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语言霸权下的驱赶
1.1 纳粹的「劣等人」
「
只要地球上还有人存在,人和次等人的斗争就会成为历史规律。这种生与死的斗争,就像自然界中身体与病菌的斗争一样。
」
这是党卫军领袖海因里希·希姆莱在1935年所说的。
最早提出「次等人/Untermensch」一词的美国作家斯托达德/Stoddard并不是纳粹,有可能他当时是想站在尼采提出的「超人/Ubermensch」一词的对立面。
但Untermensch却成为了纳粹在宣传中的一柄「尚方宝剑」。
犹太人、罗姆人、波兰人、塞尔维亚人、俄罗斯人成为了雅利安人以外的劣等人种,以此为基础的屠杀、驱逐等反人类罪行,也成了战争中的理论工具,去洗脑和调度纳粹军人。
一书封面。1942年开始印制分发,约50页。大部分的照片以极度丑化的方式来描述敌人,印制了约有386万册,被翻译成了14种欧洲国家的语言。
「当夜幕升起,黑暗与光明就陷入了永恒的斗争。人类和地球上的另一个物种,次等人类也是一样。次等人类是一个生命体,是大自然的结晶,同样有双手双腿、眼睛和嘴巴,甚至大脑。但是这种可怕的生物只是部分的人类。
虽然这些次等人和人类体态相近,但他们在精神上和心理上都低于任何动物。在这种生物的内部,蕴藏着不可控制的冲动:它不断地驱使次等人用原始的欲望、混沌和冷酷无情的邪恶去毁灭事物。」
——摘自
1.2 苏联的人口迁移
从1930年代开始,几乎波及6百万人的大规模迁移遍布苏联全境。有时候是一部分特定身份的人,比如富农/Kulak,被集体从欧洲部分驱赶到了西伯利亚定居。有时候则是针对境内少数民族的全体迁移,远离自己故有的聚集地。比如车臣人、卡拉奇人、芬兰人、克里米亚鞑靼人、库尔德人、黑海希腊人、高丽人、卡尔梅克人、德国人等,都在非自愿的情况下,移居到了西伯利亚、远东、或者中亚。
随着Stalin权力的逐步上升,他发起了更大规模的针对潜在反对派和「不信任民族」的迁移。
为了领袖的政治抱负得以施展,几百万人必须在苏联宏大的版图上,进行着苦难的横跨欧亚大陆的移动。
苏联主要民族非自愿迁移简图,基本上就是在国家版图的边缘地带做了置换,其路途艰辛程度可想而知。
除了政治性的惩罚和调度所带来的灾难性迁移,为了垦荒和在人口稀少地区兴建工矿企业,苏联也强迫了大量工人和囚犯进行了「再安置」。
据统计,从1930到1950年代,因为各种流放、驱逐、迁移而造成的死亡人数,约有84万至100万人之多。
这段「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灰暗历史,塑造出了历史上独一无二的红色帝国,也从此改变了千万人和他们后代的命运。
Pavel Polian的书《苏联强制性移民的历史和地理》,里面有详细的历史资料和当事者回忆。
1.3 资本决定论之下的语言霸权
近日的大迁移中,没有法西斯式的极端种族优越理论铺垫,也没有苏联的高压政治路线作为牵引绳,但却有资本决定论之下的强硬官僚辞令。
在威权政治生态中,语言霸权被天生地继承了下来。它闪烁着社会达尔文主义,以及纳粹、苏联都曾经释放出的「理论光辉」,回荡在1917年革命百年纪念的时空中。
2. 无尽的放逐
2.1 狼的印记
苏联中后期,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已经没有了,但新的问题却出现了。那些曾经被流放的,被送进监狱和劳改营的人,在逐渐返回自己之前的生活区域。毫无疑问,这些主动的迁移必然带来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而莫斯科的老爷们,则用一种特别的方法来应对它。
老爷们继承了沙俄时期的传统,模仿之前帝国给境内的流放犯、服完苦役人的身份证明,给那些有不良史的人发放叫做「狼牌/волчий билет」的文牒。
「狼牌」表明了一个人的背景,但又不像完整的档案那么详细。
它就像一个带有歧视性的脚链,被强制派发给持有者。
这份专供在境内使用的「不受欢迎护照」,就跟现在的不良记录黑名单一样,只不过,它不是在一定范围之内保管的,而是作为身份证件+出狱证明一样的存在,要时时刻刻提醒持有者——你是坏而邪恶的那只狼。
除了在心理上的硬性标记,让重返正常社会的人被歧视性对待以外,苏联人还发明了另一套方法,在环境上施加了更重的一层枷锁。
2.2 「101公里之外」和边缘区
是的,这是一个专门的叫法,它的原始称呼就是「101公里/101-й километр」。
101公里指的就是物理含义上的101公里之外,离城市中心区域101公里,用来限制那些「不受欢迎的人」自由出入大城市。
按照流行的说法,这个词和它的规定是在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之后出现的——
社会「不良因素」,比如酒鬼、妓女、偷抢分子、闲散人员被强制地清理到了莫斯科以东101公里的郊区,于是这个101公里的代指说法,也被逐渐扩展沿用到了其他城市。
那些从劳改营和监狱里出来的人,不分学历背景、家庭背景、种族背景等,被统一圈在郊外的居住区。
即便你是一个诗人、作家、艺术家,只要你之前得罪了国家,被发了「狼牌」你就没法回到之前的生活范围内去了,必须带着耻辱和其他社会渣滓一起生活。
解体后,101公里的规定被废除了,但是它的转世化身却在后苏联作祟。尤其在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发展较快的大型城市,城郊的卫星居住区成了被贫困和犯罪压垮的窟穴。
这里就是俄罗斯的「九龙城寨」,就是无比令人绝望的苏维埃遗产。
1990年代,这些混乱不堪的郊区有了一个新名字,叫做「глубинка」,它来源于俄语里「深的」一词,像是深藏在这个国家体内的一个顽劣的肿瘤一样。
城市-城郊的地理隔绝划分,从苏联建政一开始就已经显现出了苗头。他们一开始就进行了彻底的划分、评级和编制。苏联人对此有一种苦意浓浓的玩笑,整个国家被划分成了大区和小区——
大区就是那些遥远的劳改营,遍布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小区就是你平时生活的地方,在这里「委婉而谦虚」地接受改造。
随着苏联解体,国家的管控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完全失效,之前那些隔绝于繁华城市几十公里外的卫星小城、郊区、收纳区,逐渐变成了新俄罗斯人害怕和厌恶的地段——那里成了流放社会渣滓的代名词,贫穷、酗酒、犯罪横行。
3. 深陷泥潭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