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储是在长端利率下行有限的背景下推出了QE,将资产负债表规模维持在历史高位。如今缩表作为QE的反向过程也是主要冲击包括长期国债和MBS在内的长端利率;但我们判断美国国债收益率难以有较明显的上升,主要原因有三点:1、受制于美国基本面走弱和飓风的影响,美联储加息力度将减弱。2、美联储退出国债再投资将导致国债需求减少,但相比于国债市场的规模仍较小。3、美国国债的配置需求支撑较强,包括长期投资者和海外投资者。
(1) 美国通胀不及预期,加息可能性降低,缩表力度料将更弱
市场对美联储9月份提出缩表已经基本预期,但对年内加息的预期在逐步走弱。年初市场普遍预期今年加息3次,美联储的前瞻指引也一直是年内加息3次。由于通胀不及预期加之美联储官员多次鸽派发言,市场隐含的对12月份加息概率的预期已经降至33%。因此,9月议息会议上,美联储对加息的前瞻指引的变化相对于缩表而言更为关键。
我们预计美国通胀还将在数月内处于低位,核心通胀同比在秋季之前不会走出低位(图30左)。而由于通胀疲弱,市场隐含17年年底加息概率实际有所下降(图30右)。在8月25日的杰克逊霍尔全球央行年会上,耶伦的表态似乎在为其卸任做准备;为平稳实现卸任,美联储不会采取过于激进的措施。而德拉吉则对欧洲经济整体偏乐观,但称通胀目标仍未达到,需对通胀上涨的持续性保持警惕态度,宽松政策仍有必要延续。欧美偏鸽的背景下,预计缩表力度应较弱,合意资产规模可能偏大,缩表时间可能偏长。
(2) 国债缩减力度不大,冲击有限
由于美联储缩表主要依赖债券到期,不会主动出售国债,对市场的冲击和影响较为可控。例如,2018年的4200亿美国国债到期额中,预计将有2520亿美元被再投资,余下1740亿美元的国债被赎回(即停止再投资),相比于16年2.17万亿美元的美国国债发行额(平均每月1800亿美元)、17年6月的5000亿美元的各期限国债的日均成交量较小,即2018年全年停止再投资的国债仅相当于市场日成交量的三分之一。
从持有的绝对量看,截止17年6月,美联储所持美国国债2.465万亿美元,约占2016年底14万亿美元美国国债市场存量的18%。我们认为缩表导致的国债边际需求变化实际占比很低,伴随部分全球流动性回流,比较容易被国际投资者、非银机构等主要国债投资者所吸收。
由于美联储采取了比较充分的沟通,缩表进度可预期,市场反应比较平淡。2月的FOMC会议纪要显示,当缩表时间成熟,所有委员都倾向于停止国债和MBS的再投资。美联储圣路易斯联储主席James Bullard 4月10日表示,今年可能开始缩减再投资政策。由于美联储吹风较多,市场对于6月FOMC公布缩表路线的反应也比较平淡(图31左),当天方案公布后只上升3 bp。美国国债收益率没有大幅的上升,除了前瞻指引比较充分,也因为美联储在2018年预计仅缩减美国国债资产2170亿美元,相比于美国国债市场的交易量和存量实在太小(图31右)。
美银美林的MOVE (Merrill Lynch Option Volatility Estimate) 指数使用利率衍生品隐含的波动率来体现美国公债市场中的预期价格波动和投资者的恐慌程度,MOVE指数大幅上升代表市场开始恐慌。从历史经验看,货币政策转向对市场的影响多在预期阶段即开始酝酿,预期落地后反而影响有限,即“Buy the rumor, sell the fact”。例如在2013年5月22日伯南克暗示削减QE,造成市场在短期内发生恐慌,即所谓的Taper Tantrum期间,MOVE指数大幅上升。但是很快市场的紧张情绪即回复如初(图32左)。类似的,在Trump当选前,市场也担心其大规模基建计划导致通胀上行,即所谓的Trump Tantrum,MOVE指数也有短暂的上行,但是很快步入下降区间。当前MOVE指数处于历史新低,反映市场对于潜在的缩表反应不大。但Trump Tantrum中MBS的利率反应强烈,仍处高位(图32右)。
(3) 基本面决定长债收益率长期走势
根据费雪公式,无风险的名义利率=实际利率+通货膨胀率=实际资本回报率+通胀预期,意味着国债收益率长期走势取决于经济增长与通货膨胀。从美国收益率走势与基本面的关系看,其长债收益率主要由通胀和经济增长决定(图33左),美联储的缩表意愿也是基于当下经济发展所需要的资产负债表规模而进行的调整,因而不会对中长期的利率中枢有太大的影响。短期内美国经济走软,尤其是信贷层面偏弱;全球石油价格偏低决定了难有严重通胀,且目前货币政策边际转紧也有助于控制通胀;基本面决定长债收益率难以走高。尽管缩表开启后,期限利差可能在短期内有扩大的压力;但正如我们前文分析,本次缩表目的在于挤出冗余的流动性,提高未来货币政策的操作空间及传导的有限性,因而短期内利率即便有抬升也会相对有限。
