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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玮 | 融媒体生产——感官重组与知觉再造

复旦大学信息与传播研究中心  · 公众号  ·  · 2019-04-22 08:37

正文

C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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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融媒体生产不仅是媒介机构工作方式的变革,不仅是如何在文本生产中实现不同技术形态的融合,要进一步追问的是,这些技术形态如何与人的感官接合,创造新的知觉方式,进而勾连到人的社会关系网络。融媒体激发的生产方式转变,无法局限于媒介机构内部,这是一个连锁反应的社会过程。新闻的定义要改写,社会时空感也正在重塑。融媒体生产必然要打破媒介机构的既有专业边界,成为大众的日常生活方式。


融媒体生产到底融合什么?这问题既简单又复杂。一句话概括,不就是报纸、广播、电视、网络等不同媒体形态的融合?其实并非那么简单。认为融媒体就是媒介技术形态融合的观点,犯了一个明显的错误,以为技术只不过是人类的工具,只要我们出于某种自觉性的目的,就可以有意识地利用技术这个手段为目的服务。现在的大众不愿意看文字、读报纸了?那很简单,报社做两微一端,用短视频、H5、VR!可惜的是,在现实中流行的这个做法并不像技术工具论者预料的那么有效。技术并非是人类可以拿捏自如的面团。还有一种看法是,融媒介生产涉及多个逻辑,比如,专业逻辑、政治逻辑、资本逻辑、技术逻辑等,融媒体生产的困境及出路,要从这些逻辑的交织中寻找解释。如果这个多重逻辑交织论,就是落在媒介生产涉及的不同社会力量分析,恐怕也并没有抓住当前融媒体生产的实质。哪个时代媒体生产现象不涉及这个视角的分析?融媒体生产的特殊性又如何体现?面对当前的媒介变局,争议众多,或可达成的一个共识是,技术是融媒体生产的关键因素,难道不正是技术变革致使媒体融合成为一种现实,并且引发了融媒体生产的新问题?因此,讨论融媒体生产,技术是应该被重点关注的因素。


当然,我们不能落入技术决定论的陈词滥调,因为人类的技术实践及思考早已表明,技术与人类、社会之关系,不可能仅仅放置在决定被决定的科学主义因果论框架中得到解释。德布雷提出“媒介圈”的概念,展示了技术、媒介、人、社会的一种新型关系。什么是媒介圈?“我们能够感知也可以想象的各种技术,使人类实现了一个既实用又合理的文化历史。通过具有主导作用的记忆技术,集体心理得到平衡和稳定,成为社会决定性能力的焦点和被统治媒体(或人)的重组中心。支配是将符号标记(文字、书写类型、电子、数字)付诸记忆和传播的关键手段。这个支配手段相对应的是信息传承(我们后面会谈到,还有人的转移)的某一个范畴。我们把这个宏观的范畴称之为媒介圈”。“媒介圈并不比生物界中的生物圈大,也不比它小”。德布雷呈现的技术与社会文化的关系,不是谁决定谁的问题,而是以互相嵌入咬合的方式创造一种新型社会状态。


技术创造的媒介圈,就是社会形态本身。德布雷用话语圈、图文圈、视频圈描述的不仅仅是传播技术引发的媒介变迁,更是人类社会的演变历史。视频圈,以及正在形成的数字圈,就是我们当前身处的整个世界。“活生生的肉体战线恢复了力量,它使干瘪的言语战线变得哑口无言”。德布雷极其生动地描述视频圈的情形(他认为视频圈很快将被数字圈颠覆),这种描绘突出了媒介演变的一个真相,那就是,传播技术总是经由与人类身体的感官接合,才能与社会、文化发生关联。我们常说,要在技术与人的关系中理解技术,这话不错,但还是太过笼统。这里的人,该如何理解?可以是政治的人、经济的人、文化的人,以揭示隐藏在人背后的种种社会性力量,如此,融媒体生产的变革,就要到这些结构性因素中寻找解释。这些路径的分析自有其价值,但技术还有一个容易被忽略的维度,就是如何与作为身体的人接合,这里所说的人,是拥有感觉器官和知觉能力的人。


一部传播技术史,也可以看作人类感官演变史,在其中,人类创造了感知世界的各种方式。世界只有通过人类的感官与知觉,才能向我们敞开,而人类的感官不断受到技术的塑造,这即是海德格尔所说,技术是一种解蔽方式。从表面看,所谓融媒体生产,只不过是文本叙事的变化,从文字叙事转为图像、视频,乃至更多技术样式的多媒体呈现,于是乎,融媒体生产只是不断叠加各种叙事呈现方式,将媒介技术形态加以融合即可。但这个思路忽略了一点:这些方式是如何以及在怎样的条件下才能展开与大众有效的对接,尤其是与大众感官的接合。德布雷描绘的“活生生的肉体战线”,不免使人联想起当前短视频风靡的社会景象。之所以称之为社会景象,是因为全民参与的视频生产,早已溢出传播界,弥漫在社会中,构成了这个时代的整体生活方式。艺术家徐冰全部用公共空间摄像头中的视频剪辑制作的“蜻蜓之眼”,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对“老大哥”的警示性隐喻,它揭示的是当前人类基本的生存状态。因此,融媒体生产不仅仅是媒介机构工作方式的变革,需要考量的,不仅仅是如何在文本生产中实现不同技术形态的融合,更要进一步追问,这些技术形态如何与人的感官接合,创造新的知觉方式,进而勾连到人的社会关系网络。


