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储货币政策正常化的路径一直是市场热议的焦点,包括缩表和加息两大方式。目前,市场对美联储何时缩表、以什么方式、力度和路径缩表,已经逐渐清晰,但是其影响究竟几何,是本文分析的焦点。历次美联储的货币紧缩政策都会对全球金融市场产生较大的影响,甚至是多次危机爆发的导火索。由于本轮美联储货币紧缩是加息叠加缩表,而且缩表的规模又比较可观,因此可能产生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历次紧缩和美元升值周期对中国等新兴市场国家影响显著。因此,对美联储缩表规模测算和影响分析的意义较大。
早在
2014
年
9
月的货币政策正常化方案中,美联储就提到未来以被动、渐进和可预测的方式通过停止再投资来减少其持有的证券规模。随着最近一次
FOMC
会议
7
月
27
日公布议息决议,大部分缩表计划已经比较清晰,
9
月缩表几乎成为市场共识。如果不出意外,美联储将在
9
月
FOMC
会议上(
9
月
19-20
日)宣布缩表,
10
月正式开启缩表。但是目前尚存较大分歧的是美联储未来的加息计划。
我们认为,美联储缩表为辅,加息为主;缩表虽然一定程度上有紧缩效应,但是其对市场的冲击不及加息;重点关注
9
月
20
日
FOMC
会议的加息表态。
(1)
缩表的背景、必要性
理解作为美联储货币政策正常化方式之一的缩表,首先需要考察当前
“
非正常
”
资产负债表的规模、结构和来源。回顾美联储
QE
的历史,可以知晓缩表从何而来。
2008
年
11
月至
2014
年
10
月期间,美联储将其作为最后贷款人的职能从传统的银行业机构扩展到了金融市场,陆续实施了
4
轮以大规模长期国债和
MBS
购买为代表的量化宽松政策(图
2
),希望借此压低长期利率,向银行系统注入更多流动性,最终刺激投资、就业和经济增长。如今美联储的扩表行动收效良好,就业市场大幅转好,经济向好趋势明显。量化宽松政策得以功成身退,留下一个庞大的资产负债表。
美联储目前表内资产规模为
4.5
万亿美元,其中国债
2.46
万亿美元,抵押贷款支持证券为
1.79
万亿美元。
然而
“
扩表
”
毕竟是非常时期的临时货币政策工具。庞大的资产负债表规模增加美联储货币政策管理难度,也给金融市场埋下了泡沫隐患。经济加速增长时期,平坦的收益率曲线可能导致经济过热,进而引发经济危机。反观历史,在美国
2004-2006
年的经济加速增长周期中,虽然美联储连续加息
17
次,但美国长端利率水平的抬升非常有限(被称为
“
格林斯潘
”
之谜),利率曲线结构平坦甚至倒挂。被压制的长端利率使得美国
30Y
抵押贷款利率持续走平,房地产行业凭借便宜资金野蛮增长,累积资产泡沫,最终泡沫破裂引发了
08
年金融危机。
由于长端利率是决定房贷利率和企业投资的核心,美联储需要在经济加速时退出宽松的货币政策,提前开启缩表,使得资产负债表规模回归合理水平。通过减持长期债券以提高长端利率,利率曲线陡峭化,防止经济过热、通胀水平的过度抬升,增强未来货币政策灵活性和金融体系稳定性。
通俗来说,就是为了当危机再次发生时,能够留有扩表的余地。
但是根据日本央行在
2006
年快速缩表的教训,只有缓慢可预期的缩表才能保证不让经济陷入衰退。这也是为何美联储屡次强调此次缩表是逐步可预期的。
(2)
缩表的本质:挤出冗余,回归效率
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具体通过纽约联储的系统公开市场账户(
System Open Market Account, SOMA
)来执行,
SOMA
证券组合是美联储的资产端的主体,
缩表主要指如何减持
SOMA
组合
。
相比
QE
之前,如今的美联储负债端主要扩大了准备金、流通中货币以及反向回购协议(图
4
),准备金是其中主体。
现在的准备金余额为
2.12
万亿美元,根据纽约联储测算,合意的准备金余额大约是
1000
亿
-1
万亿美元,所以缩表主要是压缩
1
万亿
-2
万亿左右冗余的准备金。值得注意的是,资产的最终规模相比
QE
之前还是较大,即缩表并非完全缩回到
QE
之前的状态。
