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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做“空心人”了

凤凰网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25-02-14 08:3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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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事情时突然掉入无意义感的漩涡、时常被抑郁情绪裹挟——这大概是许多人会有的情绪困境,这有可能是因为你患上了“空心病”。 相比于疾病,它更像是一种生存状态: 认为人生没有意义,我现在活着只是按照别人的逻辑这样活下去而已。


作家罗逸在《余生不上班》中写到:得了“空心病”的人,最大的敌人是“虚无”。下文中,罗逸分析了自己“空心病”的症状,以及她寻找自救之路的过程。


本文摘选自《余生不上班》。经出版社授权推荐。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有所删减。

01

我得了“空心病”

我的乡村之行始于一场精神劫难。
我完完全全在城市里长大。从物质层面看,我倒是从小有吃有穿,也无须去干什么重活,连简单的家务都没干过。很多人认为,有这样的成长环境,你应该知足,并且不应该有问题;若是有问题,那一定是你“无病呻吟”。
可是,自高中开始,身体的不适、精神的痛楚,明白无误地折磨着我。抑郁、暴食、失眠、便秘……十七八岁的我,确确实实是病了。
曾有家长在医院的儿童精神科诊室里当众质问14岁的孩子:“你有什么好抑郁的?”情绪激动的家长还表示:“我过得这么难,我都没抑郁,我抑郁还差不多!”
北京大学副教授徐凯文在题为《时代空心病与焦虑经济学》的演讲中说:“我做过一个统计,北大一年级的新生,包括本科生和研究生,其中有30.4%的学生厌恶学习,或者认为学习没有意义;还有40.4%的学生认为活着或人生没有意义,我现在活着只是按照别人的逻辑这样活下去而已,其中最极端的就是放弃自己。” 这种现象被徐凯文称为“空心病”。 他表示,抗抑郁药物对“空心病”无效,连治疗抑郁的撒手锏———电抽搐治疗,对“空心病”亦无效。
又是“抑郁症”,又是“空心病”,在很长的时间里,我没搞懂这两种状态有什么区别,我的症状和这两种都有点像。我曾经发视频讲述我从抑郁中走出来的过程,却被一位网友嘲讽:“你这也叫抑郁!”他的话忽然点醒了我:我确实是抑郁了,但我没有得抑郁症。这之后我意识到,“空心病”才是更准确地诠释我症状的那个词。
大众都比较熟悉抑郁症,而很少有人了解“空心病”,包括我自己对这个概念也全无所知。因此,在20多岁至30多岁的人生黄金期,在同龄人忙着进修学业、发展职业、生儿育女时,我却仅仅做了一件事———搞明白我到底怎么了。
得了“空心病”的人,最大的敌人是“虚无” ——成绩是没有意义的,工作是没有意义的,爱情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一切都被视为没有意义,所以他们认为没必要活着。
上初中时,我离开家到另一个城市上学,成了住读生。很多同学因为想念家、想念父母,一往家里打电话就哭得稀里哗啦,我心里却没有一丝对家的依恋;中考时,我考了740多分,当地好高中可以随便挑,我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可高兴的;高考时,我考的只比重点本科院校录取分数线高几分,低于平时的水平,换作别人可能捶胸顿足,可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难过和遗憾……我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整个世界与我无关——这就是“空心人”。
“空心人”不了解周遭世界,也不了解自己。 “我到底喜欢什么?这辈子到底要做什么?”这两个问题曾经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在很多年里,我用力去想,用力去找,却找不到一件事让我觉得“对,我就是该做这个”。我就像一个猎人提着猎枪,在冰雪茫茫的山林里走了三天,特别想见到一只活物,野兔也好,灰鼠也好,可偏偏一无所获。看着同龄人仿佛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工作,我却因为这些工作“都不是我喜欢的”而无法去上班。在20多岁本该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年纪,我却丢掉了走向世界的通行证。
是什么导致了“空心病”?我自然没有能力把所有原因都总结出来,这需要更多的样本和调查研究,但我可以聊聊我自己的经历。
我的母亲离过两次婚。在我的记忆里,她只下厨做过一顿饭,没错,只有一顿;而她接孩子上下学的次数是零;在家擦地板、洗衣服的次数是零;我和她讲过的话不超过10句。她像水汽一样在我的整个童年里蒸发了。
海明威曾说,不幸的童年是对一个作家最好的训练。这大概解释了我为什么热衷于写作。
亲密关系的缺失不是我进入“空心病”状态的唯一原因。在成长过程中,我还遇到了另一个巨大的障碍, 那就是真实经验的缺失。 我没有观察大自然的经验,没有做家务的经验,没有玩耍的经验,没有社会实践的经验。我只是从小到大坐在教室里,不停地学习书本知识。
假如我们把一只老虎从小关在笼子里,长大后再放出来,它知道在什么时间狩猎吗?它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出击吗?它有超越猎物的奔跑速度吗?它将丧失身为老虎的一切技能和本能,空留一个皮囊。“空心人”和那笼中之虎一样,不过是留了一个“人”的皮囊。
大学毕业,23岁,我几乎被自己的状态溺死在黑暗的激流里。我凭着一点点求生本能和一点点对新事物的好奇,进行了一场精神自救——离开故乡,离开熟悉的生活,去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别13年。我在这一路上经历的磨砺,不亚于唐僧师徒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我不知道我的结局是否可以如我所愿,但至少就目前来说,我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我为自己找到了一片精神家园。
毫无目标,却强迫自己更“努力”,这大概就是我身处的地狱。抑郁、暴食、失眠是地狱里三个对我日日施以酷刑的魔鬼。

