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立刚,“70后作家”代表人物之一,也是互联网早期最著名写手之一,多次获得各类文学大奖。著作《万物枯荣》广受股民好评。 雷立刚从事职业投资多年,结识大量股市顶级高手。愿把对市场的的理解、复盘与技巧、及众多高手朋友们投资经验,尽力分享于此。 |
雷立刚唯一自媒体为此公众号,
其他皆为假冒,
无任何微博,特此申明。
谨以此文,
献给数千年来的道德与反道德
我一视同仁地尊重二者;
献给欺凌与被侵凌
我一视同仁地敬畏二者;
献给君子,伪君子以及小人
我一视同仁地爱你们;
献给老子,献给庄子
你们是我的前辈,握个手吧;
献给猪八戒
我为什么要献给你呢?
因为你比较诙谐,
可以减少我这篇文字的锐利,
我其实想要收敛锋芒;
献给全体股民,
无论我是作家,
还是道德的叛逆者,
或是其他什么符号,
但我最起码的标签是股民,
所以我爱股民,
此文献给股民同胞,
我深深地爱着你们,
因为我感同身受着你们所有的委屈。
但同时,我必须提前示警:
这是一个极度悲凉的故事,
如果你不小心点开了,
最好还是不要继续读下去。
恕我直言,
它超出多数人的心理承受极限,
如果读完后你真能承受,
那么恭(bi)喜(shi)你:
说明你的心已经布满老茧。
上面的话,绝非故弄玄虚,
更非欲擒故纵,
而是对你的真诚劝告。
如果,你依然执意要看下去,
那么,请做好如下准备——
首先,收起你的虚伪,
其实每个人(包括你、我),
都多多少少有点虚伪,
但我希望至少在看这个故事时,
我们能暂时远离虚伪;
其次,拿出手帕准备抹泪,
虽然有人说眼泪很廉价,
但我知道如果在阅读此文的过程里,
你不小心落泪了,
请相信,你眼睛里流出来的,
不是眼泪,
而是珍珠。
《比虚构更悲凉的是真实,
比真实更悲凉的
是股民黑洞般的心》
作者 雷立刚
1
我时常思考,什么是道德,什么则是不道德?
但这种思考每次总是不了了之,或是滑入无厘头的陷阱,就如同我思考炒股的本质与精髓,思考到最后却总是无话可说。
炒股是最复杂却又最简单之事,复杂到可以让无数股评家寄生于此,翻着嘴皮谈技术、谈股票,借以养活他们自己及其全家老小;
却又简单到真正的高手们只能给出两个字:乘势!
乘势!纵观古今中外,金融领域多少豪强,成败皆在对这两个字的理解。
而那浩如烟海的投资书籍,如果去伪存真,洗尽铅华,本质上也无不是在解读这两个字。
势,本质上是一种状态。
于万钧中窥探毫发之力,于高山之巅感知冰山的消融,势的转变如同春与冬的交替,万物枯荣,何其博大,何其浩瀚,何其苍茫。
进而推演,股票市场其实只是这个大千世界的一个缩影,它的机理与整个世界相通,所以,乘势其实也就是从古到今,人类社会复杂演变的全部奥义所在。
宋太祖陈桥乘势,黄袍加身,清军山海关乘势,入主中原……历史无非是一段又一段关于乘势的反复记录。
然而,在乘势的过程里,敏捷者淘汰驽钝者,占先机者掠夺后知后觉者,先天有利者欺凌先天弱势者,这一切,究竟是道德还是不道德?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宏大,我长期以来无法用语言去解决它。
直到不久前的一个夜晚,我的一个粉丝,陈桥,在QQ上用一整个晚上,对我讲述了他从2012年12月30日到2013年1月2日中午,所发生的和一个小女孩的暗黑故事。
说来话长,自从我在网络上有了几十万粉丝之后,时常会有粉丝主动对我说:“雷哥,我有一个好故事,可我自己写不出来,我把有关情况用最详细的方式告诉你,请你将它写出来,行吗?”
我起初答应了几次,花费时间听了几个故事,但耐着性子听完之后,却遗憾地感到,那些故事不足以让我感动,更不足以让我深思,因此,到了后来,我基本上谢绝把时间花费在这上面了。
但是,陈桥的这个故事,非常详尽,他甚至还将自己与那女孩子的QQ对话,全截图给我看,还把那女孩子的许多原话,仔细地转述给我,于是,随着他的讲述,那个悲伤的故事,在我眼前呈现得越来越完整。
而愈是完整,却愈显伤痛,一种悲悯的火焰灼烧了我的内心,并且我意识到,这个故事,是我长期以来一直想对道德及股市交易做一个解读,所最适合的载体。
于是,我决定在今天,写下这些文字。
2
这个故事,得从一次艳遇说起。
陈桥,成都人,33岁,职业股民,单身,炒股曾经三次破产,2008年最穷困时他差点流落街头,但他抓住了2009年的机会,而后在2010到2012年之间,通过做超短避免了大盘系统风险,不仅没亏,还颇有斩获,他目前全部资产都在股市上,股票市值大约70万元,由于痴迷炒股,把每个铜板都投入股市,所以他没买房子,也没结婚,他说,他看了我在网络上发的投资日志,觉得他目前的状态和我十分类似,都是近似于“静修”的状态。
“不过,雷哥,我可做不到长期没女人,我前个女人是在婚恋网找到的,分手三个多月了,过去三个多月,股票一直不好操作,于是我也就没赚钱,职业股民不赚钱,拿什么去追女朋友啊?所以我这三个多月,就只好缩着了,但12月我赚了不少,因此,到了12月底,我想,我还是该再找个女朋友啊,于是,我又去了婚恋网……”陈桥说。
陈桥在2012年12月下旬,再次来到婚恋网,不断给女嘉宾发信,可惜大多都没什么效果,直到2012年12月30日零点刚过,忽然有封来信,是一个网名“只剩一张人皮”发来的。
这个网名看着略略有点吓人,尤其是这样的深冬凄冷寂静的夜晚。但是,因为之前陈桥和一个条件不错的女网友聊了一阵却不欢而散,于是,陈桥点开了那封信。
信打开后,只见上面写着:
只剩一张人皮(2012-12-30 00:04:44)
^_^你好,我今年21,如果觉得我还不错,请给我回信吧,加扣扣聊号码 3547XXX521
3
陈桥看了看“只剩一张人皮”的婚恋网资料,
21岁,未婚,166cm,专科。
神使鬼差,尽管心存疑惑,陈桥还是去加了她的QQ。
在加的时候,他还想,会不会是酒托、饭托或者骗子?
她的QQ名也叫“只剩一张人皮”,这个名字阴恻恻的,让人有些起鸡皮疙瘩,陈桥觉得,应该是男人更可能取这种网名吧。
QQ很快就加上了,她在线。
只剩一张人皮主动打招呼:你好
陈桥:你好,你刚发信给我让加你。
只剩一张人皮:哦 ,这么晚你还在啊 。
陈桥心想,显然,是她发了许多信给不同的人。如今的人们都习惯于广种薄收。他倒也并不介意。
无论如何,所谓缘分,无非是广泛地播种后恰好收获的那一株而已。
陈桥:是啊,恰好我还没睡,所以说有缘,你发了很多信给人是吗,呵呵。
只剩一张人皮:呵呵,也是,长话短说,我老家自贡的,你老家哪里的?
陈桥:我老家达川的,但在成都很多年了,想进空间看看你的照片,可以吗?
只剩一张人皮:我空间里没有照片,我不是美女,真的。我是发了不少信,想找个男友,请他给我点钱度过难关,需要我付出啥随便他说。
陈桥心想,时常听婚恋交友网络有这种直接谈交易的女孩子,但以前还真没遇到过,这次,无意之中竟然真遇到了。但是,她是不是骗子呢?甚至,隔着网线,“她”会不会其实是个“扣脚大叔”呢?
4
于是,陈桥谨慎地说:既然你有这个要求,总得有张照片吧,否则我连你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呢。
只剩一张人皮略微犹豫了一下,说:我现在用摄像头照一张吧。
她是在网吧,摄像头很不清晰,但可以分辨出是个女孩,何况视频对话中,更明显听出是女声。
“至少不是男人”,陈桥想。
事实上,摄像头里的这个女孩,尽管只能看出模糊的轮廓,发型却明显可见是90后“非主流”所流行的那种爆炸鸡窝头——人类其实终究是一种趋附于“主流”的动物,即便那些“非主流”们所共同爱好的东西,在他们自己的那个世界其实依然是主流。
陈桥忽然感到有一种对“非主流90后”的好奇,说:“那好,明天我去你住的地方,咱们见一面,其他的见面后再说。你是做什么的,还在读书,或者在打工?”
只剩一张人皮回答:我以前在鞋厂上班,很累的,而且我还不合群,所以辞职了。我现在没有上班了。
陈桥:你目前住哪里呢?
