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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坚守住一点什么

忘川边的但丁  · 公众号  · 历史 随笔  · 2025-01-11 16:19

正文

病中随笔。

各位好,昨晚写《燕冬萍的微笑:怀着“你要对得起我”妄念活着的人最可怜》一文的时候,突然开始牙痛,后来逐渐转剧,折腾了一宿没睡好觉,深夜决定约了去看牙医,却因为周末已经排满,只能选在下周一。早上买了一些镇痛和消炎的药吃下,勉强好了一些,囫囵睡到现在,决定今明两天不码字了,简单回应几个问题,然后早休息:

首先是前天《我不喜欢当年明月,因为他把明朝写的太透了》一文,我提到了我其实很不喜欢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因为他给明朝这个朝代的化妆让我觉得反胃。文后立刻有读者跟我说,《明朝那些事儿》不是正经的历史,只是历史小说,或者“通俗历史读物”,所以不必那么较真啦,看个乐还是蛮好的。

我这里想特别说的是,在我看来《明朝那些事儿》这类书可怕就可怕在这里——你跟它聊正经历史吧,它跟你说这是小说,允许合理虚构。你说它是小说吧,又有人跟你说这里面有历史,能得出什么什么经验教训,值得借鉴。在两个标准之间来回横跳,恨的人牙痒痒——此刻我倒是真的牙疼。

我是个历史科班出身的人,我们历史学上有个外行通常不太知道的常识,那就是所谓“严肃历史”和“历史小说”之间其实是没有那么大区分的。你看司马迁写《史记》,什么吴宫燕市、韩国赵厕,秦始皇一死赵高跟胡亥怎么说、跟李斯又怎么说,凡此种种,很多情节、对话应该都是司马迁自己虚构出来的,因为历史记载不可能那么详细,把这些两个人之间的私密谈话都那么细致的记录下来,写的这么细只能是司马迁自己的想象。

但充斥了如此之多司马迁想象的《史记》依然被看做是正史,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这是因为司马迁的三观以那个历史阶段看,算是最正的了。他敢秉笔、不媚权,在崇奉“大一统”的汉武帝时代敢写皇帝不喜欢的东西。所以《史记》的虚构也被认为是合理的。

历史就是这样的,它就像古生物化石一样,世界上发生百万件事,有一万件能被记录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这一万个记录中,有一百个最终能留存下来就已经很意外了,不被扭曲、涂抹的不成样子,最终能成为信史的信息,可能最终都不到一件。你想通过这一条信息,在时间留下的雪泥鸿爪之中构建自己的历史叙事,就必须进行合理的想象和虚构。

而说到写历史的虚构,当年明月老师也公开说过“写不下去的时候就自己编编。”很多人批评他不严肃,但真的学历史的人却知道这是可以原谅的。但问题在于当年明月老师是站在什么角度、以谁的立场去编。

至少我看《明朝那些事儿》,我觉得他的某些角度挺让人不舒服的,在他的笔下,都不说朱元璋、朱棣这些开创之功、但实则为人暴虐残忍的太祖、太宗,就连明英宗、明武宗、明世宗(嘉靖)、明神宗(万历)这些传统史书都懒得替他们掩恶的昏君、暴君也成了值得体谅、甚至值得钦佩的明君圣祖。

有位读者在那篇稿子下的留言我觉得说的很有道理:当年明月老师的这套史观,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要体谅领导”,尤其要体谅皇帝,皇帝也有难处、也想当好人,明英宗土木堡之变的本心不坏,万历皇帝怠政二十年其情可悯。嘉靖皇帝操弄权术、谋害大臣,成天为了争自己爹到底是谁把国家搅的沸反盈天,那更是看似自私固执之下的高明的治术……

可难道被朱棣每天屠杀的宫女,被嘉靖杖毙的大臣,还有那千千万万不配被记载在正史当中,默默的活着、毫无尊严死去的明朝老百姓,他们的人生悲剧难道都是活该么?

