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杰在工厂附近的手机店,仅花了500块钱,就拿走了偶像杨洋代言的OPPO R9手机。
近期蓬勃发展的消费金融,让这位刚在电子工厂上班不久的“95后”少年,实现了买手机的“梦想”。
接下来一年,每月两百多的分期费用,并没有让他感到压力,“也就是和兄弟们少出去吃几次夜宵。”
王峰杰身边的很多人,都用这种方式买回了手机、笔记本电脑、电动车,且乐此不疲。
消费金融,开始成为继P2P之后,互联网金融中最炙手可热的细分领域。
波士顿咨询则预测,到2017年,消费金融类贷款余额将增长至30万到40万亿元。
这其中有多少羹,将属于互联网?
据零壹财经预计,到2020年,互联网消费金融可能占据非放贷消费金融1/3的份额,市场规模将达到4万亿元左右。
又是一个万亿级别的市场,引来各路玩家摩拳擦掌,激战正酣。
过去十年,消费虽是我国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但对GDP的贡献一直偏弱。而如今,在投资与出口接连失速的情况下,扩大内需、刺激消费,已成为政府着力发展的方向。
随着公众消费观念的转变,崇尚超前消费的8090后逐渐成长为消费市场的主力军,乘着互联网的东风,消费金融从今年开始,成为互联网金融创业的最大风口。
截止目前,已有17家公司获得了消费金融牌照。
实际上,参与消费金融夺金战的,远比17家公司多得多。
学生、蓝领、农民、次贷人群,大量传统银行覆盖不到的人群,开始成为互联网公司的争夺对象。
在IT桔子中搜索“消费金融”,与之相关的公司达到111家。在这些公司背后,红杉资本、经纬中国、真格基金等一些知名投资机构投入大量资金,纷纷布局。
专注于蓝领消费金融领域的买单侠,16个月内就完成了三轮融资,融资总额高达8697万美元。
可见资本对这个行业的看好。
金融的发展,总具有一些规律性,一个行业周期,总要经历崛起、爆发、混乱、洗牌。
消费金融也不例外。
金融公司的CEO陈新(化名),在两年前,也曾想涌入这个领域。为了调研市场,他派了几个人,去“卧底”当时在中国做得最好的几家消费金融公司。
结果让他出乎意料。
当时排名第一的消费金融公司,实际的坏账率,已高达10%以上,且每月持续攀升。
“大部分坏账率,来自内部人员的造假”,陈新称,很多员工对给蓝领人群放贷这件事,极不认可,认为只是在“放高利贷”。因此,他们帮着用户资料造假,共同分贷款获得的钱,“员工完全没有忠诚度”。
“大部分公司,根本就没有风控,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急速将用户量做起来,用于下一轮融资讲故事”,陈新在派人“卧底”的过程中,发现大部分互联网金融公司,并非“2C”,而是“2VC”。
实际上,信誉高、优质的客户,都把持在银行手中,为其提供信用卡服务。而成为消费金融公司客户的,恐怕都是“银行不愿发卡的人群”。
这部分“零征信人群”,信誉不够,加上风控缺失,必然导致行业坏账率难以控制。
这个月初,苏宁消费金融公司公布了最新财务数据,不良率达10.37%。
媒体报道称,苏宁内部人士坦言:“我们绝对不是不良率最高的,很多面向大学生提供分期消费的平台,不良率超过25%。”
不少平台,正在试图用高利息掩盖高坏账率。
春晓资本的投资人张博发现,不少消费金融分期平台,“其利息已高达100%,甚至400%”。
“利息就像一个雪球,越滚越大”,陈新在深入调研过行业后,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忧。“现在的情况,和当年韩国的信用卡危机,极其相似”。
1999 年,在亚洲金融危机过去之后,为了增加消费者开支,韩国政府鼓励银行尽可能多地发放信用卡。
一时间,首尔街头充斥着信用卡发行商,对大学生、失业者等等都来者不拒,只要你肯填写申请表。有人形容,这是国家在对人民进行“债务填鸭”。
韩国人很快变得刷卡成瘾。到2003年,人均信用卡持有量达到4 张,每个人的信用卡债务总额约2000 美元。
人们在疯狂购物、透支消费的同时,却忘了,清算的一天终究要到来。
2003 年,一个34 岁的主妇因不堪债主催讨,从高层公寓中将3 个孩子推下去,自己再纵身跃出。许多家庭因积蓄耗尽而破裂,犯罪和卖淫现象剧增,人们哀叹说,韩国已经沦为一个“破产社会”。
历史总是具有相似性和重复性。今年校园贷大量的负面新闻中,也有类似的案例。
天价逾期费、学生跳楼、暴力催收、裸条事件,所有恶的因素聚集爆发后,行业在监管的厉声呵斥中,陷入了洗牌清场的局面。
陈新不无担心地发现,行业中,过度消费的征兆已开始隐隐出现。
