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申斯出席听证会,是特朗普政府现任官员首次现身国会就“通俄门”丑闻接受调查问询。
次日,美国媒体报道,“特别检察官”罗伯特·穆勒已将特朗普总统是否在“通俄门”事件中“妨碍司法”开启程序性调查——尽管特朗普本人随后发推特加以否认并攻击所谓调查“子虚乌有”“政治迫害”。由此,这场政治大戏牢牢占据了美国政治的焦点位置。
“我回忆不起来了。不过,我只能这样告诉你,我没法证明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时台下有谁走过来对我说了什么……”当被问及在去年大选期间是否仍存在其他故意隐瞒的与俄罗斯官员互动行为时,美国司法部长杰夫·塞申斯兜起了圈子。这是6月13日美国国会参议院情报委员会就所谓“通俄门”再度举行听证会时发生的一幕。统计显示,塞申斯全程使用了26次“我忘记了”或“想不起来了”,来敷衍问询。
在这种“模糊战术”的背后,却是滴水不漏的老练应对。听证会抛向塞申斯的提问其实是想验证,除了他自己承认的去年7月和9月曾分别在共和党党代会和自己在参院的办公室会见俄驻美大使基斯利亚克之外,两人还有第三次会面的可能,联邦调查局前局长詹姆斯·科米6月8日在接受参院情报委员会质询时提到了这种可能性,然而塞申斯并没有入套。
塞申斯出席听证会,是特朗普政府现任官员首次现身国会就“通俄门”丑闻接受调查问询。次日,美国媒体报道,“特别检察官”罗伯特·穆勒已将特朗普总统是否在“通俄门”事件中“妨碍司法”开启程序性调查——尽管特朗普本人随后发推特加以否认并攻击所谓调查“子虚乌有”“政治迫害”。由此,这场政治大戏牢牢占据了美国政治的焦点位置。
“通俄门”丑闻实际上是由所谓“俄罗斯黑客门”引发的。2015年9月,美国联邦调查局注意到疑似“与俄罗斯政府相关”的黑客入侵了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的电子邮件系统,旋即展开调查。2016年大选期间,特别是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前夕,“维基解密”公开了民主党全国委员会高层与党内初选利益攸关方之间的数万封邮件,曝光了希拉里·克林顿与其党内对手伯尼·桑德斯两大阵营之间的矛盾。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和希拉里阵营随即公开指责俄罗斯黑客“入侵”和“干扰”美国大选。2016年7月,时任中央情报局局长约翰·布伦南牵头,与联邦调查局、国家安全局一道组建工作组,专门应对俄可能的“介入”。
特朗普阵营对“俄黑客门”态度暧昧。虽整体上不接受美情报系统的说法,但特朗普本人曾在竞选期间公开“呼吁”俄努力获取希拉里的更多邮件。2017年1月11日,特朗普在当选后的首次记者会上承认了俄黑客入侵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电脑进而介入美大选的事实的确存在,但同时否认这种“介入”与他本人和竞选团队存在关联,更不承认这种“介入”导致了其当选。
随着“黑客门”调查的深入,种种线索向特朗普竞选团队汇集,媒体根据情报系统“喂料”披露特朗普核心团队某些成员在大选期间甚至更早时与俄存在互动,更多线索指向了被任命为特朗普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退役中将迈克尔·弗林:2015年12月10日他曾赴莫斯科出席俄媒体举办的晚宴,发表涉及国际事务的有偿演讲,晚宴期间被安排坐在了俄总统普京身边。2016年12月1日、2日,已被宣布将出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弗林接连两天在特朗普大厦密会俄驻美大使基斯利亚克,商讨与克林姆林宫建立直接沟通管道事宜。12月29日,弗林与基斯利亚克通电话,讨论了当日奥巴马宣布的扩大对俄制裁等议题。