新闻生产理论的代表性研究者塔奇曼有一句名言:“新闻是人们了解世界的窗口。”这个比喻常常让人联想到一句俗语,“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而塔奇曼在此处确实也提到眼睛。在塔奇曼《做新闻》中译本的导读中,黄旦也以这句话来阐发塔奇曼的思想。这触及了一个关键元素:新闻生产中观察者的位置及其视点。世界因新闻生产者的位置及视点不同,被建构成不同的模样。这也就是塔奇曼再三申明的社会建构论:新闻是对社会的建构,而不是单纯的机械反映。所谓框架,即是因生产者位置及视点的转换,形成的不同取景框。在塔奇曼那里,这个位置既是具象的(实体的),也是抽象的(社会的)。塔奇曼在论及新闻事件发生场所时就说,“这里的场所既是地理概念也是社会概念”。塔奇曼所描绘的新闻网络(news network),也包括实体与虚拟的双重性。通观整部书,塔奇曼确实注意到了新闻生产与人之存在连接的问题,她将人的存在具体化:放置到文化历史背景中;关注人类存在的物质性。比如她在整本书开篇就给新闻(塔奇曼在此书中讨论的新闻,应指当代新闻业,即从事专业新闻生产的新闻机构)一个历史性的定位:“对于已经和正在城市化的国家来说,新闻就像一种替代物,它替代了旧时走街串巷向公众通告消息的人。”在此,塔奇曼敏锐地觉察到新闻业与现代城市的内在同构关系。但在塔奇曼将公告传报员替换成现代城市的新闻业时,忽略了一个问题:传报员是具体的人,具有活生生的身体,游走在城市实体空间中。而新闻业作为一个专业机构,生产者的肉身与时空之关系如何展现?事实上,塔奇曼在讨论新闻生产时,开创性地论及了空间、时间、场所、城市,充分注意了新闻生产与空间、时间之关系,对后世具有极大的启发性。但惜乎没有将这些元素在学术脉络中加以概念化,因此新闻生产与这些要素之关系,大多局限在常识层面,尽管塔奇曼基于经验的描述也是相当精彩的。塔奇曼也注意到技术对于新闻生产的影响,比如她讲,“不同的新闻技术有不同的时间节奏,……技术影响工作的组织程序”,以此讨论报纸与电视新闻生产时间性的不同。她认为,“由技术和技术节奏所引发的实际问题不容忽视,……技术提供了一副认识新闻事件的透镜”。但塔奇曼这本书的重点仍然是新闻生产的社会结构因素分析,而且大都偏向生产端的文本分析,没有将媒介生产勾连到与大众尤其是大众感官的接合。在关于媒介生产的新闻传播学研究中,塔奇曼的这种偏向是具有代表性的。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真是意蕴丰富之妙语,它激发了无数哲人的想象力。梅洛-庞蒂在其著作《眼与心》中,亦是通过辨析眼睛(身体)与心灵(精神)之关系,阐发他的身体-主体理论。梅洛-庞蒂写道:“眼睛实现了向心灵开启非心灵的东西……一个笛卡尔主义者可能相信现存的世界是不可见的,唯一的光明是精神,全部视觉都在上帝那里形成。一个画家却不会同意我们向世界的开放是虚幻的、间接的,我们所看到的东西不是世界本身,精神只与它的思想或者另一种精神打交道。他接受了心灵之窗的全部困难:那没有处所的精神必须被限定在一个身体中,不仅如此,还必须通过身体被所有其他精神和自然接纳。”在梅洛-庞蒂的这个意义上,如何将新闻与世界的关系转喻为眼睛与心灵的关系?这个转换肯定和塔奇曼的不同。塔奇曼强调的是,整体性的世界透过新闻这个局部的呈现(社会建构)为人类所了解,因此眼睛为心灵搭建了一个框架,如此,仍然留有阐释新闻之表象与世界之本质关系的痕迹,只不过塔奇曼反对机械的反映论。而梅洛-庞蒂基于存在现象学,阐释眼与心的关系,是要打破笛卡尔主义的科学思维,认为眼睛与心灵并非表象与本质的关系。而是强调,身体(眼睛)相较于精神(心灵),具有根本性和优先性。后者只有通过前者才能存在,形成与外部世界的连接。梅洛-庞蒂突出了身体对于主体性绝对重要之意义,这与塔奇曼有质的不同。这就不奇怪,塔奇曼眼睛式框架的比喻,真的就只是一个比喻,眼睛在这里并没有主体之身体的意思,没有德布雷所谓“活生生的肉体战线”的含义。塔奇曼式的媒介生产论,遮蔽了媒介生产与作为身体-主体的受众之关系,没有考量媒介的内容生产如何与大众的感官接合,继而连接到社会关系网络。当然我们不能苛求每一个研究都顾全所有,但以当今新媒体发展现状看,塔奇曼基于报纸、电视的新闻生产理论,在这个方面的缺失愈发明显。梅洛-庞蒂没有论及新闻或者媒介,但一些学者却在不同角度呼应了他的观点,将媒介技术与人的感官勾连在一起,最为传播学者熟悉的当属麦克卢汉“媒介是人的延伸”。麦克卢汉的人,指的就是具有视觉、听觉等感觉器官的人,技术造就媒介千变万化的形态,也是在创造人类新的知觉方式。而基特勒将每一种媒介的发明,都看作对人类身体感官的分割与重组。“电影、留声机和打字机在历史上的同时出现,将光学、声学和书写的数据流分隔开,从而各自实现了自动化。……1880年前后,光学、声学和书写的技术分流打破了古登堡的书写垄断,人的制造就有了可能。所谓的‘人’分裂成生理结构和信息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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