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脑洞故事板
原创者的脑洞风暴,投稿请发邮件。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三联生活周刊  ·  熬夜之后喝人参茶,“朋克养生”真的靠谱吗? ·  昨天  
三联生活周刊  ·  15岁,追星第四年,我再也不参加“饭圈”行动了 ·  5 天前  
三联生活周刊  ·  一口坏牙,是我和父母隐藏的伤疤 ·  5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脑洞故事板

灯影集 | 尸体的秘密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2-28 12:01

正文

图/草草涂鸦



荒野寻尸,剥皮埋骨,集怨寻理。

然而,陈怨可解,故人难寻。

 





丝丝暖风夹杂着入春的气息,卷着若隐若现的花香,轻轻柔柔地从衣带间划过。背着木筐的手艺人站在不知名的岔路间踌躇再三,索性解下宽大的木筐,摊了块方方正正的布料,取了水壶席地坐着歇息起来。


“小娃娃,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手艺人晒着太阳,竟是在路边懒洋洋地打起盹来。过路的汉子赶着驴车,停在他跟前,轻轻推了睡着的手艺人一把。


“莫在路上睡觉。虽说这儿地处偏僻不会遇到什么歹人,但小娃娃你还是趁着天还亮堂早些赶路吧。”


好心的过路人叮嘱再三,趁机偷懒的驴子垂着头咬着路边簇簇生长的野草。睡懵了的手艺人盯着驴子长长的睫毛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欲纠正过路人口中的“小娃娃”这一称呼。


“原先是要赶路的,但到这儿突然迷了方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到了嘴边的解释转了个弯,手艺人开口细细解释缘由。


“我常年从这一条道上过,别处也是不甚熟悉。小娃娃你看是跟我到镇上市集去还是再寻旁人问问路?”


过路人擦了把汗,望了望日头,正欲继续赶路。手艺人嗅了嗅板车上透出的阵阵蜜香,说道:“我还是走走再问问路吧。”


嚼着野草的驴子慢吞吞地走着,过路人回头望了望站在岔路口的手艺人,不放心地转身下车向他交代,“若是天色晚了,你走中间这条路往蜜谷去,那边偏僻不喜留人,你就说是张老哥烦村长留你一宿。”

 




中间的小道越走越窄,前方高高的石块挡道,从左方的空隙探身进去,浓厚的花香便透了出来。


漫地的野花开在广阔的旷野上,成群的蜜蜂发出嗡嗡的声响。手艺人理了理背上的竹筐,仔细着脚下的小花,小心翼翼地循着花田间的小路向前。


道路尽头的花丛间,座座草屋一字排开。手艺人在屋前停住,周围嬉闹的孩子眨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突然闯进谷来的外人。


“小娃娃,村长家是哪座屋呀?”


手艺人伸手从背后的竹筐里取出几块包得方方正正的麦芽糖来,眨巴着眼睛的孩童围上来正欲接过,听见身后一阵咳嗽声传来,掉头看了看一溜烟跑了。


“少年郎,你找老朽所为何事?”


转过身来,便见着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手艺人收回捧着的麦芽糖朝村长颔首,向他说明来意,“我本是位灯影艺人,迷了路途经过此处,张老哥交代劳烦村长留我一宿。”


村长细细端详着面前称是灯影艺人的少年,终是点了点头,将他迎进了手边的一座草屋,叮嘱坐在屋内的老伯收拾间空屋留客人过上一夜。老伯点点头,倒了茶招呼灯影艺人坐下。村长摆摆手走了,老伯坐在桌前与灯影艺人闲聊。


老伯瞧着面色红润,但双鬓也已斑白,他自称姓王,于是灯影艺人顺着话头称他一句王伯。


“少年郎你来得正巧,今儿个正是花娘娘祭,傍晚时分恰有蜂群舞可看。”


灯影艺人低头瞧着杯中透着清香的花茶,喝了一口,混着植物苦涩的热气顺着喉咙向腹间淌去。


“那不如看完蜂群舞,我演上一出皮影戏助兴。”

 




庞大的蜂群在空中飞舞着,村长站在谷中高高的土堆上,稍稍拍手蜂群便会变换阵型。远远望去,地上有花开遍,蜂群起舞翩翩。


先前遇到的几个孩子,站在一旁看着蜂群舞,灯影艺人递上原就想给他们的麦芽糖。孩子们乐呵呵地接过,咬一口黏着牙嘟嘟囔囔地说道:“谢谢哥哥,我们村长伯伯厉害吧。”


嚼着糖的孩子站在花丛中,软糯得像是香甜的糕点雕成的娃娃,眨巴着亮亮的眼睛望着指挥着蜂群的村长。村长感受到孩童们长久的注视,向这处瞧了一眼,十分受用地提了提嘴角,蜂群最终变换成婀娜的少女身形,孩子们合紧双手,叫了一句“花娘娘”。