王峰杰的一个朋友,通过分期消费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每月需要还款500多元。有一个月实在没钱,造成逾期,后来只好到别的平台再借,拆东墙补西墙,如今利息越滚越大,“他已经根本无力偿还了”,王峰杰说,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陈新计算了一下,如果一家平台的坏账率是20%,再剔除获客、运营成本,利息恐怕要到40%,才能收支平衡。
因此,大部分消费金融平台并不盈利。
“为了维持收支平衡,只有一种方式,吸引更多的用户来贷款、还利息,或者从VC融资,以弥补资金的漏洞,然而这个漏洞会越来越大,最终都会崩盘”,陈新认为,这在某种程度上,和庞氏骗局类似。
人人操盘的CEO顾崇伦认为,在某些领域中,消费金融极难成功,比如说相对泛人群,泛地域,场景可控性较差,借贷利率较高的一些蓝领消费贷。
类似群体和类似场景的风控,都太难。
“这一类创业项目的过热、泡沫化和极速规模扩张,总会有人成为最终的接盘侠,总会有人受伤,但最终受益的,就是这个过程中套现的创始人和投资人”,顾崇伦称。
就像一个“击鼓传花”的游戏,只要最后一个兜底者不是我。
“消费金融不是没有机会,而是需要将风控的命门把握好”,投资人张博称。
用户经常可以看到,互联网消费金融平台广告,“在线申请,3分钟放贷”、“秒批”等广告语,都在强调急速放款。申请人仅需提交姓名、身份证号码,以及一张本人储蓄卡的信息,就能快速获得消费或者现金贷款。
捷越联合创始人兼首席风控官王晓婷,对于“急速”的概念,并不感冒。
“线上的大数据、征信都是BAT和京东的阵地,一般产品缺乏数据积累,精度不够,很难竞争得过”,王晓婷曾经反复论证,目前来看,对于“零征信”人群来说,只靠线上风控,远远不够。
这几年,淘宝和京东两大电商巨头,凭借“花呗”和“白条”业务,在互联网消费金融领域“领跑”,其风控核心就是用户多年积累的线上消费数据。
而对于一般的公司,线上数据积累不够,风控模型是否有效,还需要一个经济周期的验证。
因此,王晓婷提出,风控需要“线上和线下相结合”。目前,捷越联合有线下借款端203家,截至11月,累计放贷总额近210亿。
“我们会和在银行申请信用卡一样,对借贷者进行面审。”王晓婷举例称,一位借贷者介绍自己是开饭馆的,但当问到一些诸如原材料如何采购,门店租金多少的问题时,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或者身上没有一点油烟味,这就存在欺诈的可能性。
其后,贷款进入第二个环节,进行线上风控模型打分。这其中会有一些基础的维度,例如,年龄、性别、工作年限、收入水平、家庭情况等。
“最后端,还有一步后台人工审核”,王晓婷曾反复测试,到底最后一步的人工审核需不需要。
捷越联合后台审核人员,一度从120人降至60人,但现在又慢慢回升到80人,王晓婷说,“现阶段来说,人工审核在风控中的作用,还不可或缺。”
“如果一个自称月收入十万的人,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说在挤公交车,吃饭的时候都去一些路边摊,这都可能存在问题”,而这些信息,往往很难放入风控模型中进行评分,“这些看似毫不重要的信息,却最能反映出一个人的真实状态,这就是来自人的直觉”。
王晓婷也认为,短期内机器学习和判断,还无法获得人的这种微妙“直觉”。
正因为如此,从门店初筛到放款,捷越联合的通过率仅有23%,平均审核时间需要7小时。
“我们认为,农村金融的风控模型,不可能只靠线上”,农分期CEO周建称,农民群体在银行、网络的数据都很少,对于这种“零征信”群体,线下风控尤其重要。
农分期的风控模型,也极重,他们会派员工去农户家中尽调,了解人口、婚姻状况外,还会财务信息和土地规模,来计算他们的还款能力和还款意愿。
比如,按照借贷者承包土地的面积,计算出他这一年的收入,再决定放款的额度。
王晓婷称,金融还是要回归本质,风控永远是金融的核心。
尽管如此,还是有太多的人嗜利如命,忘却了金融的本质。
“历史总是具有重复性,我们看到那么多的教训和例子,人看到利益的时候,还是忽视规律,迷失本心”,陈新称,行业的现状是,走得太快,太冒进。
韩国的信用卡危机,最终是政府兜底告终。
2003 年,当它们的信用卡部门濒临破产时,政府别无选择,只得介入,通过免除个人债务来防止社会动荡。
韩国最后挺过了难关,但也留下伤痕累累。
一段时间内,失业率和个人破产率居高不下,信用卡公司提高了发卡门槛,消费支出则出现短时间暴跌。
这也一度改变了韩国人的消费习惯,1998 年,韩国家庭储蓄率为25%,2007 年降至2.5%。
一旦放开的欲望,再想回归初心,恐怕太难。
就像经历过繁华,就很难归于平淡一样。
韩国有政府兜底,在中国,谁会为这场金钱游戏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