?你看我行不行?她稀里糊涂的就同意了。
当然,你实在是太丑了。连准丈母娘都觉得,一个这么傻大黑粗的年轻人怎么能跟我的女儿在一起?
没多久,女朋友就提出分手,邮给你两张电影票,说:以后咱们还可以是好朋友。
你不同意,把电影票退了回来,说:
你应该从信纸上闻到竹叶青、二锅头等很多酒的味道,因为何以浇愁,唯有杜康。
你应该去动物园的爬虫馆里看看,是不是我比它们还难看。
还有,就是你也不是那么好看嘛。
就这样,你们俩又在一起了。没多久就领了证。
没有办婚礼也没拍结婚照,两家人各自请了一桌饭,算是庆祝。给了五百块钱,算作彩礼。
多年以后,你给她的情书出版了,看哭了很多年轻人。
这本书叫《爱你就像爱生命》:
不管我本人多么平庸,我总觉得对你的爱很美。
我把我整个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
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
说真的,我喜欢你的热情,你可以温暖我。
我很讨厌我自己不温不凉地思虑过度,也许我是个坏人,不过我只要你吻我一下就会变好呢。
也许你会在将来不爱我,也许你要离开我,但是我永远对你负有责任,就是你的一切苦难就永远是我的。
告诉你,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
04
你们出了一趟国,回来还是穷得很。
你帮老婆做社会研究,调查同性恋。
你这个时候已经写作十来年了。小说,杂文一类的东西写了不少,但发表和出版都很不顺利。
原因很简单:跟你小时候看的那些书一样,不是反动,就是黄色。
接到你投稿的编辑们也有几个赏识你的,却都说话不算。
比如有个叫朱伟的编辑。1989年接到了你投来的小说,马上就认定你是个文学天才。
然而,他因为违规发表了一篇小说,被从《人民文学》编辑部主任的位子上撤掉。直到1995年接手《三联生活周刊》,才敢约你写专栏,写一个叫“生活圆桌”的东西。跟余华、王朔、刘震云等大红大紫的作家一起。
当时没有电子邮件,用的是传真机,就是那种一行一行嘎嘎打印出文字的机器。负责看守传真机的编辑叫苗炜,每次快到你交稿的时间,他就站在传真机前头等着收。来了,恨不得直接从传真机里一把拽出来,先睹为快。
你死了很多年了,他还在说这个细节。
《北京文学》一位女编辑想发表你的一部小说《红拂夜奔》。让你从18万字删到3万字。你很顺从,用了两个星期,把故事主体都删了,但还是没有发出来。
你说:
没什么的。
另一部中篇小说《黄金时代》好容易得了一个奖,却在台湾。虽然是一等奖,却是跟别人并列的。比如写《巨流河》的齐邦媛老师,就没有投你的票。
得奖的消息惊动了《人民日报海外版》。它发表了一篇文章,给了你一个称呼:
文坛外高手。
在你的作品当中,这篇小说算命好的。它在国内好歹是发表了,虽然是发表在广东省计生委的一本杂志《人之初》上面。
三年以后,华夏出版社的一位女编辑赵洁平趁社长出差不在家,把它出版了。
赵洁平也当过知青。她的父亲叫赵凡,人送外号“知青之父”。但不是因为她。
赵凡曾经担任过国家农垦局局长、全国知青工作办公室副主任。文革结束后,全国知青普遍要求回城,还闹了不小的事。赵凡去云南调查,回来后承担着极大的风险仗义执言,促成了这件事。
可见,人性真的会遗传。
《黄金时代》很快就受到了上头批评,不能参加订货会,也不能在新华书店公开发行。
你和老婆发动亲友,一起去推销书,用自行车带上两捆,一个书摊一个书摊地卖。你总是先送别人几本,以后再要的话,再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