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岛北角的早上，清洁工站在写字楼门口，拿着抹布的手背在身后，笑容可掬地对每一位进门者问早安。通勤小巴排着队停靠，咖啡店里人们排着队望着早餐。

工作日早上的9点，嘉华国际中心一副日常景象。

在顶楼30层，嘉华集团和银河娱乐集团主席吕志和这天的早餐是青菜、西红柿、苦瓜和鸡蛋。这是他的日常：晨起运动后来公司，不食肉，与公司部门负责人轮流进行早餐会。他今年87岁了。

从29楼到30楼，电梯用了比之前每一层长一点的时间。走廊在尽头分开两边，餐厅与会议室门对门，中间是透明的穹顶，天光投射下来，打在古典欧式太阳图案的地毯和传统中式的帆船摆设上。原本墙上还挂着吕志和写的书法，前阵子他取下来赠与一位老员工。即便没有太阳，这里也非常明亮。

除却我们采访组成员，有9名吕志和的员工在此等候他从一扇门走向另一扇门。

从工作人员在餐厅打出OK的手势，到吕志和走出那道门，又过了19分钟。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座椅、小桌和在托盘上铺好纸巾的茶杯。

吕志和走出餐厅。穹顶之下，眼神泛光。

时局的生意

描述这位老绅士，难，也不难。永远的鸭舌帽、和蔼的笑、温和不争的表情，好像邻居的娃娃轻而易举就可以向他讨到糖果。可身边的人却个个敬畏。2014年我在澳门银河访问吕耀东，询问可否采访其父，吕耀东脸上写满恭敬与爱莫能助：“我只能转达口信给他看看。”

摄影师刚拍了几张照片，工作人员就拿来嘉华60年的徽章给吕志和别在西服的领角，还小心地摘掉吕主席裤子上微小的白色线头。

吕志和1929年出生于广东江门，30年代为避战祸来到香港。初到香港正是晚上，吕志和从船里眺望，“看到很多灯光，像星星一样亮在海面，岸上则是乡下的夜里从来没有见过的光亮。”

由于早年曾祖父于美国回乡途中，曾在香港置业出租，因此吕家延续了有保障的生活。吕志和佩服曾祖父的眼光长远，这种战略眼光也成为他日后从商的特质之一。

40年代初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也无宁日。吕志和亲见日军开枪杀人；饿殍遍地，街边的柴火堆都不敢看，怕里面掩着死人，市场运送猪肉的冷藏车也被征用来运送死尸。13岁的吕志和辍学，开始做小食品生意。

▲1948年，吕志和与4个妹妹合影

在吕志和家乡的族人中，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印证了他在人生起步阶段就“非比寻常”——

3岁时，吕志和与曾祖父外出，后者跌进泥潭。吕志和镇定地跑回村子叫来救兵。8岁学珠算，一点就通，远好过大他5岁的堂叔。小伙伴借走了他的风筝，他一直记着并最终到对方家里讨要。

吕耀东记忆里，父亲是严厉的角色。学习成绩在一百多人里排到三十几名，父亲仍然不满意。

银河娱乐执行董事兼嘉华建材董事总经理徐应强说，“他（吕志和）非常专业，而且善于从关键细节出发……譬如，通过检查我们工作的痕迹，他便能推断我们的工作状态以及我们是否把事情做妥等等。”

吕志和的过人之处还在于对时局的把握。上世纪50年代朝鲜战争期间，国际社会对中国实施全面禁运。根据《吕志和传》记载，“禁运对大多数香港贸易商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同时，却也给小部分头脑灵活、有胆有识的人提供千载难逢的良机。与内地同行有多年互动的吕志和，开始进行了‘中港’贸易。他……在新加坡大肆买货，然后突破禁运封锁，源源不断将货物销售到中国内地。没多久，原本闷声做事的吕志和在新加坡机械零件界名声大噪……”

▲1952年，油麻地吴松街，吕志和与妻子结婚

在朝鲜战争后，吕志和通过日本朋友了解到美军在冲绳岛军事基地留下大批军事屋，根据之前在越南与美国军队做生意的经验，他知道很多质量上佳的重型机械都会贱卖，而这些正是战后香港重建所急需的。

“当时全香港所有的土木工程、建筑公司购入的大型机械，几乎都是我卖给他们的。”吕志和说。这笔得益于时局的生意让吕志和积累了财富，并结识了众多好友，其中便有已故全国政协副主席、香港著名企业家霍英东。

