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留学是一次重要的人生选择,会带来巨大的环境改变。
这期间,客观上的环境改变以及主观上的身份转变,使得部分留学生心理问题集中爆发,适应不良。
在我们展开的征集、访谈,以及部分咨询案例里,我们发现一些留学生处于孤独、隔离、压抑的状态,也听到了学习压力、亲人离世、自身生病等具体困境。
我们将连续三周发布「留学生心理自助指南」系列文章,探讨留学生的自我、家庭以及其背后的社会支持系统。
有留学生的家长是这样形容和孩子的关系的:一只风筝和“握不住”的线。
这根“握不住”的线,便是亲子关系。
握不住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距离,家长管不了,联系不上。
也可能是,孩子自主意识变强,不再“顺从”家长的意愿。
这根线,如果张弛有度,便是风筝起飞必不可少的牵引力。
这根线如果被拉得太紧,它便成了风筝顺风而上的阻力。
例如有一类留学生,出国前一直过着被安排好的生活,在父母“全方位的爱”中,他们只需学习,不必独立,不必处理人际冲突,也不必寻求支持与帮助……
于是出国后,尽管他们经济宽裕,却连照顾好自己都是一件难事,最终难以适应。
这便是,家长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用力过猛”。
最终这种带着爱与控制的力量,成了孩子成长的阻力。
本期,我们将着眼留学家庭的亲子关系,一同探讨如何在个人成长和原生家庭纠葛中,寻找平衡点。
分离,是亲子的必经阶段
国内机场的出发厅,是大部分留学生独立生活的开始,也是他们学习和家长分离的起点。
“我记得,在机场那天,父亲抽了很多根烟。
我和母亲在排队办理托运,他就在机场外面吸烟区,一根接着一根。
我知道,他只有焦虑的时候,才会这样。
或许,他真的害怕,到了美国,人生地不熟,他帮不上我了。”
留学生忙着适应新的环境,家长也在努力适应“没有孩子”的生活。
“后来我弟弟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母亲都不怎么进我的房间。因为她太想我了。”
“起初,我会经常跟爸妈聊学校发生的事情。每周大概三次视频吧。
但是我有了新的朋友,再加上学业,沟通的频率就变少了。
有一次因为期末考,两天没有回复他们的微信。后来我说明了情况,也希望能有更多自己的空间。
母亲一开始,是有些难受的。因为她感觉自己不再被需要了。”
尽管分离会带来很多不适应和内心冲击,但分离是所有亲子关系的必经过程。
美国心理学家艾伦·葛林斯基 (Ellen Galinsky),提出亲子关系有六个阶段:
想象阶段、养育阶段、权威阶段、综合阶段、独立阶段,以及最后的分离阶段(一般发生在成年后)。
亲子间由依赖到分离,家庭权力结构也由此变得更加平等。
但顺利完成六阶段的蜕变,是一种理想状态。
现实往往是:上一个阶段遗留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下一个阶段的挑战便悄然而至。
在养育阶段,如果亲子间没有健康的依附关系,即让孩子感到安全和信赖,孩子的社会和情感能力发展便会受阻。
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亲子间的沟通,以及孩子成人后亲密关系的抉择。
例如一个没有好好依赖过的孩子,很难实现真正独立,也就谈不上与家庭真正分离。
“我在大学住宿的时候发现我和舍友的关系,就像我和妈妈一样,
她只要生气了,就可以随便忽略我,冷暴力我,而我只能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我突然就发现,成年的我还处于过去的关系模式里。”
而对于留学家庭来说,特别是低龄留学家庭,叠加距离和时差的双重影响,分离这件事就变得更为具象和有挑战性。
从“就在身边”到“远在大洋彼岸”,家长便体会到“孩子就像握不住线的风筝”。
当然这个“握不住”的背后,既有家长担心孩子遇到危险时,再也不能及时提供帮助,保护他们的担忧,
也反映一种潜在的对于“失去掌控”的不安,害怕他们超出自己的预期。
“在做留学顾问时,我见过不少这样的家庭。在辅导学生写申请文书时,我遇过这样一个孩子。
爸妈都具有一些计算机专业背景。考虑到就业前景,他们为孩子选择了计算机专业。
但这个孩子是个文科生,尤其喜欢历史。写Why major(为什么选此专业)的时候,就十分痛苦。”
家长不愿意放手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有担心孩子会受伤害的因素,也有个人私心。
很多家长自孩子出生以来,大部分精力都倾注于孩子身上,反而忽略了自己。
而就像心理学作家武志红所说,当一个人不能聚焦自身,无法过好自己的人生,自我便出现停滞。
这时,孩子便成了父母滋养自我的资源。
其次是父母放不下亲子关系中获得的权力。
大部分人在社会上很少感受到权力,但在亲子关系中,特别是最初阶段,
父母似乎从是否要生下这个孩子,是否给他饭吃等等,就有着更大、甚至绝对的权力。
在这种思维下,与孩子分离,就代表权力消失了。
父母就下意识地想继续干涉孩子。保持边界,尊重孩子就会变得困难。
这里并不是责怪家长对孩子的关心,或者否定家长在亲子关系中的牺牲。
只是希望正在经历分离的家长,有所觉察,更多地关爱自己。
留学,对于孩子和家长,都是一个重构自我的契机。
借助矛盾,看清关系的“底色”
亲子矛盾是在所难免的。
除了上文提到的,父母主权和孩子自主意识的冲突,还有不可避免的“代际冲突”。简单来说,即是观念不同。
代际冲突 (Generational Conflict)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出生时代对每个人的性格,都有着很大影响,有时候甚至超越了家庭教育带来的影响。
像千禧一代和Z世代的成长,碰上了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快速发展,他们比起自己的父母,更注重个性和自由。
而留学家庭的亲子关系,还需要经历中西文化的冲突,
因此,留学孩子的行为转变,在父母眼里将会是更加的“意料之外”。
“我妈到美国跟我住了一小段时间。她总是不信任洗碗机。
所以每次用碗之前总会烫一下。但是烫一下就能杀死细菌吗?”
