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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聪凭什么拿奥斯卡奖?

影乐志  · 公众号  ·  · 2019-02-24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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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聪与《末代皇帝》

文 | 叔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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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年9月末,为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的献礼作品,电视剧《辛亥革命》于中央电视台播出。不满一月,一位网友撰文怒批《辛亥革命》的片头曲明显抄袭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第一乐章副部主题,并称本片的作曲家“是将自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次月,该网友再次发声,矛头直指《辛亥革命》的作曲苏聪,直言苏聪凭借电影《末代皇帝》的配乐拿奥斯卡奖,是沾了别人的光,理由是《末代皇帝》的原声中,只收录了苏聪的一首“Lunch”,这个奖是“坐车奖”。


坂本龙一、大卫·拜恩、苏聪 ©️ 网络来源


这不是个案,在电影《末代皇帝》横扫1987年第60届奥斯卡金像奖之后的许多年里,直到如今,仍然有人在争议与质疑着:


“苏聪凭什么拿奥斯卡奖?”


写电影音乐来钱快


《末代皇帝》曲目“Lunch” ©️ Virgin Records


音乐附中毕业后,由于任教于中央音乐学院的父亲是“专政对象”,苏聪几经辗转,只能在一个“时常有公安来找血案线索”的浴池工作。1978年,苏聪进入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和他一起学习的有叶小纲、陈其钢、瞿小松、张小夫、谭盾,这是传奇的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77级(1977年高考恢复,但第一年的高考是在当年冬天,新生于1978年春天入学)。

少年苏聪 ©️ 网络来源


从进入中央音乐学院开始,苏聪毫无意外地走在一个专业严肃作曲家的道路上:从央音毕业后,前往慕尼黑音乐学院读研究生,之后考入西柏林自由大学音乐系,攻读音乐理论博士学位;1985年开始执教于奥格斯堡大学,同年创作的《李斯特钢琴幻想曲》在纪念李斯特逝世100周年国际作曲大赛中获得第二名(第一名空缺);创作的《破晓》与武满彻的作品同台演出,又有了自己的乐谱出版社——对于当代的作曲家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第三弦乐四重奏》掠影 本作品获东德德累斯顿市音乐节荣誉奖 ©️ 中央音乐学院学报


然而,就像莫里康内说的一样,一个严肃作曲家,很难养活自己。莫里康内曾经花了一年的时间准备一场音乐会,最后只拿到了五百欧元。虽然苏聪已经在欧洲乐坛小有名气,但比赛奖金花得很快,写歌剧的回报周期又太长,苏聪的生活依旧不宽裕。出版社给苏聪出主意,写电影配乐来钱比较快,“那就写电影配乐吧”。


苏聪从电影杂志Varity上看到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要拍《末代皇帝》,就寄了自己的作品过去,但宛如石沉大海。彼时的苏聪,完全没有电影配乐方面的经验,也根本不知道贝托鲁奇是谁。近一年后,《末代皇帝》的副导演打电话给苏聪,让他来北京,《末代皇帝》将在一周后开机(这位副导演应该是宁瀛,也许是为了报知遇之恩,后来苏聪为宁瀛姐夫张元指导的电影《绿茶》作曲)。


电影《末代皇帝》 剧照 ©️ Yanco Films


于是苏聪就用自己所有积蓄买了张去北京的机票,连回柏林的钱都没了。


苏聪究竟写了多少音乐


大部分人觉得苏聪不配拿奥斯卡奖的原因在于,《末代皇帝》的原声带中,只收录了他创作的1首曲子,大卫·拜恩收录了5首,坂本龙一独占9首。而如今论及《末代皇帝》的音乐,基本上都是由坂本龙一作曲、传唱度极高的“Rain”、“Where is Armo?”之类。