至此，这个以“商人”为终身职业的人正式开始了商场杀伐。

太平山顶

吕志和对于被询问“早餐吃了什么”有点意外。

“早餐随便啦。”他笑笑。

在嘉华工作了十年的郑小姐说，主席早餐常常是白灼青菜而已，但拉筋、打高尔夫球则是不能少。就像早餐会一样，坚持了至少十年。

早餐会可以谈公司的事情，没有事就聊聊天。

“我可以讲，自己经验是比较多一点，是吧？”

世道变迁，金钱聚散，生意场上的悲欢离合，吕志和亲历几十载，但让他说出对别人的臧否，很难。

70年代吕志和的石矿场曾遭遇挫折，根源还是信任之人。1977年，嘉华旗下的安达臣大亚公司准备上市，他找来两个朋友帮忙，一位是会计师出身，另一位有工程与机械方面的经验，吕志和分给他们10%和7%的股份，希望大家同心同德。孰料公司上市后股价重挫，吕志和听到风声说，那两个朋友把股份卖了。他不相信，约了二人一起喝茶，“我对他们说，我听到外面有说你们卖了股份，是真的吗？他们说是，然后回答了我一句话，‘我们松绑啦！’”向来温和的吕志和怒了，“我到今天也想不明白，这怎么能叫作松绑呢？那些股份是我送给他们的，公司又正处于大有可为的时候，为什么他们却卖掉公司的股份，更视之为松绑？意思是，我额外送的股份让他们被迫遭受了损失，现在他们解套了？”

▲1970年代，吕志和前往日本考察建材生意

无奈之下，吕志和卖给了前来游说希望增持安达臣大亚的和记黄埔。其后却发现和黄同时在市场上悄悄收购安达臣大亚的股票，从而成为大股东。吕志和忍无可忍，大骂了当时和黄的主席韦理。

后来连续三天，吕志和带着太太到太平山顶，“内心凄凉，有着一种无力感。”

“三天嘛，就是清静一下，我知道他们出卖了我，……（可是）生意还在那。我的儿子没有回来，希望他们能够付出他们的力量，帮我报仇。心里面当然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但是到这个地步你想怎么样呢？……这个事情，当然苦啊，苦之中自己要接受。因为自己不是没有饭吃，而是要做多一点。”

最后他出售了手上的股份，退出安达臣大亚的经营管理，将注意力转移到地产和酒店业。

这件事让他“更注重识人、用人的学问”。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跟“旧怨”有过任何生意上的合作，“永远也不会有。”

历经种种，吕志和也变得豁达，“他是敌人，你想着他是敌人，你便不开心。有人为难你，你应付了你便开心，他是敌人也当他是亲人。”

“动脑筋”

吕志和并不善于言说，谈到解决问题，他总说，要“动脑筋”，但要是具体解释起来，他在桩桩件件事情上动的脑筋可就复杂了。

今年1月，我们与嘉华公司企划部的郑小姐和张小姐在海景嘉福酒店碰面，她们说，这里餐厅的每一道菜，“主席都试吃过，提出自己的改良意见。”

该酒店位于尖东，当年吕志和拍下这块地皮时，尖东尚未开发，属荒芜之地，如今也是寸土寸金了。

▲吕志和年表

早年在工程和建材行业的底子给吕志和的酒店建设经营打下了很好的基础，连著名建筑师林和起都唤他一声“吕师父”。譬如吕志和希望这个酒店的大堂足够敞亮，便设计出大大减少大堂桩柱的方案——将大堂和房间分开建造，把600个客房设计成大盒子般的组件，用大直升机吊起，像垒火柴盒一样连接起来，这样大堂便可以尽可能地少用桩柱了。接着，用滑动钢板解决衔接组件的热胀冷缩问题。见招拆招，完成了吕志和心目中的“工程创举”，“当时没有什么人愿意这么做，因为这要很多钱和技术才能做到的。但我们立志做出一个来，而且通过创新做出来了，做得又便宜又快。”该酒店的总体成本比事先预计的节省了20%。

1983年，吕志和进军混凝土产业，与老对手派安公司竞争，以价格战贴身肉搏。吕志和把能找到的优化技术与管理、降低生产成本的方法都加以研究和创新，形成了嘉华在成本控制术方面的优势。在进军澳门博彩业的争霸战中，吕氏家族澳门银河的2300间客房，用了160多亿元（港币）。吕耀东骄傲地说，“即使到了今天，我们的成本依然是业内最低的。”

