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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差 | 引夜谣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5-02 12:02

正文

图/蓝雯轩



芙蓉玉碎,引夜谣终,那是她留给他最后的念想。


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冬月二十九,宜祭祀,忌安葬。


寒风夹着细雨,吹在人脸上犹如刀割。


我在茶水铺里养伤两日,二花悉心照料,身上的伤渐渐痊愈。此刻正裹着棉被躺在摇摇椅上小憩,忽然黑水河发出三声水响,再睁开眼,面前已多了一位黑衣女子。


“无事不出黑水河的灯婆,选在今日出现,看来是想了却一桩心事啊?”那日我在海蜃楼里遇险,灯婆引河水替我灭掉滔天大火,她说我欠她一个人情。如今,应该是她来讨要人情债的时候。


灯婆将左手从袖子里伸出,只见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粉玉镯子,样式极为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打趣道:“这芙蓉玉镯款式极为简单,质地却是不错。灯婆若是拿去当铺典当,应该值些银两,只是乔某这里,并不接收典当物。”


灯婆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我让你看这只镯子,并不是想把它卖给你,而是想让你帮我把它取下来。”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灯婆解释道:“这东西不是我的。”


“我曾在受伤后,昏睡百年,醒来这只镯子便戴在我手上。无论我怎么取都取不掉,若是将它斩断,我的手也会因此废掉。我找人问过,他们说这镯子里执念太深,若是它不肯离开,那我便奈何不了它。”


我道:“既然如此那便戴着它,日久生情,你总会喜欢上它。”


本是一个小小的玩笑,灯婆一记眼刀向我扫来,碧绿双瞳里带着怨气,令我心生寒意。


她忽地弯下腰,坐在椅子上的我感觉到刺骨寒冷,她在我耳边低语:“乔渡,你当我不知,你的手上不也有一只镯子吗?”


我脸上的笑瞬间凝滞,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忙捂住那只正在发着红光的镯子,慌忙寻顾四周,唯恐有多余的眼睛盯着我。


灯婆压低声音道:“放心,那个人不在。我料准了他今日会出去,所以才会来找你。只要你帮我办成这件事情,关于你私藏红叶镯一事,我可以不再追问。”


我沉声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们不是敌人,却也不是朋友,我不会将你的事情告诉他们,只要你肯帮我。”


“毕竟在这座城里待久了,很少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


我知道她口中的‘他们’就是指代城主、孟爷、以及二花。因为他们一直都在暗中监视我,不让我去寻找过去的记忆。红叶镯对于我唯一的用处便是它可以将那些东西全部记录,且不被他们怀疑。


一直以来我都用这种办法逃过了他们的眼睛,这个灯婆竟然看穿了我的把戏。


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


那她为何要帮我?


仅仅只是她方才所说的那样简单,只是觉得好玩有趣,所以想帮我和那些人作对?


我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她若真想为我保密,那便是我好运。她若想以此事讹我,那便是我的命运。

 

我将手指咬破,指尖带着血,划过芙蓉玉,念了一句咒语。血瞬间被吸入镯子体内,亮出一点点金光,那是被人精心雕琢的一个‘杳’字。


我问灯婆:“杳,可是这个玉镯的主人?”


“自我有了这镯子后,总是做一个相同的梦……”


灯婆认真回忆,趁着此时,我将她的记忆看了一番。

 




不与人言,不与人友,孑然一身,黑夜为引。


这是冉妗的职业,为残缺的尸体修补复原的修颜师。他们不能与人交流,不能与人为友,逢人不说你好,不言再见。白日不能出门,只有入夜才会出门寻找‘雇主’。因此,他们也被人称之为——引夜人。


若有需要,在门口点三香三烛,她会找到你。


画面停留在此处,我已将灯婆的梦境了解了一个大概。她梦里的这位女子名字叫冉妗,其身份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修颜师,每天只在夜里出行。

 

我问灯婆:“你从前是不是去过凡间,这个冉妗是不是你的前身?”


我这么问并不是没有道理,神仙需要历劫,每当一个特定的时间他们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都会化身为凡人,在凡间去体验一下众生之苦。只不过,这一段记忆会在他返回仙界时,永远封存。


既然是被封存的记忆,那它便不能出现在灯婆的梦境里。想必应该是这只镯子出了什么疏漏,才让这段梦境反复地打扰到灯婆。


灯婆却说:“我确实去过凡间,在叶家出生,成为叶家老爷的掌上明珠叶璨。叶璨本人是个病秧子,叶老爷当心她出门会加深病情,所以她没怎么出过门,一年四季都在阁楼。”


“哦?”我心存疑惑,“既然你是叶璨,那这个冉妗又是谁,她是你的另一个化身吗?”


灯婆摇摇头:“我不记得。”

 

我琢磨了一会儿,还是继续将这只镯子的记忆看下去。


那一日,门外传来敲门声。正在研制粉药的冉妗抬起头,望着窗外绵绵细雨,这样的一个天气她着实不愿出门。


传信的男子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喊:“冉姑娘,邻镇南门右侧第七家有客。”


冉妗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邻镇的客?