只剩一张人皮:我在郫县安泰镇这边。我投靠我朋友了,住她那。老住在人家那也不好,所以我想找个可以收留我的男朋友。
陈桥:收留多久?
只剩一张人皮:随便多久,最好是一个月以上。
陈桥:费用怎么算,要不商量一下?
只剩一张人皮:这个,我也不清楚,我这也是第一次。
陈桥:这样,明天我去陴县安泰镇找你,见面后再谈,即使我们谈不拢,一起吃顿饭也无所谓哈。
只剩一张人皮:好啊。我希望我们有下文哦。
陈桥关了电脑,“希望有下文?”他觉得这女孩子比他自己还急切,忽然又有点担心会不会遇到骗子。
不管那么多了,明天去看一眼,真要是骗子,扭头就走便是了。
5
12月30日,陈桥睡到上午9点才醒来。
作为一个职业股民,起床后,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脑,而后点开证券软件,开始看那百看不厌的K线图。
没当过职业股民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是什么使一个人,看着那毫无生趣的股票K线图,却比看万紫千红的花朵更有兴致。
陈桥不否认,股票的图形对他有着如同女人裸体一样的吸引力。但是,越到如今,他越逐渐怀疑,股民们的这种痴迷,到底是不是一种病症。当然,病症不见得都是狭义的,我们甚至可以说,爱情也是人在某些时候患的一种病症。又或者,善良也是一种病症。
这天,他在电脑前,分析着股票,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五光十色的无数鲤鱼跳跃的图景,不知不觉中,竟把昨天夜晚的那个女孩子忘记了。
性,对人类有着致命的诱惑力,惟独可以与之抗衡的似乎只有赌,从这个意义上讲,炒股具有着赌的性质——惟其如此,对不少男人而言,炒股才成为了一种可以与性相抗衡的力量。
分析股票工作量远比想象中巨大,他中午随便吃了点,又继续统计,不经意间,就到了下午2点半了。陈桥感到有些疲惫,想休息一下,于是点开QQ。
刚一点开,QQ里面的一个小小的头像,一下子就蹦了出来——
只剩一张人皮:哥哥,你怎么一上午都没有回音了?
陈桥看了看,类似的QQ问话有好几条,他觉得“只剩一张人皮”实在是太急切了,于是忽然感到兴致下降了不少,甚至忽然不想去了。
人性就是这样的,对方不冷不热,你反而渴望向往。对方热情似火,你反而可有可无。
陈桥随意地打了行字:你还在不?
只剩一张人皮正隐着身,立即回答:哥哥,我一直在
陈桥:今天我有点累,我明天来找你,如何?
只剩一张人皮:好失望……但是,也只好由你了,哥哥,你明天一定要来哦
陈桥:恩。
只剩一张人皮:我真的很相信你
陈桥:谢谢你相信我,其实我今天还是有点想来找你的。
只剩一张人皮:那你怎么不来 ?
陈桥:因为明天是12月31日,股市在2012年的最后一个交易日,我明上午得守在电脑前炒股,所以我想,不如明天股市结束后来,这样未来几天都是元旦放假,我心情也轻松一些。
只剩一张人皮回答:好吧。
她是那么的顺从,似乎还有一点无助,陈桥心里忽然感到有些不忍,想,不如干脆就今天去,如果见了,是个很丑的女孩子,就简单请她吃个晚饭,而后自己回家。如果漂亮,那今晚就可以暖被窝,也挺好啊。
于是,陈桥犹豫了一下,说:这样吧,我争取下午五点前赶过来,你等着我一起吃晚饭。
只剩一张人皮打了个欢乐的表情,说:哥哥我等你!加油哥哥!
“加油,哥哥”——陈桥一边下楼去取车,一边想,这小女孩子说话挺独特的。呆回儿就可以见到她了,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
6
下午五点,陈桥开车来到了安泰镇。
在镇郊的一个小区门口,有一家“农商银行”,星期天的下午五点,小镇的“农商银行”卷帘门已经拉下,陈桥将他的“吉利帝豪”汽车停在银行门外,这是一个比较容易找到的地方,他和“只剩一张人皮”约的就是这里见面。
大约过了20多分钟,一个顶着爆炸鸡窝头的女孩子走了过来,深冬的寒风中,她埋着头,脸上戴着一个黑色碎花的口罩,碎步走着。由于没有别的人,所以陈桥估计是她,他迎上前,问:“你是只剩一张人皮吗?”
女孩立着,点了点头,她身高大约161左右,和网上自称的166相差还是明显的,由于是冬天,上身穿了好几层,所以看不清楚丰满与否。
“上车说话吧。”陈桥说,“这外面好冷。”
女孩埋着头,跟着他上了车。
“你叫什么名字?你这网名实在是碜人得很。”
“我叫黄芳。”女孩说。
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女孩子常见的名字。
7
陈桥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走在安泰镇与成都之间的道路上,心里并没决定下一步该如何。
后来,他把车停在一大片田野旁,深冬的成都平原,黄昏的田野里泛起了迷蒙的雾霭,仿佛他的心境一样,迷迷茫茫。
“把口罩摘下来,好吗?”他说。
女孩迟疑了一小会儿,将口罩摘了下来。
不算特别漂亮,但皮肤还是白净的,20出头的姑娘,老话说,再丑也丑不到哪去,何况,这姑娘五官端正,眉目也算清秀,美女固然算不上,但即便在年轻女孩里,中等偏上还是能达到的。
“你,是不是很缺钱?”他问。
“是……”女孩子小声地说。
“那这样,我带你到我家住三天,给你1200元,你要同意,我这就开车带你去,你要不同意,我送你回安泰镇,并在镇上请你吃顿饭,咱们好说好散。”
“我……同意。”女孩立即低声地说。
8
陈桥把车开向成都市区。
路上,他俩很随意地聊着,女孩说话带有浓郁的自贡口音。
“我们老家那里,离恐龙博物馆不远的。但我们那里好穷的。除了老人和小孩子,全都出来打工谋生了。”她说。
她还主动说了许多在鞋厂打工的事,絮絮叨叨的。成都北面的许多郊区小镇,有着大量的作坊式的小鞋厂、服装厂。许多外地来的农民工,就聚集在那些厂子里。她工作的小厂,在安靖镇郊区,一个叫雍度村的地方。
“那你怎么不在安靖镇,而是到安泰镇去了?”陈桥问。
“因为我辞职离开了鞋厂,我不想再呆在那里,他们那些人好坏,喜欢故意整人。我看都不想再看到他们。我有个朋友在安泰镇,我就投奔她去了。”
“怎么个坏法?”陈桥好奇地问。
“总之就是好坏,不过,也可能和我性格有关,我不爱跟周围的姐妹说话,但喊我做什么活儿,其实我都是立即就去做了的,可那些老员工总看不惯我,经常欺负我,我一生气,连最后一个月工钱也没要,就走了。”
原来,在他们鞋厂,每次都要下个月的15日,才发这个月的工资,并且如果请过哪怕一次假,就拖延到下个月的30日才发这个月的工资。
“我和她们格格不入,我觉得我就不该是在那种小厂子里上班的,继续在鞋厂里呆下去,我简直要疯了,我一天都不想多呆了,我就走了,所以有一个月的工钱没拿到,白辛苦了一个月。”
“你们一个月工钱多少?”陈桥问。
“一千四……一千二……”她看陈桥盯着她,立即失去了说谎撑面子的勇气,更低声地说,“一千……第一个月,是八百。”
陈桥听着,心里真的觉得难过。
这些来自贫穷农村的90后,当其他城市90后还在撒娇,在脑残地恋爱的时候,他们却已经那么辛苦地在鞋厂里挣扎,为着那么菲薄的薪水。
并且,稍不留神,薪水就被拖欠。
相比之下,股民似乎是幸福的,至少每笔交易即时到帐,没人拖欠工资。
“呵呵”,尽管陈桥笑着,但这笑却又是枯涩的,股民固然不被拖欠工资,可时常是负工资啊。
陈桥觉得,他和她其实一样,都是这个人类世界里的弱势者。
只不过,他比她稍微强大一点点。
但这并非他在这社会里算强,而是她在这社会里实在是太弱太弱。
9
他们在路上吃了饭,开回陈桥的小区时,天色已经黑了。
这是陈桥租的房子,因为在郊区,虽然宽敞,有90平米,但租金并不算高,和市区里繁华路段的一个50平米的房子租金一样。这也是当职业股民的好处,从事别的工作,上下班要打卡。通常,公司一般都在市区里,所以住得离市区远,在容易堵车的今天,是容易迟到扣工资的。所以,白领们不得不明知道房租贵、房价贵,还是在城里或近郊租房子、买房子。
而职业股民,上班只需要打开电脑就成,住在哪儿都一样。所以,陈桥在远郊一个相当漂亮的楼盘,租了一套装修很上档次的宽房子,租金也并不高。
他对此十分满意。
这房子很不错,几乎每个进来的人,都会眼前一亮。但每当那时,陈桥内心深处会悄悄地动一下:“可惜这房子终究并不是自己的。”
女孩进了房子,有些吃惊地说:“好宽啊,这是你的房子?”