在资产端,缩表意味着减少美国国债的到期再投资,这也是投资者比较容易理解的。但是在美联储的负债端主要体现为准备金与逆回购负债规模的变化,这一变化就不太容易理解。
对缩表进度的预测主要是对稳态资产负债表规模的预测,进而可以转换为对负债端规模的预测,即美联储需要多少负债,主要是测算货币体系下准备金的需求量
。
在金融危机之前,负债端基本由流通中现金构成,准备金规模几乎为
0
,主要源于银行超额准备金没有利息支付,所以拥有准备金的银行愿意将准备金拆借给需要短期流动性的银行。因此美联储可以通过
联邦基金利率来控制准备金的供应。
由于流通中现金主要由经济体对现金的使用效率和交易习惯决定,增长趋势缓慢而均匀,因此
QE
带来的扩表主要体现为存款类机构
准备金余额(
Reserve Balance
)的上升和
14
年以来逆回购(
RRP
)的快速增加(图
3
右)
。
其微观过程为,美联储从市场购买资产,同时投资者将得到的款项又存入银行,形成超额准备金;
由
于美联储对于准备金支付利息,加之经济前景不明朗,银行没有动力用准备金发放贷款,而是任由其趴在美联储账上。这些冗余的准备金约束了货币政策的有效性:美联储必须使用利率走廊体系来控制基准利率,但是受制于冗余的准备金,其控制力较弱。同时这些准备金可能随时泛滥流入经济,造成经济过热。既然缩表的目标仅是消除这些冗余,那么影响料也不大。
从政治角度看,耶伦面临明年卸任美联储主席,收官之时或将更加谨慎,配合经济基本面松紧结合,适度调控。
因为自耶伦
2014
年
3
月上任以来实现了
QE
减量和加息开启,在其任期内经济发展比较平稳,如今耶伦已经在为其卸任做准备,故希望在任上开启缩表,为货币政策正常化留下良好开端。在
8
月
25
日的杰克逊霍尔全球央行年会上,耶伦也强调自金融危机以来的改革尽管收到了一些批评,但改革令金融体系更安全,应温和地调整金融监管。面对特朗普政府取消
“
沃尔克法则
”
的呼吁,耶伦称简化
“
沃尔克法则
”
可能有好处,但是应当保留其
主体部分,显示其保守的态度,任期结束的可能性大增
。
可以推测,耶伦根本不想在她的任期结束时打扰市场运行轨迹。她已经可以看到终点线,毫无疑问,
她希望做到自己整个任期内没有金融危机。
就像在一场比赛最后时刻还领先一分的球队,她只是试图不犯错误(
Play it safe
)。所以不宜过分解读美联储的表态,主观假设美联储政策会发生显著转向。但是需要警惕的是,越是希望在最后时刻保住胜局的球队,无意之中的保守越会导致事与愿违。
(3)
缩表进度预测:
“
自动驾驶
”
下可控的缩表
缩减规模适中,影响可控;关注
MBS
在长期消失。
《货币政策正常化的原则与计划》指出,美联储要尽量避免因货币政策操作造成对金融市场中非政府债券收益率的扭曲,让市场给予相应债券合理的风险定价;长期内美联储资产负债表的规模将不超过有效实施货币政策所需的规模,且资产负债表构成将以国债为主。这意味着,缩表不仅是美联储资产负债表规模的变化,同时也将是其资产结构调整的过程,即机构债和
MBS
等资产将逐渐从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上消失,恢复到危机之前的情形。故预计
MBS
将成为未来缩表的重点和关键。相应的,
缩表的预测也涉及两个层面的问题,一是资产负债表的大小,二是资产负债表的结构,包括两种重要资产类别
——
国债和
MBS
的变化情况
。
美联储的前瞻指引和缩表进度预测。
为实现资产负债表的被动缩减,
FOMC
目标是增加政策的可预见性,减少可能的市场干扰。大概率是将通过逐渐减少展期和再投资,实现缩表。根据
FOMC 6
月的会议公布的附件,被动缩表可能采用
“
自动驾驶
”
模式,具体步骤已经明确,唯一不确定的是时间表,大概率将在
9
月
20
日的
FOMC
会议公布。缩表一旦开始,资产缩减的幅度大体由所持证券的到期偿付和再投资的限额决定,而不存在主动出售。资产的缩减初期以
100
亿为上限,其中包括
60
亿的国债和
40
亿的
MBS
和机构债券。该上限每隔
3
个月增加
100
亿,直到
500
亿的规模,其中包括
300
亿的国债和
200
亿的
MBS
(即初期每月到期的国债偿还的本金上限为
60
亿美元,然后每隔三个月每月收到的到期国债偿付会增加
60
亿美元,并最终达到每月