“知道了,钱在花盆下,二两自取。”


门外人道了一声‘好勒’,自门口的花盆低下取出自己的该得的那一份。转头跑入了雨中,他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看了一眼冉妗的家。


即便他来了这个地方很多次,可是这个回头再看这里,依旧让他心中一颤。


听她的声音,应该是个妙龄姑娘。为何,年纪轻轻就做了这个职业?

 

大约是申时,冉妗穿着一身黑衣撑着一把白伞背着一个木制小箱子穿过一片竹林,不急不缓的前进。


远远地看去,似黑无常勾魂而来,让人不由地浑身冷颤。


半柱香后,她到达了吉安镇约定的地点南门右侧第七家——宋家。


门前放着的三香三烛,在雨幕里像是招魂的手,忽明忽暗。


她站在门外,眼睛看着门匾旁边挂着的两个白纸灯笼,在这之前,她已在吉安镇上接过三单生意。


从这只芙蓉玉镯的记忆里可以看见,吉安镇近些日子以来并不太平。那些死去的人,除了第一单生意是农夫意外坠崖,属于正常死亡。其余的两单都是惨遭别人谋杀,并且死相惨不忍睹。


从她的神色来看,应该是在思索这一单生意究竟该不该接。想必,她应该看出来什么异样,故而站在门口犹豫半响。

 

片刻后,她举起手在门外敲了三下,一短两长。


一个老人的声音从木门里传出:“是西临镇过来的人吗?”


她又伸手敲了一下门,老人明白了修颜师是不能与活人说话,便将门打开。


“进门后右侧第三个房间。”似不大放心,那老人又道,“其余的不要多看。”


‘咚’又是一声敲门声,似在回答那老人,“明白。”


‘吱呀——’一声,朱红色的门总算是开了。


一股烧纸钱的味道扑面而来,冉妗微微蹙眉,尽管她已经习惯这个味道了,可是在今日竟觉得有些难受。这宋家院子里的纸钱燃烧得太多了,这比她以往闻见的任何时刻都要浓烈。仿佛在用这浓烈的气味,遮盖另一股气味。


她走进院子,下意识的抬起头向院子正中央对着的那道门看了一眼,那股气味就是从这扇门里散发出来的。


身后传来那老仆的声音:“不要多看。”


冉妗垂首,向着自己的目的地第三个房间走去。


这个房间的门口照例燃烧着三香三烛,行至门边,冉妗收好了自己的白伞。恭恭敬敬的敲了三声门,以提醒室内的‘雇主’,有人来了。


随后,她轻轻的推开了门。


一股难闻的恶臭飘进鼻中,这一次她没有蹙眉,若无其事地走进去。来到那张铺上白布的长方形桌边,上面躺着的是她今日的‘雇主’宋家公子宋徽文。


冉妗非常熟练地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箱子打开,像是一位大夫替病人诊断一般,拿出自己所需要的工具,在桌上一字排开摆好。伸出手掀开白布,‘雇主’的眼睛忽然睁开,瞪着她。


“别出声。”一把刀抵在了冉妗的腹部。


冉妗点头,表示她不会出声,她的手在袖子里紧紧地握着,手心里有了些汗意。


四目相对时,蒙面男子认出了这个冉妗。


“竟然是你?”


冉妗不急不缓地道:“我也不想与你如此有缘,不过站在你面前的确实就是你那天看见的人。”


大约在两天前,饿慌了的蒙面男子在一个农舍里偷饭吃,冉妗在后院的小屋里拿着工具为人修补。


大约半柱香过去了,冉妗透过窗缝看了一眼屋外的他。


那冷冷地一眼,看得蒙面人打了一个寒颤。



 三



在他的印象里,做修颜师的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男子,极少有女子。此刻看见这么个年轻的女子,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你就是宋家人请来的西临镇的修颜师?”


冉妗点头。


随后,他跳下桌子,将桌子下的尸体抬上桌。


“这才是你的‘雇主’。”他追问,“半个时辰内能好吗?”


冉妗看了一眼真‘雇主’的脸,纵横交错的剑伤,以及差点被砍掉的右耳。然后,她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这宋家公子究竟是招惹了什么仇怨,竟被人砍成这样。看他模样也不过才二十有五,怎么就遭了这样的毒手。


“开始吧,我会在旁边守着你。”蒙面男子说完,一跃而上房梁。


冉妗是一个极其尊重‘雇主’的人,她的心里着实受不了有一个人在旁边看着她工作。


“我不会偷师学艺,你再不动手,我就动手了。”


冉妗腹诽一句:你最好动手,引来外面的人杀你。


她垂首,仔细检查了一番宋公子脸上以及身上的伤势。全身上下十三处剑伤,最致命的是穿心而过的那一剑。其他的剑伤似乎都不像是在杀他,像是在严刑拷问。尤其是他脸上的那几处伤口,分明就像是在折磨这个人。


正在这时,房梁上的黑衣人一跃而下,突地抓起冉妗的右手,狠狠的捏住。


“你不像是在修补。”黑衣人目光如炬,“你是在验尸?”