留有余地

随着吕氏家族在澳门博彩业的异军突起，吕志和的个人财富也陡增。这两年他回答记者最多的就是：富豪排名只是“数字游戏”，“还是要平常心”，不想与老大哥兼球友的亚洲首富李嘉诚相比较。

有一次他跟香港记者吃午餐，记者说，他们说你是新赌王……

吕志和连忙摆手：“哎呀，别这样说，我请你喝茶。”

他也曾在不同场合表示，赌王始终都是“燊哥”。

其实在赌牌放开伊始，澳门打破何鸿燊一家独大的局面，在人力相当有限的弹丸之地，新涌入的公司把目光都投向了澳博。而吕志和不想挖何鸿燊的墙脚，只得增加成本，海外高薪聘人。市场竞争打得火热时，赌业巨头都加入口水战行列，这时候见诸报章的从来不见吕氏父子的身影。

▲银河娱乐集团于2002年获授予澳门博彩牌照 ,中为吕志和长子、银河娱乐副主席吕耀东

吕志和做人做事都留有余地，在经商上亦是如此。顺风时略显保守，逆风时就显得周全了。

香港和内地的房地产市场高涨时期，吕志和都没有全力进军该领域，因而错过了更早成为超级富豪的机会。

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时，澳门正像一个大工地，各家赌场兴建得如火如荼，瞬间陷入财务危机的各方大佬都倍感压力。银河与金沙合作拿下赌牌时，曾就开发进度产生分歧，前者主张逐步开发，适时纠错，而后者则力主一下子全部投入。这也是后来两家公司拆分赌牌的原因之一。

面对金融危机的惨状，外商的处理方式是立刻终止所有项目，一天内与承建商解约，遣散劳工，向对方赔付违约金。“但我们有建筑经验，加上中国人的特性，决定共同磋商，放慢进度，继续发放工资。以往一星期工作7天，暂时改成4至5天，共度时艰。虽然进度慢了，但当市场一回暖，我们不需要重新招标，也不用进行赔偿，只是一通电话，所有承建商都愿意重新以全职身份上班，让我们在市场复苏中获得先机。”吕耀东说。

吕志和说，“我做老板数十年了，眼见很多起起落落。几十年来风风雨雨，都是依靠平时留有余地所以从容地走过，包括这次金融海啸，对我而言就如同没事一样。”

“合作了就是朋友”

去年12月，吕志和回到新会大泽镇的吕村祭祖。吕氏祠堂重建，吕志和捐了钱。12日那天全村举办庆典，摆了1400围入伙酒，大约有14000人参加，村里密密麻麻地摆着桌椅。

那天吕志和坐车到了现场，而惠州的另一位吕姓富豪却是直升机空降到吕金铨（吕志和的父亲）学校。

在江门，吕志和受到了市委书记的会见。据当地新闻报道，“吕志和先生表示，在国家推进‘一带一路’战略的大环境下，港珠澳大桥即将建成，为江门带来了难得的发展机遇，希望我市抓住机遇，进一步完善交通网络建设，他将一如既往地积极支持和参与家乡建设。”

儿女念大学前，吕志和就嘱咐，你们到国外留学，“念完书一定要回来香港，同时要去中国内地……中国内地落后了几百年，你要是念完书回来，一定有了思想。中国需要你，怎么苦你都要回去。中国内地不要你，我也没办法，但香港你要回来。每一个儿女出去，我都这样讲，你不答应我，你就不要出去。”

吕志和最早回内地投资是在1985年，在深圳，拿到的外商申请编号是0001。从此开始了跟内地交流磨合之旅。

90年代初，吕志和来到广州，参与了旧城改造工程，还打造了黄陂石矿场。当吕志和把设备运到黄陂石矿场，管理团队也运转起来之时，广州市政府向吕志和发出关闭石矿场的通知。嘉华不服，向省国土资源厅申请复议，并请求对广州市政府的相关公告的合法性进行审查。复议中，省国土资源厅认为：广州市矿办发出通知的具体行政行为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适用依据正确，程序合法，决定予以维持。省人民政府经审查，认为广州市政府的公告合法有效。