02
怀着去往“另一种生活”的错觉
植物在黑暗中会努力寻找亮光,哪怕光是从一条很细小的缝中射进来的,它也能立马感知到。我也在挣扎之中寻找着我的亮光。过去坐在教室里有多乖巧,如今的我就有多叛逆,我开始对那些“小众”的事充满兴趣:野生动物保护、环球旅行、果食、生机饮食、一边街头卖艺一边游欧洲……
就在我兴味盎然地翻阅这些博主的微博和博客时,我看到有个爱好环保和素食的博主转载了一篇博文,这篇博文介绍了图书《四千年农夫》。虽然我对农业全无了解,但因为关心环境问题,我把书中一个内容看懂了:过去东亚的农夫采用不施农药、化肥的耕作方式,并且把生物体的排泄物等物质都还归土地,这样既没有造成环境污染,还保持了土壤肥力。
我惊叹于这种环保永续的智慧,就顺着这篇博文点进了原作者的主页。原作者叫石嫣,她是中国人民大学的博士,当时她是小毛驴市民农园的名誉园长,同时也是《四千年农夫》的译者之一。在石嫣的博客里,我了解到“小毛驴”是一个很开放的农场,学生、学者、背包客、想转换赛道的中年职场人从四面八方涌到此地。“有些年轻人背个包就来了。”石嫣在博客中写道。这句话打动了我,既然别人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呢?当时我刚毕业,在浙江随便找了个工作,还上着班,但这不是问题。
我在石嫣的博客中找到了申请表,很快把它填写完毕。表上有一个问题让我印象深刻——你对三农问题有什么看法?这个问题问倒了我,就像问一个正在地里点豆子的老农:“你对人工智能有何看法?”
在看到“三农”这个词之前,我似乎从没意识到这世界上有一个庞大的群体是靠种植食物为生的。我甚至没有想过我要去的地方和“三农”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那个农场很好玩,打算去看看。
好在这是线下填表,不是现场面试,我从网上随便抄了一段关于“三农”的介绍就交差了。
因为我正好会写点东西,在岗位那栏我填的是“媒体宣传”,这个万金油般的职业技能使我被顺利录取,由此我这个冒牌的农业关注者混进了生态农业圈。我很快辞了工作,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去了北京。如果这时有个发着幽光的水晶球对我说“别去,去了你将会遭遇穷困,你将在偏远的山区终日劳作,你将和一个家境贫寒的男人结婚,你将穿别人穿过的旧衣、吃粗茶淡饭……”,我也许会被吓住,但人生没有“如果”,我就这样踏上远行的火车,我的命运也被北京之行彻底改写。
到了农场之后,我的心情只能用“惊掉下巴”来形容——这是个什么地方!所有的事物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我每天忙着瞧瞧这里、看看那里,仿佛垂死的人忽然被打了强心针,“空心病”仿佛被扔进了千里之外的垃圾桶里。
我在农场听说了我过去从没听说过的书籍和事物:《黄帝内经》《心经》、堆肥、自然农法……对此,我大为惊讶——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些东西。
当年鲁迅先生18岁考入南京江南水师学堂,也被新鲜学科深深触动了一回,他在《呐喊》自序中写道:“在这学堂里,我才知道世上还有所谓格致,算学,地理,历史,绘图和体操。”
历史和我们开了个有趣的玩笑: 100多年前,人们为不知道现代学科而懊恼;100多年后,人们为丢失了传统智慧而懊恼。
我像刚走出牢房的囚徒,来多少辆大卡车都装不下我每天的快乐。那段日子里,天永远是蓝的,草永远是绿的;虽说工资很低,我却不愁吃穿;没有学业压力,也没有升职压力,我所做的就是每天找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来体验。
如果说“不该买就别买”是我在“小毛驴”里学到的重要一课,那么“该买的可以自己做”又是我学到的另一课。 在我的成长历程中,似乎所有东西都只能通过“购买”得到,这成了不可违背的公式。
