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新世相 的第 335 篇文章
前几天新世相发了一篇文章写失眠者们的故事，收到一条留言：
今天要说的就是卖晚安的她和买晚安的人们的故事。
“说晚安”这件事，只需要两个字，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听起来毫无难度。但对于 1000 多个向她买晚安的人来说，得到这两个字，或者说出这两个字，都很难。
这个女孩叫翁碧英。从 2012 年到现在，大概有 1000 多人向她购买了 4000 多条晚安短信，每条一块钱。显然她并没有赚什么钱，但却坚持做这件事，并且要花费不少力气。
孤独每个人都有，但大多数人不愿意表露，因为这可能意味着自己的软弱、放不下，于是他们通过“买晚安”这件事帮助自己；还有一些人，因为无法直接向那个人表达温柔，只好通过“买晚安”这件事关心对方。
作为那个送出晚安的人，翁碧英需要根据不同的要求，给自己设满闹钟，严格按照时间表，一天、一个月、一年，持之以恒。
也的确有买家跟她产生了“情感”。而这或许给我们提供了关于晚安的一种方法论：晚安更需要被格外认真地对待。在随意的一天过去之后，它意味着我们起码会进行一次郑重其事的动作。如果你坚持每天在同一时间向某个人道晚安，它的确会真正成为一场仪式。
而读完这些故事你会知道，跟你说晚安的人，是在分享那些实在没法克制的珍惜。
这五年我卖出了4000个晚安，“赚”回了1000多个孤独的人的故事
口述：玖妹
2012 年初，我在淘宝发布了一个商品页面，标题是“如果你找不到一个道晚安的人”，售价 1 元 1 条。五年里，一共有 1000 多个人向我购买了 4000 多个晚安。
我原本是只发“晚安”两个字，但有时买家会有特别的要求：
“我是夜猫子，请在凌晨3点发给我，谢谢了”
“他有新女友了，今晚0点帮忙对他说声祝他幸福，晚安。不要告诉他我是谁。”
“我希望是长长的短信，晚上十点左右。谢谢店家拯救我们孤独的人。”
买晚安的人一般会拍 1 条，或者 7 条，或者 30 条。也有拍 33 条，99 条，或者 101 条的。有时一天卖上几个、几十个，有时好几天没卖出去一个。发完之后，我也收到买家们各种各样的留言和反馈：
“我的手机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短信了，感觉这几天像有一个男朋友。”
“感觉我也是有人陪的人了。”
“陪我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虽然短信内容不怎么样，一股子文艺中二但词穷得不得了的少年味道。但每个晚上听到手机震动起来，看到晚安和：），还是觉得暖。我从不曾觉得自己孤独，即使一个人看电影、吃自助，但能获得意外的温暖依然会动容，虽然我为这一丝丝温暖掏了3块钱。”
这些“晚安事故”跟“晚安故事”一起凑成人生百态，是我理解生活的一面镜子，也治愈了我的孤独。
1. “同事们都要回国了，又剩下我一个人”
2015 年 10 月左右，一位顾客联系上我，买了 30 天晚安。他希望我在微信发，而不是短信。他在沙特阿拉伯工作，可能收不到短信。
他说：“我想告诉自己，不管以什么形式，至少还有人惦记着我。”所以我破例在微信给他发晚安。他说自己的微信和短信一样，很少响过。我们时差五个小时，我每天凌晨两点给他发，他那边大概晚上九十点钟。
他给我讲了在沙特的生活。他是东北人，沙特常年潮湿高温，刚去的时候生活很煎熬。他在的地方几乎没有酒吧、迪厅、KTV，也没什么精神生活。有时候他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他们称呼所有中国人的名字就是China”。有次他在朋友圈写到，同事们都要回国了，又剩下他一个人在那里。
2. “我要退款！”
他买了 7 条晚安给前女友，隔了十多天，却来找我退款。
他谈过几次恋爱，都有始无终。他打心里爱这个女孩，分手后一直放不下。女孩再次恋爱，却又再次分手。他买晚安给前女友，留言说，希望可以安慰她。
他来退款的原因是前女友说没收到短信。我核实了一下，确实有按照他给的电话号码每天发送。他选择了相信我，他猜是女孩已经不想再跟他有什么关联了。不过我还是给他退了款。沟通退款的过程中，他情绪有些激动，跟我说了很多：
马上就是她生日了，我准备了生日礼物，但不知道以什么身份、什么语气开口送出去。
我一个人在外地，骨折都没哭过，她离开时我哭了。
其实我真的没人陪，但我每天装得很开心。没人时我就自己发呆。
从来没有人给我过过生日，只要一个荷包蛋就能让我很开心。但从来没有。
最后他说：“其实我之前买了一次（晚安）给自己，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孤独。”
3. “我发动我的买家一起祝她生日快乐”
她在生日那天给自己买了一个晚安，说没人记得她的生日。下单时正好是下午，晚上给别的买家道晚安时，我就提议大家给这个女孩发生日祝福。我也在自己的朋友圈发起了号召。
后来她在旺旺上找我，很激动地说，以为没人记得她的生日，没想到到了十一点多，一直收到短信祝福，好多陌生的号码。她说，“我会留着这些短信，也许这会是我们这辈子唯一的交集。”