“我们是被当成贵宾招商引资进去的，仅特制的专用运输车就价值千万一台……”吕志和说，“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真的不做了，跑去上海。”

吕志和对上海的投资环境比较满意，但也做了一些妥协。嘉华与宝钢合作经营矿渣微粉业务，后来二者又合力开发房地产业务，效益很好，宝钢希望将置业公司变为全资公司，于是嘉华退出。跟北京的首钢合作，当利益回报显现时，“他们讲，哎呀，我们是国企，现在可以赚到钱了，因为是国企的生意，你能退了吗？我说没关系，也就退了。”

对于这些“亏”，吕志和说，“合作了大家就是朋友。这些企业都是国有企业，这也算是我们对国家做贡献的方式。”

“我们有我们的做法。虽然，我们要辛苦一些，慢一些，……这不正是人生奋斗的乐趣所在吗？”

没有故事就是我的故事

吕志和没有退休的计划，“我热爱工作”，“像我这种年纪，退休能做什么，看日出日落终老？赏鱼也就赏一会，难道还和它一起游泳吗？”

《吕志和传》作者毕亚军在书里说，吕志和“要做永续的生意”，“要一直往前走，往上走。”这是精准的描述。

1986年，吕志和获封为太平绅士。当天晚上，他路过相熟的老字号餐馆，进店吃了一碗牛腩面，当作庆祝。

当外界一度看好他登上华人富豪榜榜首时，他摆摆手，说自己还不是喝鸳鸯奶茶、食鱼蛋粉。

▲2014年，吕志和85岁大寿，全家在澳门银河为他庆祝

被传媒问及做慈善的故事，他总说，没有故事就是我的故事。

在采访过程中，他两三次向我骄傲地展示做采访的这间会议室，这是他30年前设计装修的，如今看来，仍然崭新，风格稳重但不觉落伍。

窗外便是立交桥、码头和海。眺望对岸九龙半岛，可见观塘一带，吕志和参与了当年那里的拓荒。如今香港的面貌，多与吕志和那一代商人的塑造有关。

窗户正对着老启德机场。1997年，我们的摄影师方迎忠在北角金庸的办公室采访，与吕志和这间视野相当。他记得那时，凭栏远眺是飞机静静起落，海水静静流动，船只静静停靠或出发。

▲吕志和 图/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方迎忠

以平常心对待这个世界

——独家对话澳门新赌王吕志和

谈赌牌：我看问题不大

南方人物周刊：我听说今年春节，澳门银河生意特别好？

吕志和：你知道，过去这一两年，澳门的生意是少了的。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了，（之前）每年生意差不多（掉）20%、30%。到去年底，就是两三个月之前，看情况是平了，就是跟去年差不多。跌了这么久，现在也是时候要稳定下来了。

南方人物周刊：你觉得是什么因素让这个情况变好了？

吕志和：不是变好，是不变坏，能够平静下来，这个情况是从一个高峰期慢慢下来。因为香港、澳门和内地这边，未来交通蛮方便。现在要是能够平稳下来的话，两三年以后，这个变化还要平稳一点。当然了，跌了差不多一两年，生意一般。将来交通畅通了，港珠澳大桥开了的话，生意就一定上来的。

南方人物周刊：这二十多个月来，博彩业一直在下滑，你的心态是怎么样的？

吕志和：过去这两三年，生意一路跌下来，我们想下滑的环境是不是重要？从前是贵宾厅客人比较多，现在因为内地打贪，所以业务就少了。现在是中产家庭来这里，做家庭聚会，吃的，还有买的，有娱乐的，有表演的，在这方面我们全部都有，不光是赌博。特别是这个酒店看起来真是很好很舒服的，所以很多家庭去。

南方人物周刊：在博彩方面有没有受到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的冲击？

吕志和：在澳门，我可以讲，有竞争，但他们对我们的威胁不大。来澳门这边玩的人里，中国人多。新加坡那边也有中国人去，但是去的人多不多呢？在我们看来是很少数。到其他的地方，越南、柬埔寨，去的人有，但是很少。到澳门去，吃的、住的、买的，还有小孩子也可以玩的，地方很多，生意很多，所以我看外来的竞争，对我们影响不很大。