300
亿美元。同时,美联储持有的机构债和抵押贷款支持证券初期的每月到期偿付总额为
40
亿美元,并最终达到每月
200
亿美元的偿付额)。这一上限一直维持到美联储资产负债表正常化,在此期间,美联储或将高度依赖货币市场的紧张程度作为停止缩表的风向标。
当
“
自动驾驶
”
开始的时间一旦确定,其速度基本可控,取决于资产的到期赎回,而结束的时间则取决于对
最终资产规模的判断
。
负责公开市场操作的美联储执行机构
——
纽约联储
7
月给出公开市场资产组合的最新展望。财政部借款顾问委员会(
TBAC
)也给出了类似的预测。在纽约联储的预测中设定了两种时间表:一种是
2017
年
9
月宣布,
10
月执行;一种是
2017
年
12
月宣布,
2018
年
1
月执行。每一种时间表下,对应三种最终资产规模,纽约联储都给出了对应的缩表路径(图
7
)。而按照目前市场主流预期的第一种时间表,即
9
月宣布
10
月执行,纽约联储测算了三种缩表进度:达到正常化水平的时间最早是
2020
年第
1
季度,证券组合缩减到
3.5
万亿美元;最晚是
2023
年第
3
季度,证券组合缩减到
2.4
万亿美元;中间情况是到
2021
年第
4
季度,证券组合
从
4.2
万亿美元降至
2.9
万亿美元
。即综合来看,
美联储平均需要花三年半的时间才能把资产负债表缩减
1/3
,这一时间相对比较缓和
。从图上看,
缩表中资产缩减的斜率显著缓于
3
次
QE
中美联储资产扩大的斜率
,而且缩表的速度可以预期,故虽然缩表作为
QE
的逆过程,但其影响并不相同。美联储前主席伯南克也认为当前美联储资产负债表的最优规模应在
2.5
万亿美元,与纽约联储的估计比较接近。
虽然缩表是
“
缩在
”
资产端,但是纽约联储和市场对于缩表进度预测的方法基本都是基于稳态的负债端规模进行预测,决定最终资产规模的大小,具体在于稳态的准备金和流通中现金的估计。流通中现金的增速可以按照目前美国
4.5%
的名义
GDP
增速来估计。准备金是负债端的主要减少成分,美联储最终合意的资产大小也依赖于此,也是市场预期的主要分歧点。目前的利率走廊体系中,
IOER
和
ON RRP
利率分别是目前联邦基准利率的上下限,分别作为吸收存款类机构和非存款类机构(如货币基金、政府支持机构等)的最低利率,这一体系需要维持较高的准备金水平。纽约联储表示在正常化后将维持当前的利率走廊机制,预计稳态的准备金在
1000
亿美元和
1
万亿美元之间。
缩表资产端预测的难点在于
MBS
的缩减路径。
国债的净赎回量(
=
到期赎回
-
再投资)容易预测,因为国债到期时间可以推算,再结合美联储再投资的上限,就可以计算国债的缩减路径。与国债不同,
MBS
的到期主要来自提前还款金额,而提前还款是私人部门的主动行为,并非美联储可以主动调控,核心是对贷款利率路径的预估。
中间(缩表幅度最大、最小)路径下,纽约联储预计国债到
2025
年占总资产的
75%
(
80%
、
57%
)。在
2021
年,国债规模将缩减到
1.46
万亿美元,削减规模大概为
1
万亿美元;
MBS
规模将缩减到
1.23
万亿美元,削减规模大概为
5400
亿美元(图
8
)
。
可见,国债缩减主要取决于到期赎回,
MBS
缩减则主要来自提前偿还和停止再投资。预计二者初始均按缩表上限缩减,后期缩减量低于上限。
短期来看,美联储预测
2018
年国债、
MBS
的缩表规模为
2170
、
1440
亿美元(低于按缩表上限的
2520
、
1680
亿美元)。
根据学界对于历次
QE
与期限利差关系的研究结论,
TBAC
预计
2021
年货币正常化之际,十年期美国国债的期限利差可能会上升
40bp
。相较于单次加息幅度
25bp
,缩表大约相当于
1.5
次缩表,而这一影响是分散在
3
年内实现,所以市场冲击应该不大。而基于危机后更严的金融监管规则和更高的准备金需求,我们预测资产负债表削减规模大概为
1
万亿美元左右。我们认为
十年期美国国债的期限利差可能上升不及
40bp
,因为缩表并非
QE
扩表的逆过程,
QE
的结论不能用于缩表;基本面和投资者结构也决定美国国债长期利率不会太高,期限利差上升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