4. 她买晚安给睡在身边的丈夫，却引出了一些秘密
她来买晚安，告诉我她和丈夫结婚2年，婚前每天都会互道晚安，而如今两人每天睡在同一张床上背靠背，没什么交流。丈夫有严重的偏头痛，她希望我代她跟丈夫说 7 天晚安，但她也知道，这改变不了婚后生活的日趋平淡。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我老公以前谈恋爱时还会给我道晚安，我比较骄傲，不会主动给他发。结婚后，我们就没有这些互动了。《信徒》里有一句话说：生命苦于无常，生活困于如常。大多数人的困惑都在于此。
于是我开始按照她的要求给她丈夫发晚安。第一条发出去后，居然很快收到他的回复：“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我有点意外，不知道这位先生是不是除了妻子之外，有另一位挂念的人。最终我没有告诉那位妻子这件事，我也没有告诉那位先生，是他的妻子为他买了晚安。因为不管我做什么，事情并不会像我想的那样发展。
我没办法，也没权利去试图改变别人生活的轨迹。但这些故事像镜子一样折射出我自己的生活。好在，我还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
5. 一次“晚安事故”
她也给自己的前男友买了晚安，结果却留错了号码。她想提醒前任少抽烟少喝酒，结果整整一个星期，这些晚安都被我发给了另外一个男生。那个男生的女朋友打电话准备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好在最后澄清了误会，最后连女孩真正的前任也冰山融化了。
有过很多晚安故事，这次算是“晚安事故”。
6. 我为一个陌生人心疼，半夜差点主动给买家订KFC
有位长期需要通宵加班的深圳白领，下单时要求 2 点左右发晚安。第一次凌晨 2 点发过去，他回复：还在加班。第二次发过去，他跟我描述了深圳的夜色。
他说自己上班很累，下班唯一的消遣就是在宿舍加班，想买晚安送给忙碌的自己。有时候我提前 12 点发过去，他半夜 2 点多回复：可以睡觉了。我早上 7 点醒来忍不住回复他，希望他多休息，没想到他很快就回答：已经准备去上班了。
我为一个陌生人心疼。后来有一次夜里12点，我突然想，他加班这么晚，会不会饿啊，我特别见不惯人饿肚子，冲动点了一份 KFC 外卖，写了他订单留的地址。在提交订单那一刻我取消了。我只是一个卖晚安的人，蔓延出来的煽情，不应该由我来做。
7. 五个女孩的情人节
2014 年夏的一天，她下了订单，希望我能在七月初六晚上 12 点给她宿舍的四个女孩子发晚安短信，祝她们七夕情人节快乐。要求尽量同时发。
那天晚上，几个女孩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隔了一会儿她给我留下评价，很高兴地描述其他宿友的惊喜。几个女孩子就这样一起度过了一个不一定有情人的情人节。
8. 他回复说：“我还在”
最近给一个男生发晚安，他正在和一种重病抗争。为了不让亲人担心，他隐瞒病情一个人住院透析，这隐忍又坚强的性格让他朋友心疼。买晚安的是他朋友，一个女孩，下单之后她跟我说：
我们搭档工作了很多很多年，无话不谈。有次我心情不好，他陪我聊了通宵，安慰我。那时候他隐瞒着他的病情，连家里人也没说，一个人去住院，没人照顾。上个月我才知道他病得很重了。他以前一直爱笑，可前阵子突然不爱说话，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去医院透析。
她买晚安，是希望他每天都得到陪伴，多那么一点点能量去打败病魔。
我会跟他分享一些有力量的句子，有时也只是发“晚安”两字，他一直没有回复过短信，只有一次他突然回了一条说：我还在。
9. 从来不回复的“石头”
有一个买晚安的人，每次发完他又会继续拍，每次都是 30 条、60 条。他说不需要说别的，每天晚上“晚安”两个字就够了。
一开始给他发晚安，他从不回复，所以有一次我擅自叫了他“石头”。过了很久，我收到了一张从乌镇寄过来的明信片，署名就是“石头”。
到最后他也还是没回复过我的短信，或许他的订单回购，就算是他的回应了吧。再下单的时候他留言说：依然是那块冰冷的石头。
10. 十五天的晚安发完了，老公还没回家
她下单时留言，说买 15 天的晚安，送给她老公。她老公是个特别喜欢旅行的人，只要有机会就会去，这是第一次自驾游。妻子觉得西藏这条路线太危险，不放心，但她尊重丈夫的决定。
妻子选择让我给他发晚安，只是寻找一种让自己降低忧虑的方式，她和丈夫本身也保持交流。
发完那些晚安，我一直惦记着那位旅行者，于是又发信息给他妻子，说希望他已经安全回家。她回复我，谢谢，他还在路上。
11. 一口气买 319 条晚安的大客户
前不久，一个老顾客一下子买了 319 条晚安。2017 年剩下的所有日子，我注定每晚都要给他说晚安。
其实从 2015 年开始他就一直在买晚安，第一次拍了 178 条。我没有问为什么，他也没说，但这么久的订单，我感觉他很需要这样的陪伴。不过他从来不回复我，再艰难孤苦的生活，有时候一句晚安就够了，也刚刚好。
