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社恐
我是一只恶龙。
平时，我最爱做的事就是盘踞在我的巢穴中，趴在一堆亮闪闪的金银财宝上。守着这堆祖上传下来的财宝我就心满意足了，所以我完全不出门。
不出门，就没有吃的，为了节省体力，我就睡觉。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是个社恐的恶龙来着。
#2
使命
我的洞穴面朝一片荒原，向南三百米，是一个死寂的火山口。方圆数十里，不见人烟。
小时候，妈妈也曾带着我翱翔天际，去到繁华热闹的城镇，去到高耸入云的山巅，去到不见光明的峡谷，去到堆满金银珠宝的皇帝的库房。
妈妈指着财宝，对我谆谆教诲：
“看到了吗，财宝就是我们的命，是我们立身的根本。一只没有财宝的恶龙，根本不算是恶龙！”
我眼巴巴地看着妈妈身后，堆成小山一样的金银珠宝，小声问：“这些都是我们的了，那我们是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恶龙啦？”
“屁！”妈妈翅膀一掀，掀起一股小火苗，差点把我脑门上的毛给燎着了，“就这点东西，也好意思拿来说吗？仅仅像小山一样，怎么够？”
“那应该——？”
“应该堆起来能像珠穆朗玛峰一样高，扔下去能填满马里亚纳海沟，不，这还不够，我要世界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方海洋，都是我的，我的，我的！”
妈妈的心中总是燃烧着熊熊战火，她的意志铺开可以绕赤道两圈，这堆财宝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把库房洗劫一空后，就离开了我，征战四方去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妈妈临走前交代我，一定要谨记恶龙的使命，做一只真正的恶龙。
我始终牢记着妈妈的话。
并过着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生活。
没办法，对于一只社恐恶龙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知足常乐。
我趴在财宝上睡觉，一睡就是好多年。醒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此刻的雨和往日的雨对我来说并没有分别，时间对我而言也没有意义。我探出头去，外面依然是无边无际的荒原，就像我第一次破壳出世时那样。
我以为我会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了，直到我遇见公主。
#3
公主
公主是个怎样的人类女性呢，在我有限的词汇里，我找不出一个可以妥帖描述她的形容。毕竟，恶龙的语言总是与邪恶、混乱、堕落相关，而她则完全相反。
我见到她时，她正独自走在我栖身的小山坡上。公主的衣服是棕绿色的，背着包袱，模样款式和我印象中的有很大不同，但是，会出现在恶龙巢穴附近的人类，在我的认知中只有两种人。男性就是勇者，女性的话，一定就是公主了。
我还没有去抢公主，公主就自己过来了，我的心里还有点小激动，不好意思地躲在洞口偷看她。
公主拿着一柄短短的法杖，走走停停，不时在裸露的岩壁上敲一敲，把敲下来的石头装进口袋。她低着头，就这样走啊走啊，走了过来。
“咦，这是什么？”公主看到了我搁在地上的尾巴，蹲下身研究，试图撬一枚鳞片下来。我下意识地动了动尾巴，于是公主抬起头，和我大眼瞪小眼。
“你，你好。”我颇不自在地说道。
公主看到我，表情很惊讶，但随即又摆出一副见过很多世面的样子，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惊讶，跟我说起话来。
她说她是帝制雪茄。这是什么流行语吗？
于是我说，我是神祇烟斗。
“因为你长得像烟斗吗？”
“不，因为我想抽你。”
……
公主愤怒地挥舞起法杖，我被抽到了，不疼，因为我的鳞片都有五厘米厚。但是我也知道我说错话了，顿时很紧张，做一只社恐恶龙这么多年，完全没有和女孩子说话的经验啊。
“对不起，”我说，“我只是想开个玩笑，这难道不好笑吗？”
公主沉默半晌，说，“不好笑的。”
“哦哦。”