在当年明月老师只对上位者温柔的笔下,似乎真的就是活该的。当年明月老师只在记录少数几个人,比如徐霞客、王阳明的时候才展露并寄托一点自己身为现代人应该有的人文主义精神。

可是这种精神却又是如此的看人下菜碟,一旦涉及到与皇权相忤,立刻就被小心的收敛了起来。

所以《明朝那些事儿》是一本缺乏对明代制度和皇权思路进行反思的书,这导致了它没办法解释:这么一个顶好的明朝,怎么最后就莫名其妙的亡了。只能归结为李自成、张献忠们不顾全大局,努尔哈赤居然不肯安心当个化外番邦,写到1644年崇祯一根上吊绳殉了国就草草结尾了。

即便捏着鼻子读到最后,《明朝那些事儿》也是一本连自我叙事逻辑都不能自洽的书,它的思路只能解释明朝是怎么来的,却连明朝是怎么没的也解释不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写成这样还有人觉得它是一本好书。

类似的问题,我在当年另一本畅销历史书中也看到过,那就是孙皓晖老师的《大秦帝国》,《大秦帝国》这本书通篇洋溢的也是一种体谅领导苦心的阿谀感,书中把秦朝说的那叫一个好啊……推行法家严刑峻法是壮举,疲民弱民辱民愚民是英明,还公开胡编说大秦如何如何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全国只有一所监狱,叫“云阳国狱”,那监狱里都没人了!

可是这个编的有鼻子有眼的“云阳国狱”出自什么史料?没有!就特么硬编。当年明月老师顶多还只是虚构几段皇帝的内心独白,让我们站上皇上的视角,去体谅一下他的苦心。孙皓晖老师直接开创了虚构史实。青出于蓝胜于蓝属于是。

有人说他们写的都是历史小说,我说不对,无论从他们粉丝阅读和讨论的认真程度,还是他们自我定位来看,他们给那两本书的定位就是历史。既然是历史,还如此三观不正、公然站在帝王的角度替他们洗白胡编,这就是最典型的秽史。没有任何辩白的余地。

所以我看过的写秦朝的最垃圾的历史书就是《大秦帝国》,正如我看过的写明朝的最垃圾的历史书就是《明朝那些事儿》一样,但讽刺的是,就是这两本写的最差的书,却又是各自领域中最畅销、拥有大量拥趸的。

此情此景,只能说,中国的大多数受众,真的天生了一颗站在帝王角度、体谅他们的心情与他们同进退而乐此不疲的书。那也就难怪这些人在现实中被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混沌麻木不自知了。

认知对得起苦难,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亦复何言?

这是我对前天文章的回应。

至于昨天那篇文章《燕冬萍的微笑》,我试图尽量中正的分析一下我觉得当代男女对立问题的症结在哪里。结果确实如有些读者说的,两面不讨好,温和的读者很多不想看这件事,而极端的读者,双方都不愿意看我写的五千字长文,就急于在留言区里捉对厮杀、互相谩骂,并捎带手批我两句为对面洗白、张目。

当然,还有大把的人质问我那个老问题:为什么不敢放我的留言?

我再说一遍,根据微信的审核条例,我放出的留言区我自己要负责,而且我也没有义务天天守在电脑旁,为一些甚至懒得看我说了什么的人放留言。我昨晚牙疼的厉害,实在无此精力。

想要每一条留言都被看见,请买我的知识星球,到那边去我的帖子底下自由发言讨论:

当然我知道这样的呼吁是无用的,那些说这种话的人,他们并不打算心疼和体谅我这个天天码字的人,更没有为自己看的东西付费的善意与习惯。

……

牙又疼的厉害,姑且写到这里为止吧。农历龙年就要过去了,这个本命年我过得很不顺,接连遭遇打击、接连不顺、接连生各种稀奇古怪的病,当然最让人感到心累的,还是理解并愿意听懂我在讲什么读者越丢越少。我的文章,想要的是知音而不是看客。

但这一年,几经辗转,我最终还是写下来了。这让我想起前两天参加的一个朋友的年末对谈,对谈的题目叫“要有光”,谈的时候我记得我说,无论多难,我还是会写下去,归根结底,我的写作不是为了说服那些无法说服的人,而是不断地告诉我自己,我在坚守些什么。并举起一盏微弱的灯,告诉心灵相通的朋友,我在这儿。

写作是我的光,我在傍晚亮起它,告诉远方寻找光亮的你——

我在这儿。

你看到了吗?

全文完

今天的配乐,是《谵妄圆舞曲》,愿您喜欢。

3000字的随笔一篇,病中请假条一篇,剧痛不能写的更有条例,感谢读完,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