陈桥淡淡地说:“是的。”
之前,他曾请过婚恋网的一个女网友来过,当那位都市白领女网友也这么问起时,陈桥尽管厚着脸皮也说“是的”,心下却有些忐忑。
但是此刻,和这个比他更弱小的女孩子在一起,他觉得说什么也不必忐忑。
“这种感觉真好。”他想。
在这种比较舒坦轻松的心情中,他搂过她,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就由着他了。
当他给她脱衣服的时候,他发现,这些衣服尽管风格都还算比较“非主流”,但都是地摊货,质地很差,而且非常薄。
尤其是她的那条牛仔裤,表面上看着以为是条厚牛仔,其实简直象是丝袜一样薄——不是牛仔布,只不过印着牛仔布的纹路而已。
更惊人的是,她下身只穿了小内裤和那条薄得惊人的不是牛仔裤的牛仔裤,里面不仅没有保暖裤,甚至连条秋裤都没有。这,可是12月30日的严冬啊,即便成都不如北方冷,但只穿一条裤子,显然也是太薄了。
“你怎么连秋裤也不穿?这是大冬天啊!”陈桥于心不忍地说。
“我有秋裤的,我一大包衣服,就放在我朋友那呢。我只是不想腿显得胖,所以我没穿。”女孩倔强地说。
10
陈桥进入女孩的身体,并没特别的感觉,这是他进入的第一个90后。
女孩是91年出生的。
女孩的身体很白,腰很细,胸部很小,戴了个厚厚的罩杯,里面却空空荡荡,当然,努力去挤,也还是能挤出一条沟来。
男女之间,无论岁数差异如何,地位差异如何,知识差异如何,当他们做了之后,都会变得比较平等,哪怕,只是那暂时的“床上时光”里的平等。
女孩在床上显得没那么局促了,有时候甚至会主动开一下陈桥的玩笑,看得出,她极力想讨好他,但她确实不是个擅长取悦于人的姑娘,机心和灵巧都远远不够。
他俩各自洗了澡,女孩说:“你浴室里有浴霸,真是太舒服了。我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
夜晚,他们又做了两次。
床吱吱呀呀地响,让陈桥很担心楼下的那家人有意见。
他的床,已经很久没这么响过了,上次婚恋网的那位白领女网友虽然来了陈桥家,但却没和他发生什么。她仿佛窥破了陈桥的房子是租来似的,并对陈桥故意打开的股票帐户不屑一顾。
“网络上都说,如今假证券软件多得很呢,前天报纸还报道,有个穷鬼,用假证券软件,每次打开,里面都显示有一千万资金,靠这个骗了不少女人上床……”女白领很老练地说。
虽然陈桥的那几十万是真的,但是,被这么一说,他仿佛一个气球被戳了一下,渐渐地漏气了。
他尽量显得很君子,礼貌地甚至故意带着点傲慢地对着这个女网友,同时悲哀地感到,他想正式找个可以结婚的对象,在他炒股大赚、并买了自己的房子之前,也许很难很难。
如果,那次他真的和那位女白领谈恋爱了,他不可能还会去和当前这个农村来的小姑娘发生什么,他觉得,自己并非浪荡的人,所谓“饱暖思淫欲”,他目前的资产,作为一个没有其他收入和社会身份的职业股民,简直不足以让他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感到“饱暖”,所以,他时常是有意无意地忘却了淫欲的。
可是,尽管他是真的渴望有个家,有个女白领那样的妻子。但事实上,他所能得到的,却只有此刻身下的这个农村姑娘。
仿佛要把花的钱尽量地别浪费,陈桥用力地使着劲儿,忽然,身下的姑娘低声说:“加油,哥哥。”
陈桥没忍住笑,一下子就笑翻了,侧躺在姑娘身旁。
他们的第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那是2012年12月30日的深夜。
11
12月31日早上,天蒙蒙亮,陈桥醒来,又和姑娘做了一次。
床照例又吱吱呀呀起来,陈桥很后悔没早点换床,他其实看中了“宜家”的一个床,但2012年前几个月,他炒股没什么收益,于是一直没舍得换床。
“唉,这床叫得真烦。”他说。
女孩宽慰他说:“其实没什么呀,你知道吗,有很多人就是特意要听这种声音呢。”
“哦,是吗?”他敷衍说。
“是啊,我们在安靖镇住的时候,租的是那种一个月租金100元的房子,全是用成板隔出来的房间,有人故意把床紧靠着别人的房间隔板,晚上故意做得很大声,撞着别人的隔墙,还得意得很呢,他们就是想让别人听到他们在做那事儿。”女孩子却很认真地回答道,“我们那里啊,一到晚上,不同的房间里的人打电话,都清楚得很呢。”
那个早上,做完后,他俩在床上躺着说了一阵话。陈桥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仿佛这租来的房子就是他买的房子,就是他的家,而这“租”来的女孩子,仿佛就是他的妻子。
尽管,她确实文化水平不高,也不够见多识广,但,她是温柔的。
12
12月31日,是2012年的最后一个交易日。
8点多钟,陈桥起床,在电脑前开始阅读财经新闻,9点半开市后,他将自己的股票帐户,买入了不少有高送转潜力的创业板次新股。
可惜的是,这一天,依然是大盘指标股上涨,创业板小盘股继续调整。
中午,陈桥懒得继续看盘了,带着女孩出去吃饭。
他们小区楼下,有一片街市,有小饭馆以及许多小店。
经过一家手机店的时候,女孩忽然说:“哥哥,可不可以给我买个手机?”
陈桥有些不高兴,说好了1200的,怎么忽然又提出要手机了。
“我只要个300元以内的,可以有触摸屏的就行。”女孩马上补充小心翼翼地说。
他们进店看了看,300元以内的手机,都是那种很差的老款手机,女孩并不太看得起。但触摸屏的手机,即使山寨的,最便宜的也要599元。
陈桥感到,这女孩子其实确实也有点麻烦。
天气依然很冷,陈桥觉得女孩的那条裤子实在太薄,于是给她买了一条秋裤。
吃饭的时候,陈桥看了看女孩的手机,确实非常旧,而且是男式的。
“这是我爸爸的手机,上次回老家,我硬要来用,结果在厂里不小心摔了一下,现在只能接电话打电话,连短信都发不了,也没办法登陆手机QQ。”女孩弱弱地说。
“恩……我倒是有个旧手机,是触摸屏的,虽然有三年多了,算是老手机了,但我自己很少用,看起来很新的,你如果实在要,我可以把我那旧手机送给你。”陈桥想了想说。
“好啊,好啊,呆会儿回去我看看。”女孩高兴地说。
回去后,陈桥从抽屉里找到了那个旧手机,电池、充电器这些都还在,女孩欢天喜地地拿着,去充电了。
下午,陈桥继续炒股,创业板小盘股依然低迷,看来只有等1月份了,尽管相信创业板调整后很快会涨,但看着的大盘股和地产股等不断上涨,陈桥依然略略有些郁闷。他心情有些不好。
但是,女孩不会查颜观色,她忽然走到陈桥身边,说:“哥哥,我越来越知道你是个好人,可不可以求你多包我一段时间,我需要钱。”
“你需要多少钱?”陈桥有些恼怒地问。
“我借了不少钱,我春节回老家,得还他们。所以我才在网上到处发信啊,就是希望能遇到一个好心人当我男朋友。哪怕是包几个月也行啊。”她说。
“不少钱,到底是多少?”他问。
“再要6千……不,5千。”她嚅嗫着说,“你再给我5千就好,我也知道5千不少,但我可以让你包半年,只要这5千,好吗?”
陈桥心想,倒也不算很多,半年5千,从任何角度讲都不过分。但是,他确实没有和她长期维持的打算。从一开始,他就只想和她在一起三天。
她并不算漂亮,又没什么内涵,他知道,他对她的激情,绝对不可能维持半个月以上。
那么,漫长的半年对他来说,是没意义的,反而会耽误他去婚恋网站认真寻找对象。
那么,他该何去何从呢?
13
沉默了一小会儿,陈桥问:“你干吗会欠这么多!五六千块钱?”
