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选自《湮没的时尚·云想衣裳》,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2月,经公众号“文史e家"(微信ID:wenshiyijia2016)授权转载。
新疆阿斯塔那出土的唐代彩绘木胎舞女俑
古代女子的上衣,除长袖外,还有短袖,袖短及肘,称为“半臂”。半臂的常见款式为及腰、对襟、宽领、露胸。这种款式最早可追溯到汉代,如四川忠县、重庆化龙桥、成都永丰三处汉墓出土的抚琴、杵舂、持镜女俑,其着装风格一致,均在长袖衫外套穿半臂上衣。(见高春明《中国服饰》,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42页。)随后的魏晋南北朝,人们也穿着这种半袖衣,但并未流行,至隋唐时才有所改变。唐代大量的诗文、壁画、陶俑,都辉映着半袖的风情。《名义考·半臂背子》载,“古者有半臂背子。《事物纪原》隋大业中,内官多服半臂,除即长袖也。”据此看来,初唐时期,这种半袖之衣已经有了正式的称呼——“半臂”,它起初是在宫廷中流行,后渐渐传入民间,成为一种时尚。如陕西扶风法门寺出土的蹙金绣半臂,周身宽大,看来应该是穿在紧身襦衣之上。
据目前看到的资料,唐代的半臂一般有两种穿法:先穿短襦,再加半臂;或者把襦衣作为外服穿在半臂上。如新疆阿斯塔那出土的唐代彩绘木胎舞女俑,就是绿色窄袖短襦上罩彩色紧身半臂,裹出纤细腰身和丰满胸部,散发着浓烈的女性魅力。她身上的半臂面料是当时十分流行的联珠兽纹锦,前胸两个联珠环对称而立,呈现出一种精致细腻的美,也折射出汉文化和少数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痕迹。
陕西乾县唐永泰公主墓的壁画
半臂在唐代的流行,有深层的文化因素在背后主导:唐人喜穿胡服,女子襦衣多为紧身窄袖形状,加上半臂,可以御寒保暖,也能起到修饰的作用。从出土的文物材料中,能看到唐代的许多半臂样式,如陕西乾县唐永泰公主墓的壁画中,绘有不少妇女形象,千姿百态,大都穿半臂上衣。
陕西乾陵唐章怀太子墓出土的壁画《观鸟捕蝉图》
还有,现藏于陕西乾陵唐章怀太子墓出土的壁画《观鸟捕蝉图》中,年轻宫女也是身着半臂。另外,北京故宫博物院藏雕塑像群中,有一尊陶女舞俑,舞姿翩翩,裹在那纤细柔软肢体之上的,亦是一件半臂上衣。
有唐一代,半臂风行,李贺《唐儿歌》中有“银鸾睒光踏半臂”之句,可为佐证。宋代钱易《南部新书》里还记述了一段与半臂相关的故事,“王皇后开元中恩宠日衰而不自安,一日诉之曰:‘三郎独不记阿忠脱新紫半臂,更得一斗面,为三郎生日作汤饼耶?’上戚然悯之,而余恩获延三载。”故事里的男主角是唐明皇李隆基,王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阿忠则是王皇后的父亲王仁皎。说到唐明皇,人们只会想起杨贵妃和千古绝唱的《长恨歌》。事实上,皇帝的生命里,美丽漂亮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杨贵妃之所以为后世所瞩目,无非因为她是老皇帝最后宠爱的女人。并且,她遭逢安史之乱,魂断马嵬,生前恩宠和死后凄凉形成了强烈对照,故引得后人一掬同情之泪。但考索唐明皇此前的嫔妃,引人注目者应首推武惠妃,前述小故事,说的是唐玄宗帝、后之间的恩怨,却与武惠妃直接有关。
王皇后出身高贵,是南北朝时梁冀州刺史王神念的后裔,父名王仁皎,爵祁国公。她十几岁时就嫁给了相王第三子——李隆基,当时,武则天当政,国号大周,李唐皇室中人朝不保夕,战战兢兢;待熬到迎还中宗,复称大唐,又碰上权欲熏心的韦后,党同伐异,李家人亦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在李隆基身处逆境、经济窘迫时,是贤惠体贴的王氏与其相依为命,相濡以沫。唐俗过生日应食“汤饼”,即吃面条,李家三郎囊中羞涩,过生日连面粉也买不起,还得老丈人慷慨相助,脱下崭新的半臂衣,换来一斗面粉,才解了燃眉之急。此后,胸怀大志的李隆基角逐权力,相继平定韦后之乱,铲除太平公主集团,王家人一直追随左右,奔走效命。那一段岁月虽然艰难,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却令王氏永志不忘,终生铭记。公元713年,大唐进入了第二个鼎盛年代“开元之治”。盛唐的主人——玄宗皇帝和王皇后,备尝艰辛后,终于拨云见日,安享太平。
剧照:1992年《唐明皇》中的武惠妃