“有个朋友的孩子,一开始选的是不定专业。
朋友一直希望孩子能读商科,好就业。
孩子一开始也不排斥,但出国几个月后,觉得人文社科更适合自己。
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孩子变了,是不可避免的。
无论是个人成长,还是与新文化的融合,都会带来变化。
只是作为家长,该如何适应孩子的变化?
是选择当一个固执的父母,还是一个成长型的父母?
“其实我爸对于我dating(约会)的习惯是不认同。
但他能理解这是比较新的一种方式,他也不会试图矫正我。
我觉得他们爱我,是希望我活成我自己的样子,所以才会配合我进行一些改变。”
“我妈对于我分享的一切总是好奇且包容。
我和她分享离婚的住家妈妈,半夜驾车半小时,带着我去‘监视’她的男朋友。
我妈只觉得这件事滑稽有意思。我们还聊到关系的可能性。”
当然了,代际冲突也不是从孩子出国才开始。
借助这些冲突矛盾,我们更能看清亲子关系的“底色”,这个“底色”,也可以理解成,相处模式。
不健康的相处是,父母试图打压和否定孩子与自己的“不同”——如我所愿;
而健康的相处是,父母允许自己是自己,孩子是孩子——如你所是。
另外,代沟不是无法跨越的鸿沟,也不是拒绝沟通的借口。
它或许是每个人,学会理解和接受差异的一个路径。
“我恨过父亲打压式的教育和过度的保护。
回国的时候,两个人相处超过一个星期必定吵架。
但直到我学了心理学,了解了爷爷和父亲的关系,我逐渐理解他。
我也意识到自己在亲密关系中,会下意识的打压另一半,也意识到自己内心一直渴望得到肯定。
我不断地解剖自己,也学着理解父亲。后来我不跟他吵了,我听着,他讲着。”
留学似乎让家庭关系变得更具有挑战性,但有些时候也会迎来转机。
有留学生提到,分离让他们更清楚家人在自己生活中的重要性。
“出国也有几个月了。我和家里平均一两周打一次电话。
我会分享学校的所见所闻。冲突变少了,因为生活交集变少了。
以前我跟母亲沟通话题范围较小。出国后,有时一两天就会打一次电话,讨论考试怎么样了,学校又发生什么事了等。
很多生活的常识,我也还要向她请教。”
没有完美的家长,也没有完美的儿女。
两代人,一同开启新生活
留学,将孩子带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也开启了父母的二次人生。
“我妈来看我,虽然她英文水平一般,但是在纽约机场看到她推着两个大行李出现在人群中,我内心为她鼓掌。
后来父亲来美国参加了毕业典礼,他感受了美国的高速公路文化、吃了费城某个街角的费城牛肉三明治、还和我一起坐了冲锋艇,
他说没想过自己还能去到地球的另一边。”
心理咨询师黄仕明也分享过他与儿子的故事。
曾经亲密的父子,在儿子出国留学后变得疏离——不再及时回复信息,即使打电话也是对话几句就被挂断。
在分离的落寞中,他没有想要进一步抓紧孩子,而是思考,和20岁的孩子应该是怎样一种关系呢?
于是他有了一个画面:是两个成年人,像朋友一样,一起散步聊天,不再是父亲和小屁孩的关系。
这是一种相较于从前,权力更为平等,个体更加独立的关系。
那么对于正在或准备经历分离期的留学家庭,怎样做才能更好地找到上述关系的平衡呢?