长债收益率难以出现明显的上升,最主要的制约在于全球经济目前都难以找到持续扩张的因素。无论是美国还是欧洲、中国(图34),经历了几年快速加杠杆之后(美国是企业和居民杠杆过去几年有回升,欧洲是政府和企业加杠杆,中国是居民和城投平台杠杆过去两年有快速上升,但企业杠杆没有很明显增长),目前都没有新的主体有持续加杠杆的意愿和能力。原本美国是寄希望于特朗普政府推出财政刺激计划,通过政府加杠杆来推动经济进一步走强,但现在这个愿望基本已经落空。今年美国居民和企业融资需求都有一定程度的放缓,表现在今年以来贷款增速有较明显的放缓(图33右)。长期看美国经济的亮点难觅,短期内两次飓风的负面影响可能导致GDP下调0.4%,制约美国货币政策退出的进度,因此加息预期下调。中国今年强调金融去杠杆和企业去杠杆,而且居民经过过去两年加杠杆之后也出现杠杆放缓的情况。
如果没有看到持续加杠杆的新主体出现,就没有较强的融资需求,也就意味着经济和通胀都难以有持续的上升,利率也就难以上升。这也是为何在美联储加息的过程中,美国收益率曲线在逐步变平,反映了市场并不预期未来利率有较明显的上升。
(4) 流动性和投资者配置行为决定长债收益率短期内走势
除了经济基本面决定通胀预期和预期长债收益率,流动性是否充裕、投资者的配置行为也同样重要。我们认为,缩表不会导致流动性的剧烈变化,同时美股的估值过高可能导致一部分资金开始分流债市,对债市形成支撑。
a) 海外投资者增持美债
海外投资者对美国国债的增持会对美国国债收益率形成一定的支撑,国际投资者的占比达到38%(图35左)。即使美联储缩表减弱了对债券的购买量,包括中国外汇储备的逐步恢复等因素也使得今年境外机构在重新增持美国国债(图37右)。从这个角度而言,美联储缩表不见得美国国债的需求会减弱,收益率不见得大幅上升。
国外投资者对美国国债的购买由负转正。今年以来情况发生了变化,海外央行对美国国债的抛售明显下降;近期欧洲经济数据向好,欧洲的通胀有一定的恢复,目前市场也在猜测欧央行何时退出量化宽松。但相较于美国国债,十年期日本国债与欧洲国债的收益率仍然偏低,特别是十年期日本国债收益率仍在0附近,导致日本国内的银行和保险机构仍在寻求海外投资机会(图36右),也对美国国债形成了明显的净买盘支撑(图37右)。17年6月,国外投资者净购买中长期美国国债达197亿美元(美国财政部),17年至今累计净购买468亿美元;按此速度,预计海外投资者年度增持1000亿美元。
随着去年美元荒的度过,目前欧洲和日本的投资者投资美国国债的成本也有所下行,美国国债的收益率对其仍具有较强的吸引力。从投资成本与收益来看,在去年互换基差大幅扩大时,日欧投资者通过外汇互换投资美国国债的收益率与成本相差不大,但今年以来,随着美国国债收益率的抬升,投资美国国债仍有一定的收益(图36左)。如果美国国债收益率进一步抬升,海外投资者对美国国债的需求也将对收益率形成一定的支撑。如果美国国债收益率进一步上行,欧洲和日本的投资者也会相应加大对美国国债的投资,这会压制十年期美国国债收益率的上行。
美国10-1年期国债利差自Trump Tantrum之后飙升随后下降,德国的10-1年期国债利差却仍处于历史高位;美债期限利差处于低位有利于为缩表留出期限利差的上行空间。美德国债高利差也吸引海外资金进一步流入(图38左)。EPFR数据体现海外资金持续净流入美国国债市场(图38右),资金面支撑也无忧。目前影响海外资金流向的超预期因素可能在于欧央行举措方面,因为美国国债市场对于6月14日的美联储FOMC决议反应平淡,但是对6月25日的德拉吉讲话反应强烈。
b) 美国本土长期投资者对美国国债配置需求
美国本土机构可能会重新增加对债券的配置。美国股市在上升到高位后,从风险收益比的角度而言,机构投资者可能会减少股票配置,增加债券配置。美国国债的投资者结构比较分散,抑制长债上行空间。目前国债在美国债券市场占比为29%,因为大量的保险公司和商业银行需要美国国债来匹配久期,而美国国债中长期品种的占比很低,5年以上的占比只有10%,故长期美国国债是非常稀缺的资产,需求旺盛,或导致美国国债缺乏下跌动能。如果将来财政部将美联储停止再投资的美国国债置换为长期品种,则会支撑美国国债市场。最近国债间接投标人购得比例接近历史新高也说明养老金等间接投标人的购买需求旺盛,在美联储退出购买后有望支撑美国国债的一级市场。
股票市场屡创新高后,养老基金、退休基金等偏好稳定的资金为了避免股市的风险,可能调整其资产负债配置,重新转向债券。而2013年联邦预算法案提高了针对养老基金资金缺口的保险费溢价,并附带严厉的惩罚措施。所以最终导致养老型基金为了稳定潜在的保费缺口进一步加大长端美国国债的配置。即QE期间,投资者被迫转向投资股票。一旦开始缩表,股票投资增加的趋势或将发生逆转。