南方人物周刊：到2020年和2022年，赌牌要面临续约问题，这个方面你有什么预期呢？现在有很多各种各样的传说。

吕志和：这个我看问题不大。我们在澳门做，6个牌照，跟政府的合作，我看是一个很好的关系，没有什么特别（的变数）。做旅游也好，做赌也好，一定要安全，人家来这里一定要舒服、安全，没有谁在这里搞事情，澳门在这七八年来是搞得很不错的。所以将来到2020年期限够了，（续约）我看问题不大，因为情况这么好，他没有理由要给你麻烦。

南方人物周刊：但是有传说期限会缩短，不会有20年那么长。

吕志和：你听他们讲话，有（说期限会）很长，有很短；有这个，有那个，没有真正定的时候，很难讲。但是看情况，我们投资，我们做的事情，我们跟政府合作，到现在安全的问题、保安的问题，每一种事情我看政府很满意，忧虑将来怎么怎么样，太早了一点。

谈投资珠海：偏一点也没有关系

南方人物周刊：你在横琴岛也投了一百亿去修度假村，为什么有信心投那么多钱？

吕志和：澳门是一个比较小的地方，横琴那边比较大。你看澳门现在的经济发展上去，外国人看得起，说澳门有这么好的条件。澳门从前是一个赌的地方，我们中国人就叫作“梳打阜”（以前人们专门把钱财散尽的地方故名为“梳打”，如同梳打粉也称苏打粉，是碱性洗衣粉的主要原材料，以前粤港澳地区用梳打粉来洗衣服。旧时去澳门赌钱，经常输得干干净净，衣服里一个子儿都没有了，所以澳门被称“梳打阜”，正反映了澳门的博彩业。——编者注），在这个情况之下，我们十几年来增加了很多其他的设备，赌这方面，真的是减少。其他的设备——娱乐、开会、家庭聚会、结婚，很多东西加了上来，就不像从前光是赌。赌的地方不很多。在这种情况下，澳门将来（市场）会越来越大。横琴这边地也不小，我们十几年前就跟政府谈论，希望在这里做一个最高档的水上运动场。

南方人物周刊：十几年前就跟政府探讨过？

吕志和：那时候我们是第一个。做横琴岛的计划给政府，在这方面我们做了很多事前的功夫，所以我对那边是有信心的。澳门地方小，一路发展下去，慢慢就不够了，未来港珠澳大桥一开的话，人流、交通（都上来，澳门的地方）就不够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希望在横琴那边拿一个比较大的地皮，现在那个地点是偏一点，从前我（偏爱）挑的是中心，但是偏一点也没有（太大关系）。

在横琴未来要做旅游，要叫人来休闲，有的人要清静，要做一个有国际标准、比较高档的，做出一个榜样，不光是做一般的事。那边的海水是很不清、很不好的，我们还要想办法让水清澈一点。还是要动脑筋，要不然那个水一看起来很浊。

南方人物周刊：已经想出解决方法了吗？

吕志和：方法是想到了，但是钱是要花的。

谈世界文明奖：推动多一些对世界有用的东西，这是我的心意

南方人物周刊：你去年推出了吕志和奖——世界文明奖，非常轰动，这个想法是如何产生的？

吕志和：想法嘛，我小的时候就基本上有了。小时候日本鬼子打香港，当时我是3岁，就看到很多人不能留在香港要回归内地，因为找吃的比较困难。这一路下来，这么多年，听到很多战争，死了多少人，还有用武器来轰炸，破坏了多少好的东西。

这个世界不应该有这些事情，为什么要有这些破坏？为什么要生命杀死？这么多年我慢慢看起来，世界不是不好，世界现在最好，天气也好，地方也好，环境也好，资源也好，但是我们要竞争、要打架、要抢，让很多人吃不好，有很多人有伤病。

最近三四年，我就跟一些好朋友谈起来。我就想应该讲思想，大家做好自己的心愿，要辅助人家，不要害人。所以我就做了这个奖，跟几个朋友做这个事情，他们也是德高望重的人，他们很赞成做。这个方向对了，去年开始真真正正捐钱做了。

南方人物周刊：这个想法很早就有了，为什么去年推出来？有什么直接的原因吗？

吕志和：没有特别的原因，感觉时机成熟了，而且有很多比较有地位的人来帮我。他们的名字让全世界的人对它有一个观念。他们是有地位又公平公正的人，而且有影响力。他们的心里真正明白我，认同这个奖项，这样我推出来人家就比较容易接受。