需要认识到的是,电影原声大碟中收录的,并非是电影中出现的全部音乐。一般而言,一部剧情片的配乐时长是电影总时长的一半左右,《末代皇帝》近四个小时的体量,显然不止原声大碟五十分钟的音乐。坂本龙一创作的溥仪割辫子的段落“Cut My Queue”、溥仪在伪满洲国的“Manchukuo Party”等等,均没有收录,只见于坂本龙一日后的各种专辑中;尊龙饰演的溥仪所演唱的“I‘m Blue”也未收录,十分遗憾。


年轻时的坂本龙一 ©️ 网络来源


而对于苏聪而言,从一开始,他在《末代皇帝》中的工作,就是有别于大卫·拜恩和坂本龙一的。电影开拍前就进组,是因为苏聪负责的是有源音乐的部分——不提前写好,拍摄就无法进行。可以确定由苏聪创作的音乐段落有喇嘛音乐部分、溥仪大婚场景、游园女声音乐等。《末代皇帝》的制作极其考究,小至女演员的耳洞都有圈点之处,选择一位中国作曲家自然十分必要。苏聪在日后的采访中提到,自己为了创作出合适的音乐,在故宫博物馆满文研究所和北京图书馆翻阅了大量的资料,并且“创作了60分钟的音乐”。


《末代皇帝》 大婚场景工作照 ©️ 网络来源


然而贝托鲁奇这样的导演,都是善于折磨作曲家的。坂本龙一在自传中曾说,作为演员参加《末代皇帝》的剧组,却突然要求写溥仪在伪满洲国登基时的场景音乐,导演还说,“莫里康内可是当场就能写出来哦”。后来坂本龙一正式开始为电影制作配乐时,努力工作到要住院的程度,一两周写了44首曲子,然而参加试映会却气得半死:音乐被弄得七零八落,还有一半的曲子都没用上。


苏聪也有着类似的经历,一首曲子改了五稿,要录制的时候却说用第二稿;被导演要求二十分钟内创作出不同的片段,却又说不清要什么感觉,只能在太和殿里全力以赴。60分钟的音乐,想必也是惨遭屠戮。


贝托鲁奇工作照 ©️ 网络来源


除此之外,苏聪在《末代皇帝》的配乐中不那么显眼的一个深层次原因,是背后的利益分配问题。《末代皇帝》的配乐,原本是打算由苏聪和法国作曲家莫里斯·贾尔(代表作《阿拉伯的劳伦斯》、《日瓦戈医生》)两个人完成,然而苏聪进组前,已经和自己的出版社C. F. Peters签了电影配乐的版权合同,惹得《末代皇帝》的制片人很不高兴,因为“版权不归他会造成他不少损失”。


苏聪歌剧、芭蕾作品乐谱目录 ©️ C. F. Peters出版社


同时,莫里斯·贾尔的出版商也在要版权,因为版权问题,制片人和两个作曲家争执了两三个月,而坂本龙一的经纪人直言,如果找坂本龙一作曲,就不要版权了。就此,莫里斯·贾尔退出,最终音乐由苏聪、大卫·拜恩和坂本龙一三人合作完成,但出于利益考虑,苏聪的配乐时长被大幅消减,但苏聪还是认真工作,比如大卫·拜恩创作的片头音乐,即由苏聪协助编曲。


让作品说话


谈论电影音乐,不可不谈论作品本身。苏聪为《末代皇帝》作的音乐,到底什么水平?


如果有人打开网易云,找到《末代皇帝》的原声,随便翻一下评论,就会发现坂本教授已经被一些听众吹到了天上,觉得他创作的音乐,“比中国人写的音乐更中国”。当然,坂本龙一的作曲水平毋庸置疑,但一切脱离语境的评论都是耍流氓,domisol都还有可能是个不稳定的和弦呢。


坂本龙一在自传中说,自己并不喜欢中国的音乐,创作《末代皇帝》的配乐也是“以西洋管弦乐为基本,大量放入中国元素”,大概有些类似于现在所谓的世界音乐。就听感而言,确实如此,坂本龙一的音乐十分工巧,但一听便知,是西方音乐思维下的作品(或者说整部《末代皇帝》都是西方思维下的故事),二胡换成提琴、古筝换成竖琴,都没有问题。