公主不再理我，专注地观察起了我居住的洞穴。我收起尾巴和翅膀，小心翼翼地跟在公主身后，不敢再乱说话。
#4
传说
山洞里有很多壁画，公主对它们很感兴趣。
于是我讲了一个属于恶龙一族的故事。
传说，我们恶龙原本是神祇的弯烟斗，因为抽烟不是好习惯，于是在一个清晨，神们决定销毁烟斗。祂们站在云端，纷纷把自己的烟斗扔下去。一共扔了七个。烟斗们穿过云层，弯弯的身体变成了龙，燃烧的烟丝碰到人间的事物，就变成了龙的技能。
有的碰到了变幻的云霞，于是就有了会变幻的龙。
有的落到了皑皑雪山上，于是就有了能冰冻万物的龙。
有的一直不停地燃烧直到烧尽了自己，于是就有了会喷火的龙……
从此，七只恶龙在大地上住了下来，繁衍后代，也自相残杀。因为恶龙是被神祇抛弃的，从恶意中降生，他们的心中没有希望，注定要毁灭一切，直到肉身消亡。而精神会随着繁衍一代代传承下去。这就是恶龙的传说。
公主听得很专心，一边听，一边掏出小本本记了起来。
“这很有趣，原来你们是这么理解世界的。”她边记边点头。
我有点高兴，又克制着让自己不要显得太高兴。好多年没人听我说话了，这次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想到洞穴深处还有好多漂亮的宝藏呢，于是我倾情邀请公主走进来参观，跟她介绍。
这是跑德曼一世的跑步比赛金奖杯，这是他孙媳妇的祖母绿宝石戒指，这些是项链，那些是头冠，还有这个，还有这个……
公主笑了起来：“你好富啊。”
“还不错吧？”我有点紧张地搓搓爪子，鼓起勇气问出了刚才一直想问的话：
“怎么样，要不要留下来？”
公主却摇摇头。
“这些东西很好，但是，我正在寻找更好的东西。更古老，更宝贵，也许是你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好东西。”
公主说这些话的时候迷人极了，说完她转过身，就要离开。眼看着她就要走出洞口，我忙不迭地追上去。
“我，我跟着你行吗？”我不好意思地小声问。
“等你找到那个好东西，给我也看一眼。”
公主倒是没有意见，她给我讲了讲她要找的好东西。简单来说，就是石油。
#5
失窃
我不知道石油是什么，但我知道，和公主在一起的时光很快乐。
因为公主想试试飞翔的感觉，所以我就驮着她飞了起来。好多年没出门，很多地方模样都变了，凭借着残存的一点点记忆，我飞到了雪山脚下，这是小时候来过的地方。
风雪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山顶传来。
“弗雷姆温的孩子，你为什么让人类骑在你的背上？”
弗雷姆温是我妈妈的名字。
我努力从脑海里打捞关于这个声音的记忆，终于想起来，很久以前，这座雪山上似乎住着一只冰龙。不过，妈妈第一次带我来这里，就把他打败了，之后，我们就再没有看到过他。我一直以为他搬走了，没想到他仍然躲在这里，从暗处偷窥着我们。
“我爱做什么，和你没关系。”我说。
苍老的声音笑了起来，笑声有些阴冷。
“你有那样的母亲，却甘心臣服于人类，你做了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说罢，从山顶刮起一阵冰风暴，纷乱的雪花瞬间迷住我的眼睛。我载着公主，左躲右闪，但是天空中落下重重的冰凌，挡住我们的去路。
我对公主说，抓紧我。
公主于是用力地扯住我颈子上的鬃毛，我一个蓄力，狠狠朝冰凌撞去。第一重冰凌被撞得粉碎。但很快降下了第二重、第三重。
冰凌深扎地底，直入云霄，这是打算逼我不得不飞去雪山之巅，和冰龙相见。
这老龙龟缩在山顶不敢露面，我索性去会一会他。
我飞到山巅，果然见到一只银白的冰龙盘踞在巨石之上，面容苍老，胡须下垂。他的身体看上去很虚弱，喘息都格外缓慢。
“你想干什么？”我戒备地盯着他。
冰龙叹了口气。
“弗雷姆温的孩子，你不必如此戒备。我曾是你母亲的手下败将，如今也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但你还年轻，有的是力气和胆魄，我不忍心看你走到歧路上。
“我们是被神抛弃的种族，掠夺和毁灭，是我们注定的命运。我们本该占有这个世界，可是狡诈的人类总是偷取我们的成果。你背来的那个人类也不例外。”
“不许你这样说公主。”我生气道，同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公主的脸色，可随即我就发现，公主不见了！