对于家长来说,可以试着从以下三方面,适应分离,学着“放手”:
1.提前做好分离的准备
武志红指出,成年后的分离存在两个层面。
一是空间上的分离;二是心理上的分离。
空间上的分离,指孩子长大后,离开父母的家,不再和父母住在一起,成为自己新空间的主人。
而空间的分离带来心理层面的分离——孩子将会一个人面临很多抉择,逐渐变得独立,不再服从父母的意志。
完成这样的分离,对父母和孩子来说都很重要。
对父母来说,核心在于调节自己的分离焦虑,帮助孩子完成这个过程。
有关出国留学的具体安排和生活节奏,父母可以放手让孩子“说了算”,从过去引领者的位置退下来,成为一个足够好的后背、支持者。
明白孩子终究要去建设自己的世界,活出自己的主体感;
而父母也终将回归自己的生活,面对自己人生新阶段的现实与心理任务。
2.保持好奇心,少评价
孩子的成长,往往会超越父母的想象,而留学生的父母更能体会这一点。
在多元化国家留学,他们会接触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与文化,并选择认同其中的一部分。
而当孩子在分享这些新鲜事时,家长需要保持一个开放的心态,不要急于评价,尤其是太过绝对的评价,例如:“不好”、“这样不行”、“这样浪费时间”。
这样不仅会扼杀孩子的分享欲,也会让他们在文化冲突中,更加迷茫。
“我觉得参加社团挺正常的,它可以写进简历,可以认识志同道合的朋友等。
但我爸总觉得我在不务正业。后来我就不说了,
即便后面我办了一个学期的活动,还获了奖,我也不想说了。”
相反,在倾听孩子的成长心得时,家长保持开放与好奇心,不仅会拉近亲子距离,也能拓宽自己的认知边界。
3.找到新的人生任务
在分离阶段,当孩子离开家庭,父母也迎来了自己的“育儿毕业典礼”。
上一期,在谈论独立自主时,我们分析了过度溺爱、事事有回应的父母,背后有一个做“完美父母”的愿望,这几乎占据了他们的人生。
但事实上,“养育孩子”从来都不是人生唯一的聚焦点。
父母能够做好自我照顾,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乃至追逐属于自己的愿望……这不仅仅是自我实现,更是为孩子树立了活出自己最好的榜样。
“其实我和父母,就像两个平行的世界,偶尔交叉一下。
放假了,我们会一起去旅行,集中catch up(聊聊近况)。
但后来,他们时不时也会发自己出去玩的照片到群里,我为他们的精彩感到开心自豪。”
“陪读的妈妈不少见。我见过努力学习英语,然后在当地找到工作的;
也有经常爬山,享受自然的妈妈;她们的世界,除了孩子,还有自己。”
对留学生来说,可以尝试以下三个方法,度过分离和独立带来的不适:
1.从小事开始说“不”
分离并不是一件干脆利落的事情,留学时期的分离更是如此。
新的环境让我们想念家中熟悉而安全的生活,此时父母也会忍不住过多干涉。
“我妈总觉得烘干机不好,让我自己晾干衣服。但我要上课,我哪来那么多时间。她来美国住的一个月,我烘我的衣服,她晾她的衣服。”
从小事开始说“不”,不含敌意的坚决,逐渐把握自己的话语权,
也逐渐让父母意识到,你是你,父母是父母。
2.允许并理解差异性
前文提到,代际冲突是无法避免的,但却不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在父母尝试抱着好奇和开放的心态,进入孩子的生活时,作为孩子也学着耐心向父母展现自己的世界。
“我会向他们展示学校的一些设施。但是因为有些中国没有,你就会花很多时间向他们介绍一些背景知识。”
“我会感受到这边的女性,都比较独立。
我就非常希望我妈妈,也变成那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感觉这样才是时代女性。
但我好像忽略了,她究竟喜欢怎样的生活。”
留学生的知识和眼界不断扩展,在这过程中,自主意识变得越来越强,但新自我的建立,不意味着完全摒弃或覆盖父母“旧”的部分。
父母在接受孩子的变化,孩子也需要包容和理解代际差异——允许父母是父母,自己是自己。
3.承担成人的责任
与原生家庭分离,留学生会享受前所未有的自由,但同时也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在出国前,或者成年前,亲子关系的主动权大部分掌握在父母的手上。
但随着自我的独立,在希望摆脱“小屁孩”身份的同时,也需要主动维护亲子关系。
毕竟,关系从来都是相互的。
“我出去那会,还是2013年,微信还不是那么普遍。
我试过给家里电脑安装Skype,或者和家里约个时间打IP电话。
也按母亲的吩咐,定期报备一下。但时间久了,学业忙,也坚持不久。
但我做了尝试,他们也能理解。”
“家里一直管的很严。刚出去,我就像放飞的小鸟。
最离谱的时候,我妈需要找到我朋友,才能找到我。
但慢慢地,我理解了他们的担心,即使不是看到就回复,我也会当天回复信息。”
写在最后
关于留学生的心理自助,我们从社会支持系统,到个人的独立自主能力,再到本期的亲子关系,一同探讨了留学生活所遇的挑战,以及相应的解决方法。
留学是个人和家庭一个重大的决定,同时也是一个契机——
在新的环境和文化冲击下,变化和情绪都更为激烈。
同时,许多关系和人格的问题也会显现,甚至是放大。
这时,留学生和家长们都不得不直面,那些曾经被刻意忽视、回避、得过且过的自我与关系困境。
直面真相,必然会带来痛苦和挣扎,
但好消息是,当我们一次次不带评判地去觉察、接纳并化解它们,我们将拥有更丰盈和坚固的内心。
最后希望,留学生和家长们,都可以在经历留学这件事后,见识一个更加立体和饱满的世界!
本文由中国驻美大使馆约稿并联合发布。作者:布鲁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