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稿件 | 华晨：规划相关行为的C'est la vie

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而在不同岗位上做的专业的事也是有区别的。

小汪获得了规划专业的最高学位，经闯过了多轮面试后而成为了规划专业教师。本着教书育人的职责，小汪深感把课上好对于培养学生的重要性，可是教科书上确有很多落后于现实需求的过时内容。为了使学生及时了解和掌握最新的专业知识，小汪在备课过程中添加了大量的更新内容，并下定决心要编写一本新的教材。懂得规划的小汪随即将此设想列入了自己的五年规划。

下课之后的小汪立刻赶往一个5公里以外的会场，去参加自己申报的科研项目中期审查会，会审专家们提出了很多需要修改和补充的意见。小汪很早就将承担科研项目纳入了自己的五年规划，因为这是当时应聘教师岗位的承诺条件。比承诺更重要的是，科研项目将关联论文发表和报奖，其有助于职称晋升的表格填写不至于缺项。开完会后，小汪拿出了备忘录，看到晚上还有班主任会议，给学生的评优表格写意见等，然后在备忘录的周末一栏，填上要修改完善科研项目中期审查报告。至于还有一篇写了一半的论文，只能再拖后一段时间了。将备忘录放回包中，手指又触及到几张被财务处退回的发票。

第二天是上设计课。相比写论文的经验积累，小汪近年来在规划设计方面的精力投入明显不足，虽然指导学生学习设计的教学能力完全具备，但认真的小汪还是经常为学生请来更有设计实践经验的人，来参与设计课的教学。愿意来干这件事的人是小汪的同学，小喵。

上完小汪的设计课后，小喵觉得很轻松。听到小汪又在说太忙，小喵完全不以为然。每星期就这么几节课，周末没课，还有寒暑假，能比小喵更忙吗？能够为小汪的课提供帮助，是因为小喵近来加班和出差减少了，当然收入也没有增加。小喵挤出时间来上课，并不是为了获得一些课时费的补贴，而是觉得小汪上的设计课属于不接地气，与规划院的实际设计项目有着本质不同。学生的设计构想天马行空，既不顾规范限制，又忽略投资代价。每当学生的创意获得了小汪老师的赞许目光时，小喵便会对小汪投出嗔怪的眼神，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甲方 ^[1] 啊？

小喵也会写论文。但为了使学校里学的规划知识能够更结合实际，选择到了规划院工作。小喵在应聘规划院的笔试和面试中表现出色，既有扎实的专业基础和丰富的创意，又有全面和美观的图面表现能力。然而，随着工作经验的积累，小喵感到规划院的核心竞争力是能否满足甲方的需求，自己觉得好的而甲方不需要，就意味着无人买单；甲方需要的而你做不出来，那甲方就另寻他人了。小喵遇见了形形色色的甲方。甲方希望在布局上换位置，小喵则必须作出布局后仍然合理的技术解释；甲方希望增加或降低容积率 ^[2] ，小喵就会想到提高土地利用率或优化空间品质的依据；人车分离是保安全，人车混行是促共享。反正最后如果能够通过评审了，甲方就认为规划院称职，规划院的领导也会称赞小喵能干。

小汪和小喵有一位当甲方的同学，小马。

小喵见到小马后就有点不开心，因为这个方案已经改了9轮了，怎么还要修改？但小马给出的回复是，这次改回到第1轮方案。自从规划院被甲方要求驻场服务后，小喵也会经常见到小马，只见小马总在东奔西走地日夜开会，手上总捧着一堆文件或资料，其中有些资料还是小喵帮忙做的。小马经常催促小喵要提高做方案的效率，而小喵却回怼小马，你为什么就不能提高开会的效率呢？

为了小喵承担的这个项目，小马组织了多次各相关部门参加的评审会，开评审会就是为了征询各方意见以尽快推进和完成这个项目。评审会上汇集的意见便是要求小喵修改方案的理由和依据，这并不是小马本人对小喵制造麻烦或为难。由于这个项目影响重大，需要经历科长、处长、局长、主管副市长等不同层级的审核过程，俗称走流程的管理方式既是规范行政行为的要求，也是事务难以精减的原因。小喵希望小马提高开会效率，但小马却不能独自决定流程的速度和流程节点的结果。小马认为小喵的专业工作虽然忙碌，但仍具有技术属性的单纯。小马也要面对自己的甲方，这些甲方形成的工作压力丝毫不弱。因人事或政策变动、部门沟通和协作的困难、投资方股权重组、邻避效应 ^[3] 项目引发起诉等导致的流程中止，不仅使小马的工作投入无法获取成就感，还要承受来自小喵的埋怨。

作为资深的专业教师，老汪的教学经验丰富。除了能够讲授多种专业课程外，老汪注重不断进行教改以使教学内容符合社会对专业的需要。频繁涌现的新知识促使老汪在课件PPT中不断增加页数，但又舍不得删去几张虽不新鲜但仍有价值的教材内容。想让学生学习更多知识的初衷，使老汪的授课模式呈现出语速加快、PPT翻页加快、学生课前预习和课后思考加重的状态。每次参加完学术活动后，便急切地向学生们传达行业的最新动态，每当校友们回校参加校庆活动时谈到了人才需求，老汪又萌发了再度更新课件PPT的执念。