2017年1月24日,也就是正式出任总统国安助理的第四天,弗林接受了联邦调查局关于其与基斯利亚克互动的问询。26日,时任代理司法部部长的萨利·耶茨向特朗普政府发出内部警告,指称弗林在其与俄关系问题上“不诚实”,可能已被俄情报系统“勒索”。27日,特朗普邀请时任联邦调查局局长科米共进晚餐,要求科米对其保持“个人忠诚”,科米向特朗普确认联邦调查局并未展开针对总统本人的调查。31日,特朗普以不配合执行所谓“限穆令”为由解雇了代理司法部长耶茨。2月13日,弗林与基斯利亚克的互动被媒体充分曝光,而此前弗林曾向副总统迈克·彭斯矢口否认与基斯利亚克有互动,情急之下弗林被迫辞职,从而成为美国历史上在岗最短的总统国安助理。
到弗林辞职,“黑客门”正式演化成“通俄门”,引出两大疑点:一是特朗普团队核心成员是否违反美国的“政治规矩”在竞选和候任期间与俄政府高层直接接触,并向对方私下作出上台后调整对俄政策的承诺,以换取对方入侵民主党邮件系统助特朗普当选;二是前述一切行为是否在特朗普本人授意或默许下进行。
随着调查的深入和媒体的跟进,在弗林之后,多位特朗普团队核心成员相继卷入“通俄门”。弗林辞职第二天,《纽约时报》披露,2016年3至8月,担任特朗普团队竞选经理的保罗·马纳福特曾与俄情报人员多次接触,他因此已被列入调查范围。进入调查视野的还有特朗普的竞选顾问罗杰·斯通、对外政策顾问卡特·佩奇,前者被认为与俄黑客及“维基解密”存在关联,后者曾在特朗普竞选期间前往莫斯科发表改善美俄关系的风向性言论。对于这几个人,特朗普阵营采取了切割策略,否认针对他们的任何指控,同时坚称他们在竞选中只是外围人员,无法代表或影响到特朗普的竞选行为及上台后的政策。
接下来卷入的便是刚刚就任司法部长的塞申斯,他在2017年2月底被媒体报道大选前曾两度与基斯利亚克会面。3月1日,塞申斯公开承认曾以国会参议员身份与俄大使会面,次日宣布回避“通俄门”调查。3月起,特朗普的女婿、白宫特别顾问库什纳被曝在大选期间与俄方有联络,还参加了2016年12月1日、2日弗林与基斯利亚克的会面,12月下旬更单独会晤了名列美欧对俄制裁名单的俄国家发展与对外经济事务银行主席谢尔盖·戈里科夫。库什纳的卷入增加了坊间对特朗普家族商业利益从对俄联络中获益的猜测。由于两人的翁婿关系,特朗普更难与“通俄门”有效切割。不过,事情发展的另一面却是,更加复杂的事态也抬高了调查方构建完整证据链的难度。
2017年5月9日,特朗普突然以“科米在大选期间‘邮件门’调查中处理不当”为由,解除了他的联邦调查局局长职务。从送达联邦调查局的通知文书看,由于塞申斯的回避,向总统提出解职建议的是当时就任不到两周的司法部常务副部长罗德·罗森斯坦。事后披露出来的实际情况却是,5月8日,特朗普指示塞申斯和罗森斯坦起草了指摘科米的内部文件,当作次日作出解雇决定的“依据”。5月17日,罗森斯坦向全体国会参议员作证时证实了这一点。
解雇科米事件在华盛顿政治圈引发轩然大波。有报道称,科米手中掌握着记载着与特朗普每次谈话细节的备忘录,必要时可用于证明特朗普向科米施加不当压力促其停止“通俄门”调查。迫于舆论压力,罗森斯坦宣布任命联邦调查局前局长罗伯特·穆勒为“特别检察官”,专门负责调查“通俄门”。然而此举招致特朗普及其团队的强烈反对,有消息传出,特朗普一度考虑强行终止穆勒的“特别检察官”职务,但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6月8日,科米出席国会参院情报委员会听证会,在接受质询时虽未提供能证明特朗普“妨碍司法”的明确证据,但描述了特朗普与之共进晚餐时的谈话内容:特朗普说弗林“是好人”,希望科米“放弗林一马”。这一爆料起到了推动“通俄门”调查从“事实性”扩展到“程序性”的作用。在美国历史上,从“水门事件”调查等案例看,“妨碍司法”的指控足以开启针对总统的追责程序。一旦特朗普被认定存在“妨碍司法”的行为,有关调查就可能绕开“通俄”与否的事实检索,直接危及特朗普执政地位的稳定性。目前,穆勒已开始针对特朗普“妨碍司法”嫌疑的调查,计划约谈包括情报总监丹·科茨、国家安全局局长迈克尔·罗杰斯在内的其他情报系统高层人士。