我在农场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景象——想要箱子可以用木头做一个;想要装饰品可以用线绣一个;更不用说在农耕方面不时需要做酵素、做堆肥、修理工具、建造动物房舍……而剪头发,则可以互相帮助。有个男生头发长了,就近让另一个男生当“理发师”,自己搬个凳子坐好,还像模像样地围了一块布来挡碎发。还没开始剪,四周已经围了一圈“观众”。大家嘻嘻哈哈地边聊边剪,仿佛在庆祝什么节日。
受这种氛围的驱使,我那双原本只会做题、考试的双手也蠢蠢欲动。馒头可以做,菜苗可以种,衣服可以缝……我像发现了一块新的广阔疆域,百无聊赖的大脑开始活跃起来,由此创造的快感把“空心病”挤到灵魂的角落里。 如果你也抑郁、长吁短叹、以泪洗面,那么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双手动起来,让身体动起来。
不过,农场之行没有让我的“空心病”痊愈,它仅仅是制造了一个欢乐的开局。一年之后,新鲜劲过去了,我又回到了我熟悉的天地:一间办公室、一台计算机。当其他青年像一年前的我一样在农场的菜地、鸡圈、猪舍里来回张望时,我则坐在屏幕前看文件、编辑简报、维护网站和微博。
一天天过去,肩颈的疼痛、情绪的低落又开始向我袭来,眼看有回到过去的趋势:抑郁、沉沦、无所寄托。就在这期间,男友Z(我后来的丈夫)接到一个电话:“你能不能来重庆做免耕覆盖?”
打电话的是重庆的一位从事生态农业和公益的老师,我们相识于一次生态农业大会。我和Z都非常喜欢她的演讲,认同她提倡的重视身心健康、重建生存伦理的观点。因为她,我们和重庆结缘,两个漂泊的青年意外在重庆扎了根。
Z是个博物爱好者,他像一个披着黑披风的侠客,轻轻一掀衣袍,把我卷进了一个陌生而神秘的世界。他知道我不知道的知识,他会做我不会做的事:他会养蟋蟀,他知道怎么训练小狗,他认识长在路边的野花野草,他知道怎么照顾小猫、小鸡。我们在一起13年了,他仍像一张来自远古的羊皮卷,上面写满了我尚未破译的密文。Z对我说,我们去重庆吧。我说,好啊。Z来“小毛驴”本来就是为了学习怎么开农场,他打算一边做免耕覆盖项目,一边看看有没有机会实现农场梦。而我,则满怀着对“另一种生活”的期望。
在“小毛驴”的一年多里,我了解到了各种各样的经营方式和生活方式,也见到了很多以农业或周边产业为生的“高人”,比如经营生态农场的农人,做手工果酱、做手工米酒、做手工皂和手工洗发水的手艺人,做自然教育、华德福教育、乡土教育的教育者,做乡土文化保护和推动城乡融合的公益人,从事中医或传统文化推广的老师,以及崇尚极低消费、极其节约的简朴主义者……
这些涌到我眼前的人和事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乡土生活不但非常“美好”,还非常“容易”。 每当我为乡村大唱赞歌,并表达“以后想去农村践行半农半×”的愿望时,我的上司黄老师的脸上就会浮现一丝神秘的微笑,他总说:“罗逸对农村有着一种浪漫的想象。”当时我还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我真的去了农村。
“半农半×”这个概念也是我在“小毛驴”学到的,它出自盐见直纪的书《半农半×的生活》,意思是一边耕种,获取安全的食物,一边从事能够发挥天赋特长的工作,建立个人与社会的连接。到农场的第一天,我就赶上了石嫣的讲座,讲座内容是“世界各地的CSA”。
石嫣介绍,世界各地经营农场的人,未必是全职农民;有人一边做大学教授,一边经营农场;还有人半年经营农场,半年出去旅游,这就叫“半农半×”。我一听,这样的生活好过瘾!从那时起直到现在,“半农半×”都是我向往的一种生活形态。
前往重庆前,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描绘着未来的图景:在村子里有一栋小房子,有一片小菜地,种点蔬菜、粮食,留下自己吃的,把剩余的换成钱;业余时间搞点自己的小爱好,比如画画、做手工……以上就是我关于“半农半×”的如意算盘。城市近郊的农场生活我已经体验过了,但真正的乡村我还没有去过,在我的脑海中,那是一片笼罩着粉色烟雨的乐园。
就这样,我们带上了在农场养的一只猫和一只狗,以及很少的行李,从北京坐火车来到重庆。