女孩说:“其实我在厂里上最后一个月班的时候,因为不爱说话,也因为我喜欢打扮,就算买的是很便宜的衣服,也要扮‘非主流’,周围的姐妹就莫名其妙地看不惯我,不理我,孤立我,经常欺负我。我做的活,她们给工头说是她们做的,我经常被罚款,最后那个月,工资一直不给我,我饿得没钱买吃的了,就大口大口地喝水。而且那时我连电话费也交不起,手机停机了。最后是一个扫地的大妈同情我,借手机给我打,我才向我表姐借到了钱。
那以后,我就离开鞋厂了,我没在厂里上班后,自己搬去了安泰镇,住了好几个月了,我喜欢上网,但网费好贵,我总是熬夜上通宵,这样网费便宜些,不过累积起来也是个大数字了。
没钱的时候,我就向亲戚和朋友借,东借点西借点,就变成6000多了,我的亲戚朋友们都以为我还在厂里上班,她们知道厂里有工资和过节费,认为我还得起,所以才借给我,我也答应了春节回了老家,就把钱还给她们。
我最爱幻想,最爱做梦,我真的时常觉得6千元一点也不算多,我觉得6000根本不是什么大数字,看看电视剧里的那些人,吃顿饭也要6000呢,我就想,五、六千多么?一点也不多呀,所以我总是幻想着自己一定能还得起……
可是,越靠近春节,我越发现6千对我来说,是个很大很大的数字,根本还不起。我从来没有过那么多的钱,何况我现在算是山穷水尽了,借钱也没法借到了,起初我是自个儿租了间月租金100的房子,前一星期交不起租金,我就住到安泰镇我朋友那去了,她房子也小,所以我忽然想得赶紧想个办法。
在成都我没任何其他朋友,我就想到了去网络上借钱,过去一星期,每天夜晚我都去上通宵,我已经好多晚上没睡过觉了……可是,在QQ上,我找陌生人借钱,没人相信我,我甚至说了我愿意押身份证给他们,可还是没人相信我,还有人举报我是骗子,把我的上个QQ都冻结了。
我实在没其他办法了,忽然,我想起在网上看到过有人说,交友网站就有其他女孩子用‘求包’这种办法找到了钱,所以我也就试试了……”
女孩说着,语言是平静的,看不出有什么悲伤,或者说她确实并没任何悲伤。
只是在说到“她从来没有过6千元这样的大数字的存款时”,她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但那却不是悲伤,而是说到“巨额”金钱时的一种兴奋的光芒。
说完,她从袋子里摸出身份证,递给陈桥,说:“哥哥,你看看,我这个是真的,身份证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啊,我都愿意把身份证押给他们,说明我借了钱是真的要还的,可为什么还是没人相信我?为什么有人要举报我是骗子?可我根本什么也没骗到啊,没一个网友借给我钱,一分钱我也没借到,有两三个跟我聊了几小时,说是愿意借钱给我,可是后来突然又说不借了,我才知道他们是耍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啊?!……”
14
对于女孩的悲伤,陈桥可以理解,但是,从别人的角度讲,仅仅是在网络上萍水相逢,每个人的钱都是不风吹来的,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每个人想要赚点收入,都何其艰辛,谁也不想自己的钱白白打了水漂,所以,不借必然是普遍现象。
“你说,你一定会还,对吗?”陈桥这么问女孩。
“是的,一定会的,我可以把身份证押着,我这是真的身份证啊。”女孩说。
“但是,你的身份证对你来说很重要,可对别人来说,却没什么作用,何况,你随时可以挂失啊。”陈桥说。
女孩一下子呆住了,仿佛她从没想过身份证还可以挂失。
“再说了,你借钱后,拿什么还?就算你当时动机是想要还的,可是,你这么下去,靠不断借钱过日子,等你目前借的钱还不上,以后连你亲戚朋友也不会再借钱给你,你拿什么还呢?何年何月才能还得了?”陈桥接着说。
“我……我春节后打算去厂里打工。”女孩低声说。
“你都说了,你性格不合群,与厂里的其他女孩子合不拢,你实际上也没什么改变,那春节后你即使进了其他的厂子,但那些厂里面的人的性格其实都是大同小异的,做的活也都大同小异,你就一定能不再次被排挤?不再次拿不到工钱辞职吗?”陈桥接着说,“何况,你看了电视里不少偶像剧,一直觉得你不该过进厂里打工的生活,但你也说了,你只是初中毕业,这就不可能进大公司。那么,你怎么赚工资,怎么还钱?”
“我……我没想过这些……”女孩子声音更低了,埋着头说。
15
陈桥看了看女孩那胆怯的神情,仿佛一个做着梦的人,忽然被摇醒,满眼的仓皇。他忽然内心一阵难过。
女孩的故事无疑是悲惨的,但是,在这个薄凉的人类世界里,从古到今,比这悲惨得多的故事,从来就没有断绝。
女孩这样的遭遇,让人心疼,却还不算是穷途末路,相比于那些得了重病奔走呼号无路可走的人,相比于那些遭受冤屈六月飞雪的人,她的境况其实要平淡得多。
而且,她相当多的窘迫,和她的性格有关,例如,她太内向,她不太懂得与人打交道,她甚至还很懒——从女孩一进家门,他就在观察出她绝对不勤快:第一晚,当陈桥在厨房和客厅拖地、打扫卫生的时候,女孩一直自顾自地在客厅看电视。
当然,相比于女孩目前对再多获得5千元的急切需要,5千元对陈桥来说,要次要得多,但是,他是否有义务借5千元给这女孩子呢?或是为了同情她,而包她?
但这都违背了他的本意,也是一开始他和她约定中所没有的,就如你去租一件东西,说好租三天,但忽然对方要求你租半年并提高租金。
虽然,所提高的租金其实很廉价,但问题是并非你所需要的。
然而,“人”终究不是“东西”,所以用简单的租借去衡量,则又并不妥帖,因为在这交易的过程里,“道德”开始发挥作用,“良心”开始隐约起伏,那就是——当你目睹了一个比较可怜的人,但可怜的程度又不足以惊天动地,你该如何处理,你的道德感才能安宁?
陈桥确实感到有些难以决断,他说:“我要出去一下,吃晚饭的时候回来。你就在我房子里休息吧,看看电视,或者用我的电脑上上网,都可以的。但你别乱翻我电脑里的东西。我告诉你,我精通电脑的,你看了我什么文件,我回来一查就查得出。”
其实,陈桥本来不想继续开着电脑。但如果不开电脑,女孩不上网,会很无聊,一想到她独自在房子里,什么娱乐也没有,显得有些可怜,于是他打算让她用他的电脑上QQ打游戏。
其实他压根就不太懂电脑,更不可能查到她乱翻他电脑里的文件没有,但他估计,这么一说,女孩肯定会信,不会乱翻他电脑里的东西了。何况,他电脑里也并没什么特别的隐秘。
女孩果然怯怯地点了点头,说:“我只上QQ,打游戏。”
而后,陈桥出去了。
16
陈桥出门,是去还信用卡的钱。
实际上,他那股票帐户里的70来万,其中有20万,都是通过信用卡刷卡套出的资金,他将还款资金办理了分期,每个月要去还上一大笔。
也就是说,陈桥实际上只有50万。
这在普通老百姓的现金流里,说来也不算小。可是,别人都是有房子的,而陈桥却在2008年房价大跌,本来可以买房子的时候,因为痴迷股市,而放弃了买房。
从2010年到2012年,股市持续低迷,陈桥纵然还算炒得好的,有幸没亏,甚至还略赚了一些,可是,那些买了房子,什么脑子也不费的人,不照样也稳稳当当增值了吗?如今,环顾成都,陈桥想拿自己那50万,去买一套看得上的房子,难度可还真是不小。
“难道,这就是上天给股民开的玩笑吗——纵然你再如何勤奋,甚至操作得也不错,但你的结果,其实比那些不炒股的人,好不到哪去……”
陈桥有时候想想,自己当年的那些大学同学,其中不少,都不比他聪明,起点也没他高,可是,他的那些同学,安分守己,在各自的岗位慢慢熬,如今,多数也都有了房子车子,算上固定资产,也大多有百万了。
而大学时十分耀眼,毕业后不甘平庸放弃了稳定职业的陈桥,混到33岁,却没房子,有的仅仅是这在股市虎口夺食、险中求生得来的50万……所以,他的内心,其实是压力很大的。
同时,正因为吃了这么多年的苦,眼看着2013年行情或许不错,他期待着将更多的资金留在股市,因此,他日常生活里是节衣缩食的。
所以,他确实只打算为这个女孩,支付3天的费用,要他再支出5000元,大大超出了他的预算。
他开着他的吉利帝豪——这台外观看着比较豪华,但实际上价格并不高的车——他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其实和这车一样,都是外观光鲜,实际内心充满了没有底气的惆怅。
他同时还想,半年5000元,这样的价格,在那些大款眼里,估计会笑掉大牙。
超级富豪们,是用几百万上千万,包那些电影明星;
次一点的富翁们,起码也是每月一两万,包那些漂亮的影视学院女大学生……
而他,陈桥,这个外表光鲜,开着貌似豪车的吉利帝豪,住着宽敞的但其实是租来的房子,面子看着似乎足足的,但里子呢?爬满了令他怯懦的跳蚤……
可能正是这些,使他在婚恋网,近来始终无法全身心地勇敢追求恋人吧。
可他终究是人,是性欲蓬勃的男人,于是,他和黄芳这女孩相遇了。
他心里想,他和她,是多么卑微的两个人啊,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的底端。
他们的姿态,都是那么的低,简直要低到尘埃之下——
她,为了春节能还钱,愿意只把自己的身体让男人承包,半年只要5000元,这是一个低廉得让人感到心酸的租金;
可是,更辛酸的是,他,这个心中充满不甘,想要靠着2013年的股市行情,让自己在男人堆里向上爬一个阶梯的人,在2012年的年末,就连再多掏5000元,也实在超出了他的预算。
5000元,对那些食物链顶端的豪强来说,是吐口唾沫也不在意的数字,
但对食物链底端的他和她来说,却呈现出淋漓的尖锐,仿佛一把刀,割着他们的心。
只不过,她比他处的位置更低,所以,她更凄凉。
“但是,我真的不能给她。”陈桥仿佛坚定着自己的决心似的,吸了口烟。
还掉“中国银行”的信用卡欠款后,在1月3日还有“招商银行”的2000元需要还。此时是12月31日,陈桥已经在股票帐户里卖了2000元出来,但由于股票帐户无法当天取款,所以要下个交易日,即1月4日,才能取出。
陈桥手里还有2100元,如果还了招行,那就没钱给女孩了,除非等到1月4日。
但是,他忽然感到不安,想早点结束与这女孩的关系,何况,女孩一度流露的某种神情,令他的心有些疼——清晨,女孩起床时说,“哥哥,你什么时候给我钱?”