今后一个时期,“通俄门”将在国会和“特别检察官”调查两个线索上继续延烧,由于事件本身和调查程序的复杂性,难以在短期内终结。随着塞申斯出席听证调查,库什纳等特朗普团队其他重要成员也将无法回避以同样方式接受问询。“特别检察官”穆勒的调查结果无法永远拖下去,一旦出台可能成为“通俄门”的转折点。比较而言,“水门事件”从1973年2月国会设置特别调查委员会到1974年8月尼克松总统辞职,耗时近18个月。
如果说调查的关键在于证据,那么基于调查结果的追责则是政治问题。换言之,特朗普能否最终摆脱“通俄门”的最大变量,目前看并不是事实是否对其不利,而是美国国内政治斗争的风向。目前看,“通俄门”的“大结局”似已提前写好三个“版本”:一是特朗普被弹劾,二是特朗普进入弹劾程序但涉险过关,三是特朗普顺利“无碍通过”,后两个“版本”算是特朗普走出了“通俄门”。
按照美国联邦宪法相关规定,弹劾总统需要国会众议院半数通过方可发起起诉,国会参院三分之二议院投票裁定起诉成立,才能最终实现弹劾。美国历史上曾发生过三次弹劾危机,分别是1868年针对安德鲁·约翰逊总统、1974年针对理查德·尼克松总统以及1998、1999年针对比尔·克林顿总统的,它们都是华盛顿政治格局的所谓“强分立政府”(即总统所在政党与国会两院多数党分属两党)状态下上演的,且均并未导致所针对的总统真正因遭遇弹劾而下台(约翰逊和克林顿进入了弹劾程序,但参院裁决否决了弹劾;尼克松是预期在国会两院无法得到足够支持的情况下主动辞职)。而今,特朗普代表共和党掌控白宫,共和党在第115届国会参众两院均占多数议席,这种“一致政府”状态更使弹劾难上加难。本届国会,即便弹劾程序启动,全部民主党人都支持弹劾,也还需要有至少10%的共和党国会众议员(23位)和36%的共和党国会参议员(19位)倒戈,才能真正把特朗普“拉下马”,这几乎是“天方夜谭”。
2018年美国将举行中期选举,如果民主党重新成为众院多数党—这种希望是存在的,那么2019年开启的第116届国会中推进针对特朗普弹劾的可能性将会陡然增加。而在这次中选中,参院有34个议员面临换届,共和党目前只占据其中8个,这意味着民主党基本无望在参院翻盘。换言之,假若针对特朗普的弹劾案在第116届国会由民主党控制的众院成功启动,也无法在参院通过。
不过,就算“通俄门”没有把特朗普“拉下马”,也就是后两个版本成为事实,特朗普原本就并不那么受欢迎的领导力和公信力势必进一步遭削弱,甚至可能导致其提前“跛脚”。所以,民主党有可能采取务实的“两步走”策略:第一步,持续炒作并推动有关调查,以此增加2018年中选众院翻盘的机率;第二步,夺回众院控制权后,在2019至2020年间发起针对特朗普的弹劾,即便无法实现,也沉重打击特朗普的政治声誉、牵扯其注意力,最大限度挤压他兑现竞选承诺创造政绩的空间,使其无法顺利谋求连选连任。
目前,“通俄门”犹如高悬于白宫头上的一把剑,不但直接遏阻了特朗普改善美俄关系的步伐,而且起到了压促特朗普更多接受美国政治游戏规则的作用,迫使其加速回归政党基本盘的传统逻辑。就这样,成功打开椭圆形办公室之门的特朗普意识到,白宫里竟然还有一扇他必须想方设法走出去的“门”,只有走出去,他和他的家族才会真正融入华盛顿这个异常复杂的政治生态圈。■
刁大明
盘古智库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国政府与政治、中美关系、比较政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