一年一年过去了，老汪觉得自己的讲课就像是一场加长版的讲座，任何年级的学生都可以来听。如果学生的答题摘取了几段PPT的内容，该如何给学生打分呢？学校的教务部门多次组织了教学研讨会，要求提高教学质量，但更要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以倡导全方位育人的理念。老汪近来引入了AI技术，以拓展网络教学资源和发挥学生自主学习的积极性。老汪细想，课件PPT上网后教师便成为了咨询师或答疑师，随着云上讲台的出现，讲台上的真人似乎也不再重要了。同样一门课，如果学生觉得其它学校的老师讲得更好，老汪的课就没人选了。

虽然老汪尚不存在下岗的担忧，但学生的就业却是教学效果的一项评价标准。以前老汪带的学生在就业时供不应求，而现在老汪却要帮助学生向用人单位进行推荐。因此，老汪想到了同学，老喵。

老喵对于老汪推荐学生左右为难。由于规划院的业务量并不饱和，在收入增长不乐观的情况下，扩张人员便变得更为慎重。长期以来规划院接受了很多老汪的学生，在校企合作的公开场合下，老喵都会感谢老汪为用人单位输送了众多的优秀专业人才，而在与老汪单独会面时，老喵说出的实情是，优秀的学生没几年就被其它单位挖走了，而乏善可陈的学生则不愿离开。老汪深知人才对于规划院的重要性，而规划院的业务量虽然增长乏力，但业务种类却层出不穷。老喵希望老汪的学生具有更强的数据处理能力、更快的方案产出速度、更熟练的人际沟通方法、和更智慧的追讨欠款的技能。每当老喵抱怨老汪为什么不能输送这样的人才时，老汪的回复是，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才，早就被别人挖走了。

因此，老喵又回到了甲方决定论的企业经营理念。只要业务量饱和，就不怕优秀人才不会来。但甲方需求趋于全链条的业务种类，使规划院的人才配置出现了捉襟见肘。既然老汪培养不出多功能的人才，那老喵就只有招收其它专业的学生进来，但当业务种类的需求出现波动时，又会出现专业配置的结构性短缺或过剩。而老汪总是要求规划院能够多资助学校的学科建设，那会知道老喵所在的规划院，并不是上一节课就有一节课的课时费。在投标过程中，老汪带过的学生在规划院中能够把投标方案做得非常优秀，但因为别的规划院报价更低，老汪的学生还是会败下阵来。耿耿于怀的老汪和老喵都认为，此时的甲方实属目光短浅，不懂好方案的价值。时常被吐槽的甲方之一也包括老汪和老喵共同的同学，老马。

对于来自老汪和老喵的牢骚，老马也不辩解，在工作上老同学之间的各执一词并不影响各方均能理智地换位思考。老汪和老喵很清楚，老马只是一个甲方的代言人而不是甲方的全部。照章办事、不徇私情的原则，才能使老马胜任其所处的岗位。老马日常处置的事务要比投标之类的工作更为复杂和繁琐，除了需要时刻谨记公正和廉洁的纪律，也需具备妥善平衡各方利益和协调各工作流程的能力。即使在学校里没有学过，老马必须学会懂得哪些事应该当机立断，哪些事需要请示汇报，职责之内的失职和职责以外的越职，均会受到老马的甲方的责备。

老马在工作上的兢兢业业却在家庭生活中不受待见。尽管老马给孩子的学习和生活安排了充分的条件，但参加家长会经常缺席，不缺席时总走错教室，使老马处在问心无愧和有愧的摇摆中。老马觉得孩子的老师应该担负起培养孩子的职责，而在家长会上，老师解释了家长对于孩子健康成长的重要性。缺乏家长陪伴的孩子，是教育学中反面案例的常客。老马虽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在教育自己的孩子时，发现行政上行之有效的规章制度，在家里施行时便形同虚设，孩子违章了自己也找不出更好的应对方案。有时自己挤出时间来陪伴孩子，这样很短暂的亲子时段也会时常被单位的值班电话打断。

在与老同学们一起聚会时，老马会向老汪和老喵征询如何培养孩子的办法，结果发现每家的存在问题和解决方法不尽相同，也无法照搬。本来谈着孩子的问题，后来又变成了老同学们向老马讨教如何照料其年迈父母的问题。

专业的人做着专业的事，而专业的人和事均存在着其无法脱离的专业生态系统，每天24小时中确有明显的投身于专业事务的时间，但专业人员只有通过在“非”专业事务中的经历，才能对专业的社会属性产生切身的认知，从而在客观上形成对专业行为有效性的意识。在专业的不同岗位上，事务重点、约束条件、协作关联方、以及烦恼来源等，均有内涵的迥异和形式的区别，如果在“非”专业事务上出现阻碍或困扰，同样会导致专业事务的耗损和挫败。 就像在城市规划中不能就城市论城市， 如果没有对乡村的深度理解，缺少对城乡一体化的系统思维，便无法形成对城市的完整认知。因此， 规划行为的产生和结果，既是社会行为的组成部分，也是作为其生态环境的社会行为影响下的受控产物。

规划专业人员每天的24小时如何分配，也就成为了规划相关行为的规划问题。在增量空间主导下的专业氛围中，愿景是动人心魄的航标灯，引导着规划行为指向希望和丰裕；而在存量空间占优的情形下，行为管理的合理性和有效性便成为了可持续空间价值的主题。 规划行为必然涉及规划专业的事，也必须致力于将规划相关行为产生的条件及其依存的生态环境，予以持续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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