清香甘醇的花酒洒遍花开的土地,花娘娘祭礼成,大人们取了祭祀用的年头里第一批酿成的蜜,用冒了热气的水泡过。


饮了蜂蜜水的孩子四处奔跑嬉闹,灯影艺人寻了个角落支起了皮影摊子,方方正正的白色幕布拉开,不曾出过谷的孩子自然没见过这等手艺,听得王伯解释说要演一出皮影戏,拍着手巴巴盯着光秃秃的幕布。


锣声混着马蹄声传了过来,幕布前出现一只雄鹿疾奔,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捕猎。雄鹿被健壮的猎户围困,无处可躲很快倒在血泊之中。


马蹄声停了,之后传来的便是高亢的歌声。雄鹿的头被割下,满脸喜悦的猎户们往林中深入了些,继而又有猎犬长吠。猎犬急促的叫声中,腹部突起的鹿往着林间奔跑,怀着崽子的母鹿很快受伤倒地,混着幽怨的二胡声一身皮毛被完整扒下。


原先聚在一处的村长与几位老汉,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二胡声忽然停了,仔细留意孩童细细的呜咽声和围观的谷民都没了踪影,周遭静得出奇。


村长抬头望向那块方正的白色幕布,倒在血泊中的母鹿发出骨骼错位的声响,化成一股黑漆漆的人形穿过幕布直冲了过来。

 




“蜜谷漫地长满野花,想来这被鲜血浸透的土地,正能几十年如一日滋养出花来。”


灯影艺人从幕布后走出,诡异的黑影飘至他身畔渐渐显了身形。杂草般的长发遮盖了面貌,破烂的袍子掩不住高高隆起的腹部,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的老伯们,瞪着那只有一层透明皮肤罩盖着骨骼脉络清晰可见的人形,面上悄然没了血色。


“村长,见着身怀六甲的妇人惨死,你可有什么缘由可讲?”


灯影艺人轻轻挥动手中原本操控着皮影的竹棍,横死的妇人身后突然有漫天的蜜蜂飞出,如黑雾般将村长完全罩住。


短促的惊呼声与口水吞咽声一道响起,村长已被蜂群围得全不见人,却还是冲着灯影艺人的方向大喊,“不知缘由,更无话可述!”


“他不想再述其中的因果,那不如由你们来讲?”


灯影艺人的语气透着嘲讽,目光从剩下的老汉面上挨个划过。


“我无话可说,他们更是如此。”


动静渐大的蜂群之中,村长的暗示夹杂在惨叫声中传了出来。灯影艺人低头瞧着手中的竹棍,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在听闻一阵失控似的吼叫声后才抬起头来,望着左前方那位泪水混着汗水滚滚流下,连鼻涕都快控制不住淌进嘴里的老伯。

 




“是,她是我们杀的,但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村长说得对,只要她活着,迟早会把一切都捅出去的……”


濒临崩溃的老伯没头没尾地讲了这样一句,而后便一直碎碎念着“我们也没有办法”这类的话。其余老汉听闻他的叙述不由得垂下了眼,在听得对方一直强调的短句之后,陡然又复生出股胆气,仿佛真真问心无愧。


“为求自保害人性命只是其一,你们这位村长一身控蜂的本事从何而来,你们不会佯装不知吧?”


灯影艺人朝村长走近,嗡嗡作响的蜂群突然消失,原先站立在中央的村长满身均长出鼓鼓的脓包。他的五官早已变形,一张嘴扯着周身都疼,然而他还是拼尽了力气后仰,张口大笑。


“是,小小妇孺本不足为惧,但怪就怪在她有一身控蜂的本事,却偏要守着传女不传男的教条。你看,她死了,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取了秘籍,世上唯一一个会控蜂的人,是我!”


村长张狂的笑声越显越弱,继而似有蜂虫爬入喉间一般,撕心裂肺干咳了几声,然后竟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几位老汉见着村长扯开伪善的独白,陆续呜咽着流下泪来。


灯影艺人突然笑了,捂着耳朵语气疑惑地开口问道:“不知各位是悲终可得见青天白日的陈怨,还是哭兔死狐悲以己度人的悲凉?”


“当然是……当然是……”


其间陆续有人开口,单薄地接过几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妇人身形的皮影人终于恢复,成了普普通通的皮影飘至灯影艺人掌间。


灯影艺人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漫步回到幕布后收拾道具。立在原地的老汉们接连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灯影艺人取下方正的幕布,拆开支起的摊子,背好竹筐转身离开。


原本围着一道看皮影戏的谷民们又出现了,心思活泛的孩子先发现前方的皮影摊子没了踪迹,而后转头四处寻找,谷中的长辈四散倒在花丛中,无声无息。

 




灯影艺人正欲循着原先的道路离开蜜谷,到了高大的石块前却被人伸手拦住。


“我自知那时干的都是些活该不得好死的勾当,但拖着残躯,却仍有一事相求。”


先前收留了灯影艺人的王伯,此时苟延残喘,拉着他衣角的双手都脱力般微微颤抖。


“那个孩子,我救下了,养在左边岔路尽头的一户人家。他很好,成了家生了娃,只是早逝。我求你,求你带了留下的娃娃走吧。”