03
乡村既是乐园,也是炼狱
我们住的村子位于重庆长寿区洪湖镇凤凰湾,离主城自驾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坐长途大巴车则更久。大巴车只把我们送到山脚下,下了大巴车,我们还需要步行或坐摩托车上山。
上山以后,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片片层层叠叠的梯田,这又让我再次拥有初到“小毛驴”时那样的新鲜感。以前我只在电视里看过梯田。一般电视中出现的梯田画面,要么是从高空取景,蜿蜒的线条让人想起画家笔下的油画;要么是在水稻长到像厚毯一般时取景,让人只联想到“富饶”“丰收”这些美好的词。
每当我看到这些画面,只当是遥远的、事不关己的一种异域美景。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亲身来到这样的梯田,双手双脚浸泡在水里。而只有当你真正在梯田里翻过土、撒过肥、插过秧,梯田在你心里才会从虚幻的画面转变为真正的生活。
很久很久以前,饥饿像悬在头上的利剑,随时可能夺走人们的生命。种粮,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种粮!然而人们放眼望去,山地崎岖不平,杂木丛生,根本找不到一块像样的平地来耕种。不知是谁最先想到把田修成像台阶一样一级一级的,这样既贴合山的走势,又有了一块块平坦的稻田。可人在大山面前只是微小的尘埃,犹如蚂蚁想征服一棵大树。
为了生存,为了打败“饥饿”这头猛兽,先民们一铁锹一铁锹地开始在大山上“雕刻”,这才有了今天的梯田。梯田在我心中的形象越来越完整,它的美是多重的:第一重美,是它曲线蜿蜒的外观之美;第二重美,是先民绷紧全身肌肉、任由汗水打湿脚下的泥土,一铲铲挖地、一筐筐运土的力量之美;第三重美,是无论遇到什么恶劣环境,先民都想办法活下去的坚韧之美。 “美”不再是那种拍照打卡式的轻浮,而是一种敬畏。
到村里之后,我和Z双双投入了农耕中。Z的工作主要是进行免耕覆盖实验和记录,这个项目是发工资的,工资虽然不多但在乡下勉强够用。
我则是去种植自己家需要吃的蔬菜和粮食,并想象着耕种之余自己在乡村小屋画画、做手工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想法只能用三个字概括:想得美!
很快,现实告诉了我答案:我的劳动根本无法换来预想的收入,投入产出严重失衡。 对于农耕,我只有在“小毛驴”时积累的零星体验。要把这仅仅一年的体验转换成职业收入,现在看来是天方夜谭,犹如让一个只在工地观摩了一个月的小工去独立建造一栋摩天大楼。
“小毛驴”是一个面向市民的服务性机构,它努力将农业的参与难度降到最低:到了什么季节就为市民准备好什么菜苗;肥料也是堆在农场一角,市民很容易用小车去拉;每个地块都有水龙头,市民只需要拧开就能给心爱的菜苗浇水。
可到了重庆我就傻了眼:首先,没有人会专门提醒你什么时候该种什么,你要种的东西只能自己规划好;其次,肥料没有现成的,你得自己想办法;再次,在真正的农村,地边上根本没有水龙头,要想浇水,你就得自己从远处担水进去;最后,我们在山上无法租到连在一起的地块,所以茄子种在A地,花生种在B地,水稻种在C地,而且这些地块并不属于同一个农户,所以光是把这些地找到并租下来,也费了一番口舌。
我的脑子一团乱麻。哪怕是当地人教我什么时候种什么、如何除草、如何管理,我也听得一知半解。这时候,我完全理解了班上的后进生平时是种什么心情——怎么听都听不懂,怎么学也学不会。
除了生产,生活也是巨大的考验。首先要找房子,村里能租的房子有两种:一种是年代久远的泥土房子,低矮阴暗,里面什么都没有;另一种是近几年造的水泥房子,一般是两层楼,里面同样什么都没有,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毛坯房”。两种房子都不理想,非要选的话,我们选了后者。
既然选了毛坯房,我们只得自己通水、通电、买家具、修卫生间。对了,“小毛驴”有专门的食堂,就算我们要参与做饭,也只是偶尔轮值。而在乡下,一年365天,一天三顿饭,顿顿都得自己做,时间上也是个不小的投入。我们也没钱买冰箱,所以食谱中几乎没有肉类。房子里没有卫生间,我们只能把一层的一个房间改作卫生间,自己用水泥垒了个洗澡台,装了花洒。因为没钱,所以墙壁上没刷漆,也没贴瓷砖,整栋房子保持水泥本色。那段时间,只能用“一贫如洗”来形容我们家。
我完全被卷入了“生产+生活”的旋涡,体会到了每天疲于奔命却毫无收效是什么感觉。