纪录片 《坂本龙一:终曲》剧照 ©️ DENTSU


苏聪的作品显然出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像溥仪大婚时的吹打乐,很喜庆,甚至很俗气,但它表现的正是中国传统音乐的特点:中国传统音乐并没有西方大小调的和声体系,基本上都是乐器演奏八度等同的音高,偶尔有支声复调的部分存在,这和一些听众以为的建立在三度叠置和弦基础上的“中国音乐典范”是明显不同的,而且难以被放置在规整的节拍之中。在已知由苏聪创作的音乐中,都坚持了这一特征,并且导演贝托鲁奇也鼓励苏聪用现代技巧来重新塑造中国民族音乐,苏聪“以后在其他导演处都再没听说了”。


《末代皇帝》 工作照 ©️ 网络来源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提出著名的中式美学思想“境界说”,其中有一条,“无我之境,人惟静中得之”,我觉得十分适合用来评价苏聪在《末代皇帝》中的音乐,尤其是苏式庭院小池旁两位女伶的行腔,以及被收录在原声大碟中的“Lunch”。苏聪的音乐与坂本龙一、大卫·拜恩相比,并无优劣之分,只有隐显之别。


女伶行腔片段 ©️ 网络来源


据说贝托鲁奇在告别宴会上曾说,苏聪的音乐“具有高贵、典雅而略带忧伤的气质,与这部电影的音乐风格是一致的”,并且很满意苏聪的创作。反倒是我们自己,慢慢开始不理解真正的中国文人音乐。


如果苏聪在《末代皇帝》中的作用真的微乎其微的话,不用一些听众冷嘲热讽,就像前段时间国师的电影一样,干脆连名字都没,就不用说还能站在奥斯卡颁奖晚会的舞台上了。奥斯卡奖有着严格的提名和评选过程,每年都会发布详细的评选规则。在第60届奥斯卡评选规则中,关于原创配乐的部分规则就明确写道:只有主要创作者才有获得奖励的资格,直接将部分参与者剔除在外——显然,如果苏聪在《末代皇帝》电影音乐中的分量,真的只有一首“Lunch”这么微乎其微的话,是不可能站在学院奖的领奖台上的。


1987年第60届奥斯卡评选规则原文 ©️ 网络来源


《末代皇帝》之后


有一次莫里康内被问起,有没有因为错过一部电影的配乐工作而感到遗憾,莫里康内提到了库布里克的《发条橙》、马力克的《细细的红线》,以及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贝托鲁奇没有找莫里康内,虽然之前他们已经合作了五部电影,虽然坂本龙一回忆每天晚上莫里康内都会打电话过来请求配乐。


《末代皇帝》之后,大卫·拜恩继续玩儿乐队,各种跨界不亦乐乎;坂本龙一慢慢成为世人所熟知的教授,罹患癌症痊愈之后坚持工作。而苏聪,年少得志,终于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他隐居在德国的山林小屋,连网络都没有,创作至今,极少露面。《末代皇帝》之后,苏聪的配乐作品屈指可数,其中最出名大概是去年在影视圈掀起惊涛骇浪的电影《手机》。


作曲大卫·拜恩近照 ©️ 网络来源


缘于《末代皇帝》,苏聪于1990年为电影《嫁到宫里的男人》配乐,之后创作了《末代皇帝》芭蕾舞剧,由香港芭蕾舞团上演;2005年,中央电视台大型纪录片《故宫》邀请苏聪创作主题曲……紫禁城已经在苏聪身上、作品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不管愿意与否,这种联系都已经无法割裂。


如今网络上很难找到关于苏聪的作品信息,大部分提到苏聪的资讯,也是把他和大卫·拜恩、坂本龙一放在一起。苏聪的志向所在,注定了他和大众是脱节的,他和坂本龙一如今的作品,大概就像是电子音乐早期,施托克豪森与皮埃尔·舍费尔的区别,一个强调极度的理性,一个强调的是对声音本身的探寻(苏聪也追随施托克豪森本人学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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