王伯像是拼尽了所有残存的气力,朝灯影艺人重重地磕了个头,然后长久地保持着这个姿态,再也没有起来。


灯影艺人手足无措地在路边站立着,捏了捏肩上竹筐的绳子,满面踌躇地走了。


面前延伸出三条小道,灯影艺人咬着嘴唇,终是按着王伯描述的路线,去寻那位他百般挂念的娃娃。


路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村庄,他寻了最近的一户进去。屋门没有落锁,推开便见有位圆鼓鼓的孩子伏在桌上睡着,长长的睫毛被桌上的灯烛映下密密的阴影。


灯影艺人轻轻将小娃娃唤醒,询问了几句身份便明白过来王伯的挂念确是事出有因。小娃娃长得粉雕玉琢,眼睛亮得如熠熠生辉的宝石,但却如幼儿般痴傻。他不由叹了口气,与小娃娃一道坐在桌前打量起这屋来。


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枕头规矩地依墙放着。灯影艺人盯着里面那比另一个平白高出一块的枕头,翻开一看,一本手书在枕下放着。

 




“我们终是败了,将军曾说那晚是弟兄们最后一次共饮,想是他也未曾料到,堂堂将领未马革裹尸,未以身殉城,而是在他弟兄们的刀下,成了冤魂。


那一战打得惨烈,粮草耗尽援军不至,家不家城不城,活似座四下够不到陆地的孤岛。这孤岛在敌军阵阵猛攻之下就要四分五裂,将军那晚集了城中所有能吃的物件,在菜市中央支了锅,熬了大锅的吃食。


那个味道可真香啊,和将军在菜市饮酒的时候,兄弟们都瞅着锅上升起的白色雾气,巴不得把那烟气都一股脑吞进肚子。真想去尝上一口啊,那里面炖碎的,将军满腔的爱民心和壮士断腕的孤勇。


当时为何没有怀疑呢?


将军先前便交代我和其他几个亲兵,道他次日清早便会出城以自身性命与首级为筹码,求得敌军留下仅剩的兵卒和未曾逃离的妇孺性命。将军夫人身边的那位近侍说听到将军与夫人细谈,早已在炖煮中的吃食之中投毒,欲屠全城以殉国的时候,我为何便轻信了呢?


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吃食被推倒在地,所有人都饿极了,但却是生生没人敢上前尝上一口。


‘他想杀我,我不想死啊。’


大家都透露出这样的讯息,于是兵卒拿起刀枪,妇孺捡起棍棒冲进了将军府中。


杀了他吧,不然就会被他杀掉。战火之中惶惶不可终日,早已累积到峰值的恐惧终于找到释放的出口。


灰蒙蒙的将军府从门前便被打砸得不成样子,将军听到声响护着身怀六甲的夫人,在见到冲进来的张张熟悉的脸庞时,突然像失去了周身的力气,只是护着夫人奔逃,出手却不伤人性命。


将军倒下了,不知谁说了句‘取了他的首级出城求和’。于是他的首级被割了下来,每个人的武器间都沾满鲜血。


然后将军夫人也倒下了,怀着孕的妇道人家能跑多远,原先一身控蜂手艺的夫人,寒风中只是远远冲她晃了晃将军的首级,她便自己瘫在原地了。

后来出城议和成功,大家望着破败的城楼仍是不安,取了石块挨个垒着将城门拦住。


我们被锁在了自己砌成的牢中,把将军和夫人的残躯扔出城去的时候,我望着高高的城墙发愣,复又望着夫人高高隆起的肚子。


孩子气息微弱,但还活着,我寻了临国边境一家农户安置。


不是不怀疑的,只是将错就错。”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子,窗间投下的光柱里无数粉尘飞舞。灯影艺人带上门继续赶路,身后的竹筐里装着个胖娃娃,娃娃手中拿了只妇人模样的皮影,不知疾苦地呵呵笑着。


灯影艺人赶会路便要停下歇上一会儿,索性在路过茶摊的时候坐了下来,给小娃娃买了吃食,喂着娃翻着手书。


“或许是未曾经过自然生产,将军的孩子竟是个痴儿,连带着后辈都显痴傻。不过这样也好,若是将军子息均如他一般,我于心有愧,当何以自处?”


墨迹斑斑的手书终于翻尽,小娃娃眼巴巴望着灯影艺人手中来不及递过的吃食。他连忙将揪成小块的馒头塞进娃娃嘴里,顺带着揉了揉小娃娃鼓鼓的脸蛋。


“小痴儿,我带你去寻神医吧。”


灯影艺人和小娃娃打着商量,对方却只盯着桌上剩下的半块馒头晃悠。


“春来兮,百花开;早行兮,健体来;保家卫国兮,埋荒野……”


不知名的小道上,背着竹筐的少年郎小声哼唱,和着筐中娃娃乐呵呵的笑声,夕阳里拉下长长的身影来。








文章作者:姚一十

图片作者:草草涂鸦

图片来源:http://www.poocg.com/works/view/368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