可叹的是,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即便是贵为皇后,也不能幸免。王皇后一直没有生育,她深感苦恼不安,皇帝身边的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等,都是天生丽质、才貌双全,好在都还本分,对皇后恭敬唯谨,她虽然偶尔也会感到嫉妒和酸楚,大家还算相安无事。但这一格局,随着武惠妃的得宠,迅速被打破。武惠妃是武攸止的女儿,自幼长在宫中,十四岁时,已经出落得杏脸桃腮,活泼可爱,玄宗一见之下,大为倾心,即召侍寝,册封为惠妃。据说武惠妃很会讨玄宗欢心,她本武家女儿,血液里流淌的,是和武则天一般的聪慧和伶俐,有着“入门见嫉”“掩袖工谗”一类与生俱来的本能。武氏生长深宫,从小见惯了后宫妃嫔争宠夺爱,更何况,她在少女时代,亲眼目睹了大唐历史上最惨烈的政治争斗,生存即斗争,她大概深谙此中道理,治人还是治于人,她毅然选择了前者。登上皇后宝座,成了她努力前行的目标,在接二连三生下几位子女之后,她觉得自己底气更足了,一方面对玄宗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另一方面则在宫中屡屡挑衅王皇后。玄宗开始犹豫、动摇了,一边是连举数子的爱妃,另一边是日渐憔悴的老妻,他的天平有些倾向前者,但又迟迟下不了决心。王皇后也觉察到了危险,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筹码,唯一能够握在手中的,大概就是那点往日恩情了,《南部新书》中的这段故事,正是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下。和玄宗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王皇后知道以情感人、以柔克刚是她最后的一搏,她流泪对玄宗提到了那段半臂换面的往事,悲情博取了君王的“戚然悯之”,但危机仅是延后了三年。时刻被废黜恐惧笼罩着的王皇后,乱得失去方寸,居然病急乱投医,召巫师作法求子。武惠妃的耳目遍及后宫,她不动声色,巧妙地让玄宗知道了这件事。玄宗大为震怒,巫术蛊惑是他最忌讳的,更重要的是,李隆基久存废后之心,这次,他终于有借口挥剑斩断夫妻之情。他颁下废黜皇后的圣旨,王皇后成了王庶人,她很快在失意和困窘中死去,但玄宗后宫的争斗,并没有随着王皇后的退场而终止。朝中大臣激烈反对立武姓后裔为皇后,武惠妃孤注一掷地要把自己的儿子扶上储君位置,勾结口蜜腹剑的李林甫,陷害包括太子在内的三位皇子,老年昏聩的玄宗居然同时赐死三子。
历史使人感叹唏嘘,大获全胜的武惠妃受到良心拷问和折磨,很快撒手人寰。玄宗是耐不得寂寞的,没多久,他就看中了武惠妃生前选中的亲儿媳——寿王妃杨玉环。杨氏被召入宫,成为玄宗的“解语花”,宠贯深宫。只是,真如白乐天所说,李杨情逾金石,“心似金钿坚”吗?恐怕未必。马嵬坡下,刀剑相逼,他选择牺牲杨玉环来保全自己。李隆基这一生,说到底,最爱的人还是自己,女人也好,儿子也罢,只要触及他的利益,都可以舍弃。和后来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相比,王皇后那“半臂往事”的分量,实在是太轻太弱。
宋代,半臂依然作为一种时尚装束,受到人们的喜爱。宋人的诗词中多有提及者,如“醉中倒着紫绮裘,下有半臂出缥绫”(苏轼《东川清丝寄鲁冀州戏赠》)、“冬衣新染远山青,双丝半臂绫”(周邦彦《片玉词》)等。又如《清波杂志》中记述,“东坡自海外归毗陵,病暑,着小冠披半臂坐船上,夹运河,千万人随观之”,可见半臂亦是惯常之服。明代郎瑛《七修类稿》曾有这么一段记述:
吾杭肃愍于公悼夫人董氏诗十一首,其第二首颇佳,诗云:“世缘情爱总成空,二十余年一梦中;疏广未能辞汉主,孟光先已弃梁鸿。灯昏罗幔通宵雨,花谢雕阑蓦地风;欲觅音容在何处,九原无路辨西东。”昆山张和,字节之,天顺间官浙江宪副时,宠妾新亡,亦有悼诗云:“桃叶歌残思不胜,西风吹泪结红水;乐天老去风流减,子野归来感慨增。花逐水流春不管,雨随云散事难凭;夜来书馆寒威重,谁送熏香半臂绫?”后诗尤胜于前,二作皆脍炙于世,录之。
于、张两公分别为死去的妻妾作悼亡诗,郎瑛觉得后者更佳,何故也?可能古人作诗讲究含蓄蕴藉,两首诗比较起来,前者显得过于直抒胸臆,尤其是“孟光先已弃梁鸿”、“九原无路辨西东”等句,如同白话,全无余味,费不起太多推敲。而后者注重传情抒怀,多用隐喻、典故等委婉的手法表达悲思,整首诗风格更为含蓄凝重,意境深远。张诗中,“夜来书馆寒威重,谁送熏香半臂绫”,借用了宋代的一个典故,那也是一段和半臂相关的风流佳话。