他这才想起,答应了三天1200元,可自从女孩跟着他到了他家,他还一分钱没给女孩呢。
她可能隐约担心他赖帐,陈桥想。由此,他想到,女孩内心或许在忐忑不安着,他感到十分不忍,决定呆会儿一回去,就把这1200元提前给女孩。
无论如何,其他的,帮不了她,但至少可以让她在他这里,少一点担惊受怕。
17
陈桥回到家,把1200元递给女孩。
女孩子很高兴,立即双手接过来,将钱放入她自己的女式肩包。
这个肩包,是一个翻毛皮革的女式包,肯定不贵,但也不至于太便宜,和她那身非主流的衣服,倒还有些搭配。
陈桥说:“你还是蛮会搭配服装、包包的嘛。”
女孩说:“我最喜欢看电视,电视里她们都是这么穿的。”
不同的人通过不同的方式与途径来学习,而这女孩,原来是通过电视来学习和提高她自己的。
“你看,我这个包包买了多久?”女孩问。
“很新,应该最多一两星期吧。”陈桥说。
“是啊,你真行,有些人还以为是旧包包呢,其实就是这款式!”女孩说。
“翻毛皮嘛,本来就是新的看着和旧的差不多。”陈桥敷衍着说。
女孩有些崇拜地说:“哥哥,你连这些都知道,你比我工厂里那些工头,都懂得多。”
因为有了这1200元钱,那天吃了晚饭,女孩子主动吻陈桥,吻着吻着,他们就上床了。
女孩的身体是洁白的,而且没有异味,明显她以前在性方面并不泛滥。
有些瘦的身子,细细的腰,在做时,只懂得说“哥哥,加油。”
总的说来,这个女孩子的单纯,并不是装出来的。
昨晚戴了套,这次没戴,快射的时候,陈桥说,“你是安全期吗?”
女孩回答:“什么是安全期?”
陈桥一时无语,也无心解释,只好换了个问法:“呆会儿你吃药,免得怀孕,你愿意吃事后避孕药的吧?”
这次女孩懂了,她说:“我不会怀孕的。”
“你不会怀孕?”陈桥大感吃惊,“你确定吗?”
“不会的。”女孩说,“一定不会,哥哥,你就放心随便做吧。”
18
事后,俩人将枕头竖起来,半躺着休息。
陈桥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你为什么肯定不会怀孕?”
女孩犹豫了一下,说:“我做过手术的,卵巢切除了。”
“啊!”陈桥惊讶极了。
在他反复追问下,女孩终于断断续续说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往事,陈桥梳理了一下,大致如此:女孩15岁初中毕业后,就在老家自贡打工,17岁那年,认识了一个很帅的男孩子。
“他其实对我不好,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是我主动,他对我一直可有可无,可能是嫌我不够漂亮吧。”
和他在一起两年多,她为他流了无数眼泪,好在他终于被她感动,打算和她结婚。
“可是,婚姻法规定,女的要满20岁才能结婚啊。”陈桥说。
“在我们农村,女的18岁就结婚的多得很,只要摆了酒席,周围邻居就都承认你结婚了,满20的时候去把结婚证补起就是了。”女孩说。
“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陈桥心想。
“他们家起初也不太同意,可能嫌我们家比他们家穷——虽然他们也不富——话说回来,最后两家的大人,也都还同意了,就在打算要摆酒席时,忽然,我肚子老是疼,去医院一检查,说是卵巢里有个囊肿,其实之前一年,我就时常隐隐约约地疼,但自己也没注意,结果拖到这时候,必须把卵巢切除了。手术之后,他们家就死活不答应这婚事了,我当时还想不开,后来是我哥哥专门从长沙回来,打了我一耳光,才把我打醒。”女孩那么说着,语气依然是很平淡的,或者也可以说是麻木的。
19
“你哥哥?”陈桥问。
说起她的哥哥,女孩眼神里有了荣耀的神色。她告诉陈桥,她哥哥是他们全家的骄傲。
“我哥哥从小就很懂事,成绩一直很好,考上了重点大学,是我们村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呢。我哥哥从初中时起就长得很帅了,初中就有女同学追他,高中的时候,还有个镇上的女同学,因为追我哥哥,跟我爸吵架呢——我爸不准我哥哥在中学谈恋爱,那女生非要跟我哥哥耍朋友,我哥哥说爸爸不同意,女生就跑到我家来,跟我爸闹!”女孩说起这些,略略有些得意。
“那你爸你妈他们……”陈桥不知道问什么,沉吟着。
“我爸我妈都是特别老实的人,在农村都算老实的,我妈一直就在家里种地和做家务,我爸也就是在我哥哥读大学需要学费那几年,到广东去做过工,其他时间,一直是在我们自贡本地的工地上做工,挑水泥河沙那些。”女孩说,“我爸可老实了,那个镇上的女同学来和他吵架,他都只是脸一阵青一阵白,什么话也说不出。”
“那你哥哥后来呢?”
“我哥哥后来去长沙读大学啊,再后来认识了我嫂子,我一直以为,哥哥又高又帅,肯定会找个天仙似的大美女,结果,我嫂子却实在是长得太一般了……他们毕业后不久就结婚了,如今俩人都在长沙,已经买了房子,快有小孩了……”
说到这里,陈桥忽然想起,以前有人说过,长相帅的男人,找的老婆普遍长相平常,看来,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啊,原因可能在于,人都是缺什么就在意什么,帅男子拥有好的外貌,于是就对外貌不那么在乎,而更在乎女人对他好不好,以及女人的家庭条件……
果然,当陈桥说,“那你哥还是很能干啊,才毕业不久就把房子买了。”女孩低下头老实地说:“是我嫂子家出钱买的……”
女孩还说漏了嘴,她说,她妈妈去她哥哥家,都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她嫂子不高兴。而她哥哥,毕业后一直在长沙,只回过老家自贡一次,连春节一般都不回来的,都是去她嫂子家过年。
她哥哥回来的唯一那次,就是她切除了卵巢后依然缠着那男朋友那次,她哥哥打了她一耳光,说,“妹妹,做人得有骨气,咱们不求着他。”
她说,她一下子就醒了。
后来,她在自贡找了个超市打工,再后来,她来了成都的鞋厂。在鞋厂,她谈了又一次恋爱,对方也是个打工仔,除了每次做爱能买点零食给她吃,就什么也没有。
“他也穷,他尽力了的。”说起这第二个男友,女孩也并没什么抱怨,依然是平淡地说,“后来我离开鞋厂,自然而然和他也就分了。”
说了说第2个男友,女孩又说起了她的哥哥,他是她最自豪的话题,她强调说:“我哥哥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他对我嫂子也特别特别好,他肯定是那种永远不会出轨的男人。”
陈桥想对女孩说,“天底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吞回去了。已经夜晚十点了,但他的睡意却全都消退,他下了床,到桌子前打开电脑,打算上一阵网。
20
陈桥一上网,打开婚恋网站,批头就收到一封信,是一个女嘉宾写来的:“你说加我QQ,怎么你的QQ号是女的?你是婚托骗子还是咋的?”
陈桥立即想到,或许是女孩加的,他回头看看床上的女孩,问:“你下午是不是QQ上加了我的网友?”