从历史经验看,这些长期投资机构也在美国国债承压的时期起到了积极作用。在05、06年,美股不断上涨以后,实际隐含的风险加大,当时很多美国的养老金和退休金都作出资产负债的调配,把资产端从股票转移到长期债券,因此维持了较低的10年国债收益率,故04-06年间10年美国国债收益率未随联邦基金利率提升而上行,10-2Y的利差从220bp持续缩窄至零附近(图40左)。近期美国国债增持力度较大,尤其是养老金的年度增持都在1000亿美元左右,叠加之前提及海外投资者预计年度1000亿美元的增持,料将对美国国债形成支撑(图40右)。
(5) 美联储持有的MBS集中度较高,受缩表冲击较大
MBS是缩表的重点。由于国债的配置需求分散,缩表对国债配置需求的影响较小。而MBS市场比较集中,从缩表的量上看,大概率MBS减少更快:故缩表对MBS收益率的冲击较大,MBS收益率可能上行。1、根据2014货币政策正常化的申明,美联储将实现MBS资产的完全消除作为最终目标,缩表将导致MBS在资产中的比重显著下降。2、MBS市场的日均成交量相对较小,只有国债交易量的一半(图31),故MBS资产缩减量对市场需求有较大冲击。3、美联储持有的MBS集中度较高,即使只是停止再投资,对MBS收益率的冲击也可能较大。因此缩表对MBS的收益率冲击或较为明显。
从历史来看,2010年中QE1结束到2011年底期间,由于没有对之前购买的MBS进行再投资政策,导致美联储购买的MBS规模缩减,故MBS与国债的利差明显扩大(图41左),从-60bp增加到+40bp。相比之下,目前的利差也不算低(图41右,约40bp),自16年底以来已扩大一倍,一旦缩表力度和影响超预期,可能面临MBS利差的进一步扩大。
(6) 探讨:新监管环境下,缩表给金融体系和经济带来的不确定性
a) 新监管环境下,更难预测合适的准备金需求,意味着缩表力度难以把握
次贷危机后,虽然一方面,各国竞相QE、降低利率,为走出危机提供较好的金融环境;但另一方面,金融监管部门也在搭建以巴塞尔Ⅲ为代表的更为严格的金融监管框架,金融监管的核心在于“确保金融机构的资本充足水平、融资状况与其在经营过程中的信用风险、流动性风险相匹配”,通过监管来影响其资产负债表的规模、结构以及商业银行参与金融市场的交易行为。
BIS在两年前的一篇报告《Regulatory change and monetary policy》中也指出:在新的监管环境与货币政策下,准备金需求更难以预测。我们在第一章开篇也曾指出,缩表的本质有二:一是在本届美联储主席退任前,勾勒出美联储资产负债表和货币政策正常化的路径;二是,回收冗余的准备金,提高货币政策未来可操作空间、利率走廊管理的有效性。那么,这里关键的问题在于面临新的监管框架下,“多大规模的准备金是合适的?”即,多大的资产负债表是必需的?对应到缩表的规模多大是适宜的?美联储可能也难以估算准确,故缩表存在一定的政策风险与操作风险。因此,我们预期美联储会根据金融市场的情况、经济的走向来缓慢缩表,缩表过度的情况发生的概率偏小。
回望美联储与美国商业银行资产负债表的变动,商业银行负债总额从2007年的9万亿美金增加至目前的14.7万亿美元,存款增加了5万亿美元。考虑LCR考核中,负债越大,对应未来30天净流出一般越多(实际与负债种类及其折扣系数有关),为满足流动性覆盖比率的考核要求,HQLA一般也应越多。根据TBAC的测算,对应超储金额为6500亿美元(图42),而据我们测算显示合理的超储更高,或在6000-8000亿美元。
b) 对货币市场以及金融市场的影响
对市场的影响层面,从严监管体系下(定期考核监管指标,以年或季度为单位),准备金水平过低,或导致银行在考核时点的粉饰行为,对市场以及利率水平有明显的时点冲击效应,加大货币市场以及利率的波动。
而与此同时,过去日本、欧洲等国实行低利率甚至负利率,低利率环境下促使其国内资本流向海外寻求高收益资产,日本、欧洲等国外债规模不断上升,通常是融入美元,这里有几种做法:①参与美联储的银行间拆借或者进欧洲美元市场进行拆借;②参与回购市场;③发行无担保的CD或者CP,体现在外国金融机构在美国发行的商业票据数量增加;④进行交叉货币互换。如果美联储缩表规模较大,通过超储回收等影响国内的流动性或金融市场利率,也会传导至离岸美元市场以及在金融市场做利差交易(Carry trade)的机构,或致其美元融资成本上行、利差交易受限。新环境下,机构或许对出借美元和购买美债进行比价,也或对美债的需求边际上产生小的影响。当然,这并不是美债的主要需求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