南方人物周刊：你觉得是什么吸引了他们来帮你做这个奖项？

吕志和：（笑）这么多（各界）领袖他们能够在一起做事。第一，我们有高档的人支持、赞成；第二，这个奖（针对的）几个问题也是真正的问题，能够推动下去，对全世界的人是个好处；第三，我要拿一个奖出来给他们，我发多一点钱，一般（评奖）给一百万美金，我现在给两三百万美金。

为什么要给这么多呢？不光是给一个名誉。我看从前（评奖）就给他一个奖状，他拿了就没有特别的钱去资助、推动研究。所以我就发多一点钱。一方面名誉上是你的，还有你认为这个技术好、意念好，对世界有用，希望资助你能够将这些观念技术推出去，不是到此为止。

南方人物周刊：这个奖对你个人的意义在于什么？是否想通过这个奖让你的思想流传下去？

吕志和：当然了，因为这个奖希望他们能够成功推动下去，这个对全世界的人一定都多少有帮助。对我来讲，能够捐一点钱推动对世界有用的东西，这个是我的心意了。

谈香港问题：应该想办法和内地多一点沟通

南方人物周刊：你经常去大陆，跟大学生做交流，你觉得大陆的年轻人和香港年轻人比较起来有什么异同？

吕志和：（停了9秒钟）因为香港给英国统治了一百年，在他们来讲，可能认为自己是比较优越一点的，所以他们的思想就比较高一点，复杂一点。为什么呢？因为香港是个商埠，不是一个国家，他们的认识错了，有学识、有知识和基础，应该想办法和内地多一点沟通。

内地的年轻人念书很用功，很想多学知识，但是这个底（子）不够。香港的底是够，但眼光没有看清楚，不知道自己怎么做。他们（香港年轻人）的思想没有（牢固的基础），就想着自己要创一个世界出来，这个是错。

他们的错误，哪一个人能帮他改端正，并不是我能做得到的，一定是香港政府、中央政府将他们的思想能够连起来。内地那边的人他们也希望（强）大，但是他们技术上没有香港这么多，所以在这方面如果真正能看重（沟通）这个环节，要连起来，将来是好事情。现在他们（香港年轻人）觉得，“我思想就这样。”内地的青年人就不理，就念多一点书，拿多一个经验，拿多一个学位，做多一点。香港人的思想就停留在那边，我们讲就是自大了，所以是错。

南方人物周刊：前年有占中，今年又出了旺角骚乱，现在内地有些人对香港年轻人的思想状态有些担忧，你会担心吗？

吕志和：（停了10秒，一张口讲的是粤语）这个问题就……（又停了8秒）我们香港人本身都有问题，因为有的人被外国人摆布了，希望香港乱。报纸都有说，日本，台湾地区，欧洲，都希望（转为普通话）香港乱。这样子我看是有的。但基本上（大多数）香港人知道香港人就是中国人，但是他们（一部分香港人）认为他们可能不是中国人。

你知道香港人念书没有国民教育的书本，中国历史也没有，四书五经也没有。为什么搞得这样子？我也跟教育部门讲过，你这样都不知道中国的历史怎么样，也不知道怎么做中国的国民教育。七八年以前，念小学、念幼稚园，每一天就半天教育，半天放假，放了假回家去做什么？没有一个国家观念、没有一个家庭观念，都出去玩。玩的话，（遇到）好事情就好，（遇到）不好的事情，（有些人）就说，小孩子不要怕，我保护你，你有什么事情我在这里照顾你。要是跟了他，就是一个黑社会了，改了他自己的（人生）目标了。

最近这五六年，香港政府就把小学全日制了。今年还要好，小学教育不要家里付钱了。所以它错了几十年，怎么可能一两年就回来呢？还要很长时间，我希望能够快一点，花多一点钱把基础教育做得好一点。要是基础教育不好的话，去念大学也没有用，因为他脑子已经变了嘛。

吕志和 图/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方迎忠

谈人生：我从小到大就平常心

南方人物周刊：在你经商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

吕志和：没有遗憾。有很多事情你吃了亏，要是你遗憾了，你就自己伤心，假如你放开一点，你就开心，我就一般是这个心态，多痛苦的事情，三两天算了，就完了。自己努力，做好其他的事情。要是老是追求那个事情“好？不好？”自己烦恼。放开吧。