女孩立即有些紧张,回答说:“是……可是我不知道是你的网友,我上那个网,想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回复我,我输入了我的网名的,可打开就成了你的网名,我起初没注意,看有人发信来说了QQ号,我就直接加了……加了后,才知道是你的……”
陈桥有点生气,他的婚姻网设置的是“自动登陆”,所以只要打开那网站,就会直接进入。所以他一再要女孩只耍QQ游戏,可她答应得虽然好,实际上却并不是那么听话的。
陈桥浏览了一阵网络,重新回到床上,女孩子因为怕他生气而有些紧张。他看了看女孩,忽然发现她手腕上有不少疤痕。
“这些是怎么回事?”他抓过她的手腕,问。
“我以前割的。”她说,“我以前心情很不好很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割脉,但我有分寸的,不会让自己死,割的时候其实很疼,所以我现在早不割了。”
陈桥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想批评女孩乱动他电脑,但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沉默了好一阵,然后温和地说:“以后别那么傻了,保护好自己,在任何时候都千万别拿刀割自己,你看,你不能生育了,如果还不好好待自己,以后怎么办啊。”
女孩却说:“不能生育有什么,我一点也无所谓。真的,我从没觉得做了那手术,就怎么了。”
陈桥说:“可是,别人在乎啊,尤其是农村,重视传宗接代,你不能生育,只怕以后在农村找人结婚,很难。”
女孩说:“其实自从第一次那男孩不要我之后,我就没想结婚了,以后不结婚也无所谓,我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说的是实话,真不在乎。”
陈桥说:“你现在当然是这么说,可是,等你老了,你以为你真能像现在说的这么洒脱?”
女孩很平静地回答:“我可能根本活不到老的时候呢,说不定哪天我就不想活了,我经常觉得活着没意思,我们这些人,活着就是受苦,我干吗非要继续活着,继续受苦呢?”
陈桥心里一颤,他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了,对女孩说:“睡觉吧,咱们都早点睡觉。”
熄了灯,两人的身影都沉没进黑夜里,如同两只动物,沉没在深不见底的泥潭里,慢慢地彻底湮没,他们终于睡着了。
21
早上睁开眼,是2013年1月1日,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可是,这新的一年的第一天,对于陈桥和女孩来说,到底与以往有多大不同?
所谓的节日,往往能给富人们提供一个聚会欢畅的理由,但对穷人来说,你没钱去商场买东西,没钱去吃大餐,你有这个节日,与没有这个节日,其实并无区别。
陈桥与女孩都不是富人,却又分为不同的贫穷程度,后者更为可怜,按说,在知道了女孩更多的凄凉身世后,陈桥应该唇亡齿寒,更怜悯女孩才对,但是,事实上,“在别人身上开到自己缺陷的影子”却并非令人愉快的,陈桥很早就醒来,那时女孩还在睡眠中,他看着她,仿佛看着自己曾经的几次炒股破产时,最凄凉的时刻,不禁忽然不寒而栗。
“在我最无助、最没钱的时候,谁来帮过我?没有人帮我,全靠我自己硬撑着挺了过来,所以,这世界我谁也不亏欠,是这世界欠我,而不是我欠这世界,所以,我就算不帮着女孩,我的良心并不会不安……”他这么想着。
接着,他又想:“我必须得理智啊,我不能让任何不理智的同情心,影响到我的生活,我已经给这女孩1200元,外加一个手机,如果再给她5000,我自己未来小半年就得节衣缩食。
陈桥还想:“何况,她的困境不是我造成的,不该我负责。如果说我该道义上帮助她,那么那些借钱给她的人,跟她的关系比起我亲近多了,他们更该高抬贵手,宽限她的还款期限。”
仿佛为了给自己打气,他点燃一根烟,用不知在哪里看到的一句名言给自己鼓劲儿说:“不是有句话吗——‘泛滥的道德感其实是一种奴性’——要是我去负担本来不该我负的责任,那对我是不公平的。一个人苛待别人不好,苛待自己就更可耻了。我不是个强大的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人类丛林里,我只能自保……”
这么想着,他觉得自己坚定了想法,于是,歪了歪头,看了枕旁那女孩一眼——他惊讶地发现,女孩不知何时也已经醒了,正睁大眼睛看着他,见他看向自己,女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乞怜,说:“哥哥,你真的下决心不包我了吗?求你包我吧,哥哥。”
22
女孩的眼神,让陈桥心中刚刚冰封起来的坚硬,忽然又开了个口子,仿佛河堤上有了一个蚂蚁窝,他有些恐慌,他怕这个小小的蚂蚁窝最终导致溃坝。
忽然,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虽然因此他产生了一点罪恶感。
什么办法呢?
原来,城里有许多跳黑灯舞的歌舞厅,男人和女人在里面跳舞,按不成文的规则:男人可以在舞厅里摸女人的身体,代价是每曲10元钱。
从男人的角度讲,摸了丰乳肥臀,却只花费10元,性价比很高;而从女人的角度讲,通常跳一个下午的舞,能赚200来元,晚上人多,则能赚300元,这样每天的收入在500元左右,一个月轻轻松松能赚上万元。
当然,女人为此,要付出点人格尊严,但是,相比于J女,毕竟不必真的交出身体。
实际上,有些长相漂亮的黑灯舞女郎,每天平均能赚800元左右,一个月收入2万5左右并非罕见,年收入20多万元的舞女,也是有的。
这,其实是成都底层和市民阶层的男人群体中,众所周知的秘密。
其中不少男人都说:“还是当女人好,男人穷困潦倒的时候,卖身都没人要,女人即使再潦倒,怎么着也能混到钱。”
还有男人说:“跳黑灯舞的女人最划得来,又不用真的卖身,赚的钱不比J女少。”
是的,在大城市远郊的一些小镇,J女的收入实际上是很低的,J女做一次,最便宜的费用只有120来元,即便是通价200元,刨去给J院的一半,到手的也就100元,而且每月来例假那几天,还不能工作,相比之下,黑灯舞女郎只需要任男人搂着,扭扭屁股,连衣服都不用脱,就把钱给挣了,的确是一件投入少回报高的工作。
既然如此,为什么有些人还要当J女,不当黑灯舞女郎呢?原因之一,是“信息不对称”这一经济领域的常见现象,在发挥作用,也就是说,相当多的贫困女子,并不清楚有黑灯舞厅这么个场所,也不知道有这么一种赚钱方式。
“那么,不如我告诉她,城市里有半公开的黑灯舞厅,她如果愿意去,春节前,应该能赚5000元。”陈桥想。
但同时,他又有一种罪恶感,他问自己,这是不是把她推入一个不可知的火坑呢?因为,确实有一些原本单纯的女孩子,在黑灯舞厅那样的场所,逐渐被诱惑,逐渐堕落。
但是,真在那里堕落的女子,其实比例并不高,也许不到百分之一。事实上,多数在黑灯舞厅跳舞的女人,把去舞厅是当作“上班”,她们跳完舞,挣了钱,并不轻易和男人发生关系,更不曾吸D、堕落,她们其实是黑灯舞厅里的绝对主流。如果一个人真要堕落,那他即使在教堂里,照样也能堕落。
陈桥这么想着,决定把目前城里最火的“TY舞厅”的详细地址,告诉女孩,对于一个毫无其他技能的农村姑娘来说,在这个万事需要交换的时代,她所拥有的能交换的物质,只是她的身体,对她来说,最大的道德不是用各种伪善的口号去压制她的交换,而是告诉她一个更大的平台,让她可以在大平台上更信息顺畅地交换,因为只要到大平台里去交换,她的交换价值才不会被压缩,她才能交换到更多的东西。
“让交易者获得一个公正的、信息顺畅的平台,就是对交易者最大的道德。”这似乎是华尔街的一句名言?陈桥不记得更具体的出处了,但他想,那是对的。
然而,无论有多么坚固的理由,他的内心还是始终有些纠结——我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他问自己,他感到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那里漆黑一片,甚至没有一点星光。
23
带着一点点说不清楚的良心上的不安,陈桥告诉女孩关于黑灯舞厅的存在。
他说的时候,起初有点停顿,有点犹豫,如同一辆走走停停不确定是否真的开向终点的破吉利帝豪车。
但他终于还是说完了,如同帝豪车缓缓地但终究还是入了港。
说的过程里,女孩一直没说话,
他说完后,女孩起初也没说话。
陈桥忽然有一点愧疚,她以为她在内心悄悄鄙视着他。
没想到,女孩终于开口了:“真的有这样的地方,立马就能拿到钱,不拖欠工资?”
陈桥说:“呃……应该是的,不过也不算公司,跳舞的舞女并不是舞厅的员工,钱是男人给的。”
女孩说:“不交那啥……税?舞厅不抽头吗?”
陈桥说:“这个,都不用吧……”他以前也不时去砂舞厅,还真没想过收税的问题。这里毕竟不是股市,想抽印花税,可没那么容易。
女孩说:“我问句话,问错了,哥哥你别生气。”
陈桥说:“你问吧。”
女孩说:“你不会是舞厅的招工人员,专门拉人去上班的吧,就像我们在火车站,看到好多工厂,都有招工的在拉人,开始把厂说的多么多么好,去了才知道不好。而且,有的招工的还要从我们工钱里抽头……”
陈桥哭笑不得,说:“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告诉你一条赚钱的路子,以后你赚的钱,也都属于你自己,我不会以任何借口,要你一分一毫。要不这样,今天下午我先带你到离我这里比较近的另一个舞厅去,你去观摩观摩,试着跳一下,看看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如果一样,我明天再带你去TY舞厅,如果我说的是假话,你下午去了后,以后别去了,不就成了。”
女孩点头答应了。
中午,吃了午饭,休息了一阵,等到2点多钟,陈桥就开着吉利帝豪,载着女孩,去了离他住处相对较近的“喀丘美歌舞厅”,那也是一家黑灯舞厅,比TY舞厅人气稍微差些,但也还过得去。
在路上,女孩说:“哥哥,干嘛我非得去TY舞厅?”