“混蛋，你做了什么？”我怒极，俯冲过去，要与这冰龙决一死战。可冰龙却始终躲闪，同时哈哈大笑。
“你不是一直待在你火山旁边的巢穴里，守着那些财宝吗，为什么突然出门了？如果我是你，就会立刻回家看看！”
冰龙掀起一股强劲的风暴，我闪避不及，被卷了进去。风暴裹挟着我和冰龙，一起回到了我的山洞。
山洞里已经空了，连一粒金子都没有剩下。
冰龙阴冷且残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欺骗了你，不论她说了什么，最终目的只是把你支开，好让她的同伙偷走你的宝物。
“如果你还是一只真正的恶龙的话，就向人类开战，夺回属于你的财宝！”
#6
耻辱
我小时候，也曾想做一只真正的恶龙的。
我的妈妈，是大名鼎鼎的喷火龙弗雷姆温，她放出的火焰令所有恶龙恐惧，大地上无处不流传着她的赫赫威名。
妈妈是我最初的模仿对象。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此路不通。
因为我喷不出火来。
妈妈以为是别的恶龙偷走了我的火焰，她征战四方，几乎把所有恶龙都找出来打了一遍，最后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
是我不争气。是我没用。
妈妈终于对我失望了，她留下一山洞的财宝，离开了我。于是我守着财宝，开始沉睡。
我恐惧外面的世界，也厌恨自己的没用，越厌恨自己的没用，就越恐惧外面的世界。山洞里的财宝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就算不够，又能怎样？一只不会喷火的龙，什么都做不成。
直到我遇到了公主。
她喜欢我讲的故事，还说要寻找更好的宝物。
如果一个弱小的人类都能寻找更好的宝物，那么一只不会喷火的龙，是不是也可以？
我的心中萌生出了这样的希望。但是，恶龙一族本就是从恶意中诞生的，心中不会有希望。即使有，也是转瞬即逝。
就像妈妈对我的希望，就像我对公主的希望一样。
那么，冰龙搞了这么一出，它在希望什么呢？
我冷冷地看着那只垂老的银白色冰龙，他的身形有时清楚，有时模糊，他呼出的气息有时是薄雾，有时是浓烟。我有了一个猜测，于是尾巴一扫，山洞哗啦啦地落下碎石。
“当心点，我还在里面。”冰龙说。
“打的就是你！”
我拼尽全力地撞击山洞，山洞轰然倒塌，大块大块的落石将冰龙埋了进去。片刻后，一只颜色变幻不定的巨龙冲天而出，朝我张开利齿。
“你根本不是冰龙，而是变幻龙！”我死死地盯着他，爪尖在岩石上飞快地打磨起来。
当年，妈妈征战四方，殴打群龙，唯一一个没有找到的就是变幻龙。因为变幻龙可以变幻自己的身形、声音，给敌人制造幻觉，甚至可以伪装成另一只恶龙。
对付变幻龙，只有直接攻击才能把他打回原形。而他一旦恢复成本体，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再进行变幻，所以现在的他，也是没有任何技能的恶龙。
和我一样。
这下我就不怕了。我冲过去，跟他缠斗起来。变幻龙的年纪也很大了，很快就支撑不住，被我按倒在地。我的利爪撕开了他的身体，留他最后一口气，说出他的目的。
变幻龙怨毒的金色竖瞳一眨不眨地盯住我，无声地骂得很脏。他断断续续地对我说：
“当年，弗雷姆温把其他恶龙都揍得半死，却一直没有找到我。因为我一直悄悄跟在她的身后，观察那些龙的特征，等她走了，就彻底收割那些恶龙的性命。
“所以，现在我可以随心所欲地伪装成任何一只恶龙了，这是我保护自己的手段。但这又怎么了，我本来就是变幻龙，我不能变幻吗？
“刚才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也是真的为你好。这世上的恶龙只剩下你我两个了，而人类狡猾又恶劣，怎能叫他们骑到我们头上来？”
听了变幻龙的话，我心头一震。
“你说什么？什么叫世上的恶龙只剩下你我两个了？那我妈妈……？”
我心急如焚，一时放松了警惕，趁这个工夫，变幻龙猛地挣脱了我的利爪，变幻成喷火龙的模样，熊熊烈火的幻觉瞬间喷涌到我的眼前，而我已经无力抵抗。
“你杀了她？不，这不可能！”我乱极了，在火焰攻击下连连败退。
变幻龙操纵着妈妈的声音，在火焰之外远远地对我说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