南方人物周刊：你会为错过2000年左右内地房地产高速发展的阶段而觉得遗憾吗？那时候嘉华并没有大力开发房地产。

吕志和：做生意的话，当然希望每种事情做得最大最好。最好的时候我们就放弃了或者做得小，这个也没有话讲，很多事情你要碰到这个机会，基本上我们是要做的，（但）没有说放胆全部去做，可以讲是保守一点。我们做事情还是比较保守，保守的好处就是有这么大的危机时，我们就没有什么事，一般我们可以平平稳稳的。

我们不是大贪的人。有些事能做，兢兢业业地做；超过自己范围的事情不去冒险。我们去做，稳稳定定地做，你也知道，我们是广东人、香港人，就像内地人到香港来一样，我们到大陆去做生意做事，由于语言的不通，讲话不利落，容易造成误会。所以在这方面，我很希望内地要明白这个情况，怎么样能够将香港人这个关系打通，给一点好处（便利）。

现在我们香港人去内地投资，有些关卡。在我来讲，没有什么特别的，北京、南京、重庆等等，我有很多机会，（遇到麻烦）我可以不做，但是其他的人，他们没有家底的话，如果（因为刁难）在这方面他们做不了的话，就会有点泄气了。

南方人物周刊：最近两年大家对你的财富排名很感兴趣，你的金钱观是什么样的？钱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吕志和：对我来讲，没有用的。排名大的小的，第一第二，我从小到大就平常心的。

南方人物周刊：从小一直都是平常心？

吕志和：（点头）我跟你讲，你看这里的会客室，很多人认为是新装修的，但是这里是三十多年前我自己做设计装修成这样子的，已经三十多年了。

我们不争，人家讲我怎么讲好了，你看我，三十多年就是这样子。比较很多很多公司，还要大，但是（我们）不争。争嘛，就打架……

南方人物周刊：最近有去什么地方旅游吗？

吕志和：去得多了。因为澳门那边方向性差不多有了，现在做了百分之六十到七十。横琴那边正式开启了。我去过东欧、北欧，芬兰、莫斯科、意大利、英格兰，波罗的海啊，一路过去。这一大片从前是苏联的。有很多东西看下来可以对我们的未来给点意见。日本那边从前也经常去。东欧跟俄罗斯那边也不一样，从前他们闭关的，现在他们开了，你可以到每一个地方去，他们有自己传统的娱乐啊，你看起来怎么样能拿一点精彩的搬回来。所以现在这些方面真的要动很多脑筋，不能够守旧的。

（比如说）这幢大楼，至今我已经建了三十年，但是（即便过了30年再看）看上去还是不错。在那个时候，能够做得出这样的东西（才可以），到今年你要做的话，做出来，到五十年以后，一百年以后，看起来还是好的，要动脑筋的。老样子是没有用的，一定要创新的。

南方人物周刊：我听说你有去看Lady gaga的演唱会？

吕志和：是啊，Lady gaga还没有到香港，要卖票的时候，差不多爆满，别的人要买……你们叫黄牛票，要付多一点钱，我就想：她为什么能够这样子？所以去看，去看什么样子能有这个气氛，怎么样子能够推销这么多的票、卖得这么贵，还有在场里面做的是什么，要特别看清楚。

看回来，你问我有什么意见？我可以讲，我看完之后（觉得）就是年轻的人喜欢这个，在那边热热闹闹。但怎么样能做得成功呢？就是Ladygaga这个名气做得成功。我去看就觉得这个设备做得不太好，但是在全世界来讲能够有这个力量的没有多少人，很少，像麦当娜、贾斯汀·比伯这样有名气的就是十个七个。你要做这么大的设备来欢迎他，可能要亏本，但是要了解。要是真的要投资，我们原来——现在还是——做这个场，要多用途的，有名气的表演还可以做其他事业，好像做exhibition（展览），还有其他的运动，要改这个，每一个设备，每一个人，里边的位置、机器就有点分别，这里也是一个头痛的点。我们设计一个多用途的场地是很复杂的，现在我们正在设计这个。

南方人物周刊：你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跟你年轻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

吕志和：（笑）基本上不是不同，完全是一样的。都希望（买东西）价钱不要贵，他们来坐的地方是他认为新颖的不是老的，干净的、简单的，他们认为“我是新潮”。在这个环境我们真的要动脑筋，让他们觉得来这里坐坐来这里吃东西有面子，也给他一个新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