《宋稗类钞》中提到,“宋子京多内宠,后庭曳绮罗者甚众。尝宴于锦江,偶微寒,命取半臂,诸婢各送一枚,凡十余枚,俱至。子京视之茫然,恐有厚薄之嫌,竟不敢服,忍冻而归。”宋子京何许人也?他就是北宋著名的才子宋祁,那首相当有名的《玉楼春》就是他的手笔:“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脍炙人口,宋祁因此被称为“红杏尚书”。这位红杏尚书写诗填词如此热烈奔放,也是性情中人。才子与情种,往往兼于一身,宋祁也不例外。他喜爱青春美貌的女孩子,家中广蓄姬妾,要事事周到,面面俱到,难免爱博而心劳。于是,便有了“忍冻而归”的风流韵事。以宋祁的身份和地位,能够如此设身处地为家中的小女子们着想,着实不易。这份怜香惜玉的情怀,也赢得了后世文人的赞誉。明末清初,南山逸史作有《半臂寒》杂剧,一本四折,其中《忍冻》一出,就是以此韵事为蓝本,勾勒出了宋祁重情重义、温柔体贴的多情形象。
元代,半臂的袖子越来越短,领口越来越低,半臂隐去,比甲登场。比甲无袖、无领、对襟、开叉、及膝,它原本是蒙古人的服饰。《元史》中记载:“又制一衣,前有裳无衽,后长倍于前,亦无领袖,缀以两襻,名曰‘比甲’,以便弓马,时皆仿之。”元蒙入主中原后,这种原本方便于马上骑射的比甲越来越多地被汉人采用,尤其受到女性的欢迎。
明代,比甲已经成了女性较为普遍的服装。《金瓶梅》中,就曾多次提到“比甲”,如第三回中,西门庆眼中潘金莲的装束是“上穿白布衫儿,桃红裙子,蓝比甲”,第十五回中,“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是白绫袄儿,蓝缎裙。李娇儿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楼是绿遍地金比甲,潘金莲是大红遍地金比甲”。又如第四十二回里,“李瓶儿道:‘我的白袄儿宽大,你怎的穿?’叫迎春:‘拿钥匙,大橱柜里拿一匹整白绫来与银姐。’‘对你妈说,教裁缝替你裁两件好袄儿。’因问:‘你要花的,要素的?’吴银儿道:‘娘,我要素的罢,图衬着比甲儿好穿。’”都说明当时比甲较流行。
从《金瓶梅》的描述来看,比甲一般要配着素色的上衣方才出彩,并且,和其他颜色相比,金比甲更为奢华豪贵。潘金莲还是武大郎妻子时,只能穿着那种最朴素的蓝比甲,嫁入西门家后,穿在身上的就变成了大红遍地金比甲,生活质量明显提高。
画册《燕寝怡情》里穿比甲的妇女
宋代《耕织图》中,最左边的女子即身穿背心
清代,比甲缩短了衣身,蜕变为坎肩,也称背心、马甲。
早在宋代,背心就已经出现,“背心”一词,可见于宋代西湖老人所著《西湖老人繁盛录》中,“街市衣服中有苎布背心,生绢背心,扑卖摩候罗者多穿红背心”。背心无领无袖, 款式简单,穿着随意,便于劳作。宋代《耕织图》中,最左边的女子即身穿背心。
巴图鲁坎肩
与汉族的背心相比,满族的坎肩更注重保暖,也更强调美观,往往两侧开禊,多饰花边。清末时,还流行一种“巴图鲁坎肩”(巴图鲁是满语,“勇士”之意),周身镶边,胸部上方钉一排纽扣,两侧也钉有纽扣,共计十三粒,称“十三太保”。(见《中国服饰》,第144页。)
清代女子喜好穿着坎肩,这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都有所体现。如《红楼梦》第八回里,宝钗“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髻儿,蜜合色的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第二十四回里,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在第五十七回里,紫鹃“穿着弹墨绫薄棉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小姐和丫鬟们,都一水儿穿着坎肩。再如成书于清代中期的《儿女英雄传》,第四十回也写道,“舅太太早把长姐儿妆扮好了,叫金、玉姐妹带过来谒见老爷太太。只见他戴着满簪子的钿子,穿一件纱绿地景儿衬衣儿,套一件藕色缂丝氅衣儿,罩一件石青绣花大坎肩儿。”综合这些描写来看,从阀阅世族里的贵族小姐、丫鬟,到小家小户的平民女子,平常着装,多穿坎肩,可见清代坎肩之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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