中途有小半年，因为我自己创业开了个客栈，就暂时把晚安“下架”了，去年 8 月份他下的单我还没发完，于是今年 2 月重开后，我又给他发了一次晚安。接着，他买了 319 条，算是这么久以来买晚安最多的“大客户”了。
这一次他的订单上，地址一栏写着“南极，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南极，一股冷气逼面而来，想必这又是一个内心孤独又冰冷的人吧。
12. 她买晚安给背叛母亲的父亲
有个女孩，因为父亲背叛了母亲，她和父亲之间有了很大的隔阂，很多年，她都没有叫一声爸爸，也没有主动见他。偶然得知网上有人卖晚安后，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于是向我买了一个晚安送给他。或许是成长冲淡了她对父亲的怨恨吧。就算无法原谅，心里也仍有一丝挂念。
第二天下午她父亲回复了，大意是父亲也很苦，得不到子女的理解，让他觉得更苦。这是至今为止，唯一收到过的一个送给父母的晚安订单。
13. 唯一一个通过电话的“买家”
几年前有个高中女生，在网上无意间搜到我，先后买了 4 次“晚安”。刚开始买 5 天或 7 天，后来一买就是 30 天。这个女孩收养了一只仓鼠，于是我在联系人里给她备注了“仓鼠女孩”。
发晚安时她偶尔会回复，一来一往得知她有抑郁症，说同学总是欺负她，老师怀疑她考试作弊，父母经常吵架等等。再后来，她去复诊，医生建议她休学一个月。她很不开心，但又认为同学们不用见到她一定会非常开心。有次她甚至还透露了自杀的念头，说觉得活着就是别人的负担。
她的倾诉让我觉得被信任、被需要。我跟她说，自己卖晚安就是因为常常感到孤独，彻夜失眠，又跟她分享了一些买晚安的人的故事，告诉她大家在现实中都有一些不如意的遭遇。很多人看起来很有攻击性，但其实背后都很友好很柔软。
不久后，仓鼠女孩跟我分享了她的进步。她开始说服自己回学校上课，甚至尝试自己做饼干，带给同学们吃。大家说很好吃，她就特别开心，觉得其实大家也没那么讨厌她。
2016年的元旦跨年夜，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那是我们唯一一次通话。家里就她一个人，哭得不能自己。听她哭完，我们聊到外面烟花绚烂。最后她答应我有机会来广州，吃我做的蛋糕。
时隔一年，今天突然收到她的短信，说现在她已经开始上班了。
写在最后 | 玖妹，卖晚安的姑娘
我出生于一个典型的潮汕家庭，在家排行第九，大家叫我玖妹。
我从小是个孤独感比较强的女孩，小时候父母总是因为琐事争吵，我不擅长劝架，常常父母一爆发，我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躲起来，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那种一个人用一扇门对抗自己的父母的无助和孤独感，一直清晰停留在我的记忆里面。
长大后我不太喜欢打电话，父母或好友的电话打来，我都希望可以给她们带来更多好的消息、好的状态，但我敏感多愁，情绪会通过语气、语速传递出来，我伪装不了。所以我喜欢用文字，发短信、写信、写点日志。就是不擅长直接对话。
工作2年后，跟男朋友谈恋爱也 5 年了，分分合合好几次。有时候闲下来想找个朋友说说心事，虽然手机好友很多，但刷一遍下来却不知道找谁。
有天晚上到了深夜，那种熟悉的、强烈的孤独感再次涌来，辗转难眠。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就缺一个人向我道声晚安。在深圳待久了，城市的生活越来越物质化，看起来很小资，其实很粗糙，缺少一些细腻的细节和仪式。我想，缺少一声晚安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
于是我决定在网上卖晚安，用自己最熟悉的互联网去链接那些深夜孤独症患者。
我记得有个 29 岁的女孩，买了 10 条给自己。我发得比较晚时，她会主动早点发给我。她不是在等我的晚安，其实她也享受给别人小温暖的过程，她还买了很多晚安给自己的朋友。同她相似，我也珍惜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力量。
卖晚安并没有让我像传说中那样“月入三千”，也没有成为网红。这些年里，它只是让我从一个卖晚安的小姑娘变成一个卖晚安的老姑娘而已。我甚至曾经因为个人变故将“晚安”下架了半年，那半年里我继续失眠，深夜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清醒。
去年9月，在一次分享会上，一个叫鲸的人加了我，他告诉我，两三年前他曾收到过很多我的晚安，“一直感激你”。
我突然像找回一个被尘封许久的盒子，拍拍上面的尘土，惊觉这才是我拥有过的最好时光。于是我决定继续把这件事做下去。
题图：Marta Bevacqua
晚祷时刻：
讲一个你说晚安的故事。或者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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