陈桥说:“因为TY舞厅是离你们安泰镇最近的一个舞厅,而且生意好。”
“可是,那不是就离哥哥你住的地方很远了吗?”女孩说。
陈桥说:“是有点远。”
女孩说:“那可不可以这样,我还是住你这,住到春节前,我平时就到喀丘美舞厅去,晚上你来接我,我还是陪你,到了春节前,你只再给我1000元……不,800元……就可以了,你看好吗?”
陈桥没想到女孩会提这样的建议,算下来,离春节还有40来天,40来天800元,的确是个惊人的低价,当然,他还得付出每天晚上开车接她的辛劳,但似乎即便如此,也不过分。他不禁有些犹豫了。
到了喀丘美舞厅门口,陈桥停下车,掏出30元给女孩,说:“下午的门票只要5元,你下午去跳舞,万一运气不好,一点钱也没赚到,那就晚上继续跳,门票也够了,剩下的15元,你拿来吃晚饭。”
女孩有点畏惧地望了望喀丘美舞厅黑洞洞的门口,说:“哥哥,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吗?没什么危险吧?”
“真的。”陈桥说,这样,我把车停在附近10分钟,你进去后觉得不好,10分钟内打我电话,我接你走。”
女孩进去了,10分钟后,她没打来电话。于是,陈桥开着车,回了租来的家。他感到,事情陡然变得皆大欢喜——他不必再为她付出5000元,而她则解了春节回家还钱的燃眉之急,至于800元继续包一个多月,他还没决定,但无论如何,可做的选择很多,一切仿佛都拨云见日了。
如同走过一段崎岖的山路,仅仅因为继续努力坚持了一下,就柳暗花明,让陈桥忽然生出一点点成就感来。
24
那天下午,陈桥感到心情很好,他觉得战胜了自己一度陈腐的旧道德体系后,毅然将黑灯舞厅这一渠道介绍给了女孩,从而一举改变了他和她双方的困境,实在是一着妙棋。
下午5点半,女孩给他发了条短信:“哥哥,你真的没有骗我,下午我赚到了100元!”
陈桥很受鼓舞,他立即回了短信:“你第一个下午上班就能赚到100,很不错!勤奋点,祝你晚上再赚200元。”
晚上,大约10点,女孩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哥哥,有个人包了我的场,现在他喊我到外面去,我去不去?”
陈桥很清楚,在黑灯舞厅,时常有舞客对舞女“约P”,例如,跳一阵,就说,美女,要不咱们去开房,我给你多少多少钱……陈桥很了解,显然是有舞客在向这女孩约P了。
因为有了竞争者,陈桥本来对女孩已经下降的欲望,立即又旺盛起来,他们的三天之约,还有这最后一个晚上,他可不愿其他男人,进入她的身体。于是,他赶紧吓她说:“千万别出去,到外面去不安全,有时候碰到抢劫的,还有时候会遇到轮J的,总之,在舞厅里有保安,有那么多人,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但出了舞厅,你压根不知道你会遇到好人坏人,你又是初次去舞厅,还不认识什么姐妹,千万别跟人出去。”
女孩有些不耐烦地说:“好的,知道了。”
陈桥是个敏感的人,他觉察到女孩有了细微的变化。其实,再朴实的女孩子,去了黑灯舞厅那种每一分钟都要计较钱的地方,都会有变化,陈桥也早想到了女孩进舞厅后,迟早会变化,但他没想到,变化会来得这么快。
想来,起初,他是她唯一的靠山和希望,而进了舞厅后,献殷勤的男人陡然增加若干倍,各种甜言蜜语,各种许愿承诺,一下子如泡沫经济一样膨胀地裹出女孩,在她心里,陈桥的地位和重要性,自然立马就下降了。
陈桥明白这些,但他在告诉女孩黑灯砂舞厅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虽然速度比预料的更快,但也不至于太过难受,本来就没有很深的爱,女人一旦进入欢场,尤其是进入大的交易平台,发现自己的交换价值大大提升,不再被一小撮人垄断压价,必然都是这个结局。
“也许,再过几天,女孩找到了其他男人,会主动搬离他这里吧,毕竟还是离城太远,不够繁华。”陈桥心想,“看来,800元再包40天,也是不可能的了。”
想到这,他忽然感到略微有一点失落,这才忽然意识到,800元兑换一个年轻女孩子一个月青春,是多么匪夷所思的廉价,只不过,当他垄断着的时候,他竟然不觉得这廉价。
但更让陈桥没想到的是,夜晚11点,女孩忽然发来短信:“包场的这人不是骗子,哥哥,我今晚不回来了。”
25
这条短信,语气并非商量,而是通知一个决定,让陈桥心里很不舒服。
同时,也出于对她人身安全的担心,他立即拨通电话,给她打过去。
电话响了好一阵才接,女孩没等陈桥开口,就在电话里说:“哥哥,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你放心吧,他不是坏人。”
陈桥刚要张嘴,女孩已经又紧接着说:“好了,哥哥,我要挂了。”
而后,不由分手,把电话挂了。陈桥的手机听筒里,反复响着的是电话挂断的盲音,让他想起以前几次恋爱,在爱情走到尽头时,他的那那些前女友们,也都曾一律如此冷酷地只给他一个背影和相同的电话盲音……
只不过,不是因为爱情走到尽头,而是一段尚未正式开始的包租协议,忽然无疾而终。并且,留给他盲音的人,仅仅是一个刚刚从工厂出来,对都市生活刚刚开始了解,第一天走入舞厅,看到了城市灯红酒绿的女孩子,何况,这一份灯红酒绿,还是这个庞大城市里最低端的灯红酒绿。
于是,在这一瞬间,陈桥忽然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弱小——
他一直在同情着这个女孩子,但其实,在世界的天平,在交易的场所,这个弱小的女孩,竟然比他更具有交易价值。
真正可怜的人,其实是他自己:一个除了炒股,就什么也不会的33岁的男人。大学里所学的专业,早已经跟不上知识更新的发展,用不上了;炒了几年股,已经不习惯公司里的人际关系,去打工连自己也不愿意;何况,33岁了,这是个尴尬的年龄,即便他愿意去打工,这个岁数的其他男人,多数已经是老板或者中高层管理人员,要他像20出头的人那样去从最基层的营销做起,别说他没这个脸,周围的小年轻也会看不起他啊……
所以,几年的炒股生涯,使他远离了人群,在自己的幻想中,觉得自身依然强大,但其实,只要和这现实世界发生关联和冲突,立即就会撕开一个残酷的真相——他,其实弱不经风……
想到这些,陈桥忽然悲从中来,在2013年1月1日深夜11点多,面对着手机——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无声地哭泣起来。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他平静下来,一种恼羞成怒的情绪激荡着他,他发了条短信给女孩:“你让他帮你找个地方住吧,明天你把你的东西从我这里拿走。”
他也是用通知的语气,打下这段话,但他仿佛又隐约希望,女孩赶紧打电话或发短信来求和。
但是,他的手机一直寂静。她没有给他任何求和。
26
陈桥在恼怒中睡着了,第二天早上,9点半钟他才醒来,他洗了脸,刷了牙,开始收拾女孩的物品。
他决定找个地方将东西拿给她,他再不想她进他的家门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发现,女孩的包包里,有身份证,有他给她的1200元钱。她居然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拿,就悍然和他“翻脸”,她难道就没想过,如果他是个心狠的坏人,为了报复,不把她的东西还给她了,那她该怎么办?
