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遇见过优雅的女子?我遇见过。不多。但毕竟度过了大半生,若干次还是有的。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在飞机上,准确说来是在机舱杂志图片上。当时英国原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夫人逝世不久。
随手翻阅机舱杂志,上面刊出她的照片。我一下子屏住呼吸,看呆了。一般说来,我几乎不曾为西方女子的美貌打动过一一哪怕全球仰慕的玛丽莲·梦露,但那时确实看呆了。
照片年龄应在六十上下。圆领正装,珍珠项链,微微侧脸。表情凝重,略显伤感。
最为打动我的,自然是她的眼神。专注、深邃之中透出深切的忧思之情。仿佛正在凝视什么:英国的前程?欧洲的未来?世界的远景?
人所共知,撒切尔素有“铁娘子”之称。但在我的眼里,看不出她“铁”在哪里。看到的感受到的更是优雅。优雅之美,美的优雅。
当时飞机早已穿过云层,在云层上面飞行。而她的美,已然穿越岁月、性感、世俗以至意识形态的云层,化为一种超拔的、洗尽铅华的优雅。优雅的瞬时定格。
△撒切尔夫人
另一次同优雅女性的邂逅,也是在照片上,报纸的照片上:著名学者资中筠。
记得是《资中筠自选集》书评文章的题图。
按年龄,应该是跳“大妈舞”的年龄了。但没有这一字眼所引起的常规性感觉和印象,全然没有。睿智、娴静、洗炼、优雅。
优雅!凝眸注视之间,脑海里联翩滑过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王道乾译)开卷第一段: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
‘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貎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一个女人为什么能活到这个分上?优雅!只有优雅才能让女性超越年龄和花容月貎等惯常审美视线而获得永恒。那是一种直指人心的内在之美,一颗强大、丰盈和美丽的心灵的外化。
或许你要说,那么有没有在现实生活中遇上行走着呼吸着的优雅女性呢?对此我想说,当今之世,较之优雅的男士,遇上优雅女子的幸运总要多一些。
且不说时间经过较久的,也不说大城市里的,就说暑假在乡下遇见的吧。
离我的乡居不远的县一中有两位老师要来访。通过微博私信联系的。实话实说,我基本不接受读者来访。一个原因在于,离开读的世界,我大体是个俗人。何必让对方确认这种落差并为之后悔和失望呢?
这次是个例外。两位都是女性:一个是“80后”,语文老师;一个是“90后”,英语老师。两位都颇像萧红,而且是丁玲记忆中的优雅的萧红:“我很奇怪,作为一个作家的她为什么会那样少于世故,大概女人都容易保有纯洁和幻想……”。
△《黄金时代》萧红剧照
是的,交谈当中,我很奇怪,作为一个在城不城乡不乡而又比城比乡都要复杂的县城当中学老师的她俩,为什么会免于世故的浸染而保有纯洁的情思和文学幻想呢?
两人送我一幅县书协主席赐写并裱装好的书房挂轴:“一榻清风书叶舞,半窗明月墨花香”。
还送我一本精装《瓦尔登湖》,知道我喜欢乡间生活,自选书签的正面是丰子恺题为“得其所哉得其所哉”的漫画。背面以极工稳的字迹写道:“您的全部作品汇成了我们精神上的瓦尔登湖”。
瓦尔登湖般的修辞之美让我忽略了其溢美之词的属性。
两人告辞后很快发来“私信”:“我要在你的影响下坚守自己小小的梦想。认真做一个语文老师,在三尺讲台挥洒我一生的诗情,点燃学生读书的激情。我是一根小小的火柴,擦亮了固然不能点亮整个时代,但至少可以温暖自己的心。”
多么优雅的文字!无需说,优雅的文字发自优雅的内心一一邂逅这样的女性,如今难道不是难得的幸遇吗?岂止幸遇,简直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