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再见爱人》中麦琳和李行亮的争议发酵后,竟连续霸屏并占据热榜好几天。一直到最近,我们还能频繁刷到关于麦琳事件的相关评论。几天前我写过一篇文章,从文化人类学和性别社会学的角度,尝试理解麦琳和李行亮之间复杂而纠结的情感困局,见下:
这一次,我想专注讨论麦琳,因为我发现,现实中其实有许多类似麦琳的人,越想表现出满身正能量,反而越容易成为身边人的“负能量黑洞”。就像最近一期节目中,李行亮一语点破的那样:“你非常的‘伟光正’”、“不要道德绑架我!”
相信你的生活中也有类似麦琳的亲人或朋友:她/他们特别想展现出阳光、自信、大方、得体、值得尊重的一面,很少公开流露自己的焦虑、抱怨、自私、厌恶,甚至仇恨。然而,正是因为她/他们表现得越阳光,越会让人觉得是在掩盖内心的负能量。她/他们越是放大自己的优点,越容易让身边人感受到一种“道德绑架”。
就像麦琳那样,她试图打造一个以勤俭持家、全心为家为标志的“正能量人设”。但当这种人设得不到他人的认可时,她就通过“熏鸡事变”迫使同伴嘉宾(如葛夕等人)额外破费甚至接近“破产”,以此证明自己是对的,维持自己的正能量形象。
事实上,在这个过程中,葛夕等女性同伴已经察觉到,麦琳所谓的正能量只是表面现象。为了维护和尊重麦琳,她们一再迁就,但最终却发现麦琳更像一个隐秘的“负能量黑洞”,令她们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结果可想而知:麦琳在节目中还是暴露了自己的情绪崩溃时刻,尤其是当她面对节目组给出的自画像与她对自己的理想化认知不符时。
那么,社会心理学是否可以解释这一现象?为什么满身正能量的人反而过得不幸福?对此,我想分享台湾“中研院”民族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台湾大学心理学博士张仁和的一篇文章。他批评了当代心理学预设幸福生活必须以积极、主动、阳光为前提,忽视了理想的情绪状态应该更为多元和混合的可能性。尤其是在亲密关系互动研究中,他指出,当伴侣的情绪表达更丰富、更复杂时,双方在心理上反而可能更加健康。
本文转载自《当情绪科学遇上文化观点:张仁和谈躁动世间的安身之道》,对原文略有删改。
2000年前后,以时任美国心理学会主席的马丁·塞利格曼(Martin Seligman,1942-)为首,一群心理学者急欲摆脱20世纪学界偏重“负面”议题的窠臼,呼吁研究者们将眼光从精神疾病、身心违常等现象,转移到人类心智与行为积极、光明的一面,帮助人们开展生命的正向潜能。
* 马丁·塞利格曼(Martin Seligman)关于积极心理学的TED演讲截图(图源:网络)
这股“积极心理学”的风潮,鼓励人们培养乐观自信的积极自我,并且研发各式各样的技巧,引领现代人从正面角度看待自己,将认知思维与情绪感受导向“更好”的方向。
然而,过度追求正向的文化对许多人来说,却成了一种压力。如果真的不幸遭遇挫折与负面情绪,形成的期望落差甚至容易使人陷入更深的责难,进而隔绝了生命困境中蕴藏的意义。
张仁和就读博士期间,反思的声音逐渐浮现:“我们开始发现,当一个人发展出追求高涨、膨胀的正面形象,其实也产生相应风险。包括无法面对挫折,不愿接受他人的中性建议,甚至展现攻击性。”
不同于西方价值观,东方文化强调因祸得福、福祸相倚的观念,注重正负兼容与宁静平和,可能是现代人更需要的情绪修养。
张仁和意识到,当时积极心理学的主轴──追求正向自我,试图趋乐避苦──其实正呼应北美个人主义的文化价值观。而这样的自我与情绪观,恰巧与东亚文化强调的“平和与平衡”,形成鲜明对比。如同黑白相生的太极图腾,人的情绪是否也能在变化万千的生活世界中有所辩证调和,保持弹性,在浮动后仍能归于宁静?如此的情绪修养,在充满过量刺激的现代世界中,会不会才是更理想的安身之道?
回到科学角度,一个人理想的情绪状态,是什么模样?