陈桥住的地方还是比较难找的,几次接送女孩又是他开车,她并没自己看两旁的道路,估计她应该根本不记得他的地址。
他忽然更深地感到,这女孩真是太单纯、太幼稚了,甚至给人一种傻的感觉——她摇摇欲坠的站在悬崖边,也许一阵微风,就可以让她跌下悬崖,满身碎骨,然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又或者,她也这么觉得,却因为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于是干脆仿佛不觉得,或者如鸵鸟那般,在遇到危险时,塞住自己的耳朵,闭住自己的眼睛,不去想那么多。
陈桥将送给女孩那手机的充电器,也装入了她的包里,他发现包里还有一面小小的镜子,那面镜子让他想起自己的前女友,是不是每个女人,无论挎着什么样的包,里面都会有一面小镜子呢?女人都是爱美的啊,即便在饥寒窘迫中,也一定会有一面小镜子。
她毕竟是个女人啊——他的心,因为那面镜子,而忽然又柔软了,他觉得他一点也不恨这个女孩,于是,他忽然想起,前女友离开的时候,留下好几瓶用了一半的化妆品和爽肤水,他一直为之感到麻烦,丢掉吧,觉得可惜,毕竟都不便宜,不丢吧,自己不习惯用女士护肤品,送给其他女人显然也不合适,那么,不如送给这个女孩吧,毕竟她肯定是用得上,而且不至于嫌弃。
陈桥收拾了好一阵,生怕遗漏了什么,在窗台上,他还看到了女孩原先的那个手机,他把它也放进了包里。
而后,他给女孩打了电话。
“我现在把你的东西给你拿过来,咱们约个地方见吧,要不,就在喀丘美舞厅门口?”陈桥想,那男人估计应该就在舞厅附近开的房,选择那里,女孩可以方便一些。
“可是,我现在不在那边,我在春熙路。”女孩说。
想不到,那男人昨天晚上带着她到春熙路开房去了,不过,在那边找个“7天”连锁酒店,也不贵的。
“我可不想开车去春熙路。那么远,又堵。”陈桥有些烦躁。
“这样,我坐公交车到你方便的地方来,哥哥,你说地方。”
陈桥想了想,他这里离川大不太远,于是说:“那你去坐55路,在川大西门下车,我在那里等你。”
过了一小会儿,女孩忽然打来电话,说:“哥哥,我问了人,55路不去川大西门。”
陈桥诧异地说:“不可能,55路绝对要到川大西门。你问的谁啊。”
女孩着急的说:“就刚才,我问的是55路司机,我问他,去不去川大西门,他说,‘不去’。”
陈桥略一思索,估计是女孩站的站牌反了方向,她肯定是站在街的东侧,公交车开向火车北站,她应该站到街的西侧去,那里的车自北向南,才会开到川大西门。他忽然觉得那个公交司机有些过分,莫非看着外地口音的女孩,连多说一句都懒得说么。
陈桥赶紧说:“你是站反方向了,这样,你马上到街对面去,到街对面找55路的站,那里可以坐到川大西门。”
女孩是第一次到繁华的春熙路口,分不清楚街对面是指春熙路的对面,还是那条大街的对面,她在电话里显得十分迟疑慌乱,嘴里用自贡话嘟噜着,陈桥听不太清楚,他忽然为这女孩如此的愚蠢感到愤怒,在电话里大吼着说:“我让你去街对面,大街对面,你怎么就听不懂呢,你怎么这么笨啊,你可真不是一般的笨。”
女孩也忽然生气了,带着哭腔在电话里委屈地说:“我是笨,我是笨,你不要一个劲说了,不要再说我笨了……”
挂了电话,陈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开着车向川大西门而去,他渴望着早点把包还给女孩,从此就当从没遇到过她。
27
陈桥到了川大西门外边,等了十多分钟,女孩终于到了。
在后视镜里,陈桥看到女孩出现在视野中:依然埋着头,如同三天前他在安泰镇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微倾着身子,闷闷地往前走,只是,她脸上没戴那个黑色的口罩。
“那口罩呢?估计是昨晚忘在旅馆里了。”陈桥一想起女孩昨晚和别的男人在旅馆翻云覆雨,虽然她不是他的什么,却也感到一种不舒服。
女孩迟疑地敲了敲车门。见陈桥点头,才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你的东西,包括钱,都在包里,你点一下。”陈桥从后座拿过包来,递给女孩。
“身份证、充电器这些,还有你原先的手机,也都在包里,你点一下,别不好意思点”,陈桥说,“你点清楚了,以后再丢了,也和我无关了。我对得住你,你以后心里万一偶尔想起我,不要悄悄骂我就是了。”
“我怎么会骂你呢?”女孩忽然用双手捂住脸,说,“哥哥,你是个好人,我不该不听你的,我……我被骗了……”
“怎么回事?”陈桥心里一紧。
“他……他昨天晚上,说我陪他一夜,就给我1200元,还说要给我租房子。可是,今天早上,他和我离开宾馆,他说去取钱,到了取款机前,他忽然说卡里只剩200多元了,只取得出200元,于是就取了200元给我,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你啊,怎么这么笨啊……”陈桥忍不住说,随即看到女孩的脸在手掌后面颤抖,他的心也抖了一下,于是没继续说了。
这毕竟是女孩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
陈桥宽慰说:“还好,只是这样的骗,毕竟没遇到更糟糕的坏人。你就这么想嘛,再怎么,也得了200元,比没有好。现在你身上有1500元了,你回到安泰去,至少不用忍饥挨饿了……而且,你知道了舞厅那地方,也知道了到那里就可以赚到钱,以后你不必因为没钱而心慌了,春节前你就辛苦点,每天去舞厅挣点钱,回老家后,还一部分钱,实在还不了的,你就晚半年还,都是你亲戚,未必真把你怎么样?你不要太急着想赚钱,昨天晚上,你就是太想赚快钱,才会上当,其实你以后,只跳舞,不跟人出去,表面上看着赚钱慢点,但是稳稳的,财不入急门,你就安心慢慢赚钱吧,以后再别轻易跟人出去了。”这么说着,陈桥突然觉得,仿佛多年前,当他还是一个新股民时,一个老股民对他说过的话。何其相似啊。
陈桥说了好一阵,女孩的脸一直藏在手掌后面,也不知道她听进了几分。
又说了一些在舞厅该注意的细节,陈桥觉得实在没话可说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许他们该散了吧,他闭上嘴,车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凝固起来。
女孩在手指缝里微微地说:“哥哥,我是不是再不能回你那里去了?”
陈桥停顿了几秒钟,说:“是的。”
女孩下了车,去坐公交。她只熟悉火车站那一带的车次。所以陈桥让她先坐55路去火车站,而后在那边转车去安泰镇。女孩临走前,陈桥喊住女孩,他想叮嘱她多一些话,可是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只是个弱者,何况他和她终究只是路人,他能帮助她的,也就只能到这个份上了。他想。
28
陈桥回到他租来的家,宽敞的房子里空荡荡的,他临时租来的人,已经没有了。她的离开,仿佛把家的气息也带走了,或者,仿佛终于提醒了他——能够租到房子,但并不能够租到家——这其实是一个简单的道理,只是他自己一直故意不曾觉察。
他独自看了一阵电视,又上了一阵网,感到心里和这房子一样空空荡荡。
无意中,他忽然发现,沙发的一角,有一个黑色的东西,仔细一看,是女孩的口罩。
他终于还是把她的一件东西,落在屋子里了。
但是,他并不想让这东西继续存在,他拾起口罩,从窗户直接扔下去,仿佛扔掉一个烫手的山芋。
整个白天,陈桥都有些魂不守舍,很像以前每次和相爱的人分手时的那种无所适从。但他知道,这绝对与爱无关。
同时,他还想起,喀丘美舞厅毕竟离安泰镇太遥远,女孩去那里并不方便,还是TY舞厅更适合些。但TY舞厅的地理位置,十分难找,而且即使找到了那条街,若无人带,想进去也很难——舞厅在一群居民楼里面,要拐两三个弯。
所以,陈桥很担心女孩子找不到地方。他觉得,他本来该亲自带女孩去一趟TY舞厅的,至少让她能找到那里,他希望这次还了钱以后,她还是在鞋厂打工,实在缺钱就去跳一跳舞。但他也知道,这是个很可笑的想法,大多数女孩一旦找到了跳舞赚钱的方式,就再不想到工厂里干那些脏重笨活了。
也许因为没带女孩去TY,陈桥有些内疚,他下午在网络上,百度了TY舞厅的非常详细的地址与路线,并拷贝好,存成一个文件,打算晚上在QQ上发给女孩。
晚上,女孩果然又上QQ了。
陈桥问:“你回安泰镇了?”
女孩说:“是的。”
陈桥说:“那好,我现在把TY舞厅的地址发给你。”
于是他开始发。
可是,女孩却没有接收。
“你怎么不接收呢?”陈桥有些诧异。
“哥哥,你真的不要再帮我了……”女孩说,“真的不要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帮你找个地方,我只费时间不费钱的,我也没什么损失啊。”陈桥说。
“可是,我在那里面呆着,被别人像选货一样选来选去,我觉得好屈辱。”女孩却令陈桥意外地打来一行字,“哥哥,要么,你就别帮我了;要么,你就借给我5000元,我以后一定还你,请你相信我。”
陈桥没有再说话。他沉默了片刻,而后轻轻地拖黑了女孩的QQ头像。
他和她,从此终于彻底地不再相干,不再有任何联系。
但是,他内心知道,之所以这样,并非他鄙视她,而是她仿佛一面镜子,让他总是能看到自己的缺陷。
而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往深里想,似乎又都带着伪善,但问题是,即便伪善,也是他内心对善良的最后一点向往,在这疲惫的世界里,他太累了,他怕再和她纠缠下去,连伪善,他也会失去。
(全文完,谢谢大家阅读。雷立刚,写于成都,如果觉得读完后心有所感,欢迎广泛转发到朋友圈或其他地方,让更多人去思考、去质问、去探求人生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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