04
认识痛苦,是“空心人”的重要一课
我生在浙江台州,那里早早地开始发展工业和商业。同学们毕业后,如果不去北上广(北京、上海、广州)等更大的城市,那就留在浙江本地。像我这样千里迢迢跑到离家这么远的西部,还是去农村,简直前所未闻。在亲友们看来,我肯定是“脑子进了水”。
我家乡的女同学们,此时或许正带着精致的妆容,身穿时髦的裙衫,脚踩高跟鞋,坐在环境优雅的咖啡厅里望向窗外的绿植。而我,皮肤黝黑,双手粗糙,身穿朋友送的旧衣服,脚上的旧鞋子沾满泥巴,口袋里没有钱。
我如大梦初醒:我来这里做什么?想好的“半农半×”在哪里?过去大半年我要么在收拾整理破烂的屋子,要么在地里劳动,哪有精力从事什么“×”?显然,25岁的我还未想清楚在接下来的人生中该做点什么,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我要离开这里,马上!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像急于甩掉一个烂疮疤;我再也没有过问水稻和蔬菜的事,正如分手的人再也不想听到前任的任何消息。
我与乡土的缘分到此戛然而止。
现在想来,我和Z实在是太冲动、太大胆了。我们没有任何优势:首先,别人返乡是返回自己的家乡,不管干什么好歹有亲朋好友帮衬,我们则是远走异乡,人生地不熟,到重庆时只认识一个人;其次,我没有任何农耕经验,却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靠种地维持收入;再次,返乡的方式很多种,可经营的项目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直接从事农业;最后,我在没有分析自己擅长什么、喜欢什么的情况下就贸然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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