当然“情绪”的概念本身是一把大伞,囊括五花八门的情绪类别,甚至不同文化体系往往蕴藏独有的情绪类别,这较属于文化人类学的研究范畴。而在情绪科学领域,为了具体勾勒普世人类的情绪起伏变化,同时又要将所有人的情绪状态放在同一把尺上参照比较,心理学家建立了一套原则性的理论架构,将情绪依两大维度做区分:“唤起(arousal)”与“效价(valence)”。
* “唤起(arousal)”与“效价(valence)”(图源:Building Chinese Affective Resources in Valence-Arousal Dimensions. 10.18653/v1/N16-1066. )
“唤起”指的是情绪所引起的生理激发强烈程度;“效价”则是指情绪之于个人的主观意涵,位于正面到负面两轴之间的某一定位。举例而言,“兴奋”是一种高唤起、正面的情绪;“无聊”则是低唤起的负面情绪。这两个维度,构成所谓的“情绪方格”。
情绪方格以“唤起”和“效价”二大维度,刻画人类多样的情绪。我们一天之中的情绪变化,都可在方格上描绘成一条连续曲线,继而进行量化分析。
一天之中,人的喜怒哀乐,所有情绪起伏动态,都能描绘在这张情绪方格上,转换成一条条的曲线路径,继而进行量化分析。一个人最理想的情绪动态,是每分每秒都围绕在“高唤起”的“正面”情绪吗?
答案显然不是。“如果那样,人应该就算是‘过嗨’了。”张仁和笑着说。事实上,目前相关研究证据纷纷指向“心平气和,正负均衡”才能表征一个人活得最幸福、圆满的情绪动态。
“就像我们不希望自己的心律忽高忽低、大幅震荡,而是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张仁和比喻道,“健康”的快乐情绪就如同运动,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加速心跳,休息后又能顺利回到稳定的基线状态(baseline),有益于心肺适能,但最好别让心律时时刻刻都居于高点。
而在情绪效价上,就像摄取多样营养素有益身体健康,情绪的多样性也有助于心理健康。呈现在情绪方格上,体验多元情绪的人就像走过不同角落,懂得观赏不同情绪的旅行者。
皮克斯电影《头脑特工队》(Inside Out)将每一种情绪都描绘成一名独立角色,在大脑中互动、交织成丰富的情绪体验。张仁和指出,人类情绪经验的复杂度(complexity)近年逐渐被赋予情绪多样性(variety)、丰富度(richness)等功能性的正面意涵,受到情绪科学研究者高度重视。
愤怒、悲伤、不满等负面情绪,过去都曾被当作个体适应不良的指标,但近期学者开始承认这些情绪的积极意涵。张仁和副研究员举例:“愤怒(anger)可能代表你正处于某种不正义或不公平的处境,这时候表达出来,有助于争取自身权益,也进而能维护社会正义,是个人能动性的展现。”
多样化的正、负面情绪,共同构成细致丰富的情绪经验,可能具有意想不到的身心效益。问题是,“情绪”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这样一个变幻莫测的研究目标,如果只是邀请参与者来到实验室,透过实验刺激刻意引起某些情绪,很可能无法反映真实情况。该怎么办?
为了跳脱实验室的时空限制,从更贴近日常生活的角度观测人们的情绪动态,张仁和副研究员在研究中采用经验取样(experience sampling)的方法搜集资料。
所谓经验取样,就是以人的“日常经验”为整体,并从中撷取片段,谓之“取样”。在张仁和的研究中,参与者无须被关在实验室里,而是照常过着自己的生活──唯独有些不同的是,在为期两周的时间内,参与者每天需要在几个指定时间打开手机,用通讯软件、网络表单回报当下真实的情绪状态。值得一提,在此研究中,张仁和更尝试突破以“个人”为单位的方法惯例,改为以“情侣”为研究对象,探讨亲密关系中双方的情绪如何互相影响。
结果发现,从个体差异的角度来看,当一个人拥有越丰富的情绪经验,亦即在生活中较常体验到不同类别的正负面情绪,果真会伴随较佳的生活满意度与人际适应。这表明了情绪复杂度具有生活适应上的正面效果。张仁和副研究员研究发现,人们在生活中愈常体验到多元类别的正负面情绪,会伴随较好的生活满意度、人际适应。
“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发现情侣如果其中一方拥有较高的情绪经验丰富度,对于另外一方,也就是她/他的伴侣,也有提升心理健康的效果。”从个人层次延伸到亲密关系,张仁和透过跨时间的经验取样追踪,验证且拓展了多样化情绪经验的效益,也再次印证了健康的情绪动态并不是一味追逐快乐,而是:看清楚自己的情绪,和“它们”好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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