冉妗还未开口回答,黑衣人‘唰’地一声亮出了自己的剑,“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不说出你的目的,我就杀了你。”


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严肃,不是之前挑逗的威胁,而是真的准备杀了她。


冉妗摇了摇头,那是她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说话:“你不是凶手。”


冉妗继续道:“你不会杀我。”


蒙面人略显吃惊:“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凶手?”


冉妗侧首,瞥了一眼宋公子身上的剑伤,又看了看黑衣人手上的剑。


“你的剑和伤他的剑不同,如果你杀他,大约他的尸体会比现在更难看。”冉妗缓缓地道,“你的剑上有一个钩,会把皮肉扯得很难看。”


这真是个有趣的女子,他盯着自己的剑,那上面确实有一个钩。这一把绝世钩魂剑,竟被她形容成杀人很难看。


冉妗似忽然想起什么,沉声道:“院子里的人都死了,对吗?”


蒙面人双眸一瞠,这个女人果真什么都知道。

 

方才,冉妗走进院子,闻见一股浓烈的纸钱味,其实是为了掩饰掉院子里死人的血腥味。宋家七口人,全死于非命。


凶手不可能在杀人之后,还特地重金请修颜师来修补尸体,那么请她来此的人,应该就是宋家的人。也就是说,在冉妗来这之前宋家还有活人,待她来的路上,宋家的人就已全死,因为全都死了,所以需要一些气味来掩盖住血腥味。


那么,方才给她开门的老仆,也许并不是幸存者。


而是——杀人真凶?

 




冉妗虽在接触无数具尸体后,早已看遍生死。此刻,知道自己身处生死边缘时,她却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可以归结为怕死。


蒙面人看见冉妗的眼神有了变化,突地一笑,这到底还是个怕死的小姑娘。


他出声安慰道:“你只有老老实实地做完该做的事情,再安安静静地离开这里,门外的那个人不会怀疑你。”


她老老实实地拿起自己的工具,替宋公子修补。


一针一线的缝好伤口,再用特殊粉药,替他恢复本来的模样。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冉妗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今日用的时间好似比从前的都长。等把这一切都做好了,转过身一看,蒙面人早已消失不在。想来应该是寻了一个藏身之地躲起来。


做完这些,她照例向‘雇主’微微弯腰,再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房间,在经过院子的时候没有多看一眼。


老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钱在门口,自取。”


她弯腰自台阶处的凳子上拿起自己的报酬,在弯腰的那一瞬间,余光看见了身后的老仆正在关门。


‘吱呀’一声,朱门闭合。


冉妗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她撑开白伞,握了握小箱子的带子。一脚踏入茫茫黑夜,黑衣与黑夜融为一体,只余白伞在半空中漂浮。好在入夜之后这镇里人少,来往的人也不过三四个,不然她这一身怪异模样又要引起别人恐慌。

 

加快步伐走出吉安镇,回家的路途虽然不算太远可以完全靠步行。可是现在冉妗有些后悔,今日没有骑马出来。因为,她知道那个人已经悄悄的跟上来了。


宋家的老仆,杀人真凶。


她不知道自己今日还能不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家中,强装镇定,步伐稳稳继续前进。半柱香后,终于来到了那片竹林。


正在这时,一把长剑朝着冉妗的后背刺去,她向右侧一闪,身后另一把带钩的剑挡住了那把杀气腾腾的剑。


是他!那个伪装成尸体的蒙面人。


蒙面人冷冷地看着宋家老仆,宋家老仆一剑刺去,两人迅速开战。


剑与剑的碰击之声,在空荡幽深的竹林里显得格外的可怕。


“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蒙面人冷声问道,“这不过是个无辜的人,你也要杀?”


宋家仆人飞身一跃,躲过钩魂剑,手臂袖子却被那钩子钩破。见状,宋家仆人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呢?你为你的主子办事,我为我的主子办事。不论是哪一把剑,血都一样多。”


宋家老仆的声音变了,比之前的声音要年轻一些。难怪冉妗之前听见这人的声音有些怪异,不似普通的老人,原来是刻意伪装的。

 

冉妗看着缠斗的两人正在发愣,宋家仆人终身一跃,长剑向她袭来。蒙面人手中长剑一横,拦住他的去路。长剑一斩,宋家仆人手臂再添新伤,而蒙面人的胸前中了一剑,他捂住胸口,冉妗的目光触及他的左手手腕时,双眸一缩。


眼见,宋家仆人举起长剑,欲砍蒙面人脖子,却突地一跪。


一阵烟雾弥漫,模糊了视线。


混乱之中,她眼疾手快的抓起蒙面人逃了。

 




翌日,午时。


冉妗端着午饭出现在蒙面人眼前时,蒙面人的钩魂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你会武功?”


昨夜竹林一战,他分明是要死于那老贼剑下,老贼却当着他的面儿跪在地上。随后,一阵烟雾遮住他的视线,冉妗带着他从竹林里逃了出来。


冉妗此刻面对威胁,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我只会逃命。”


她确实没有什么武功,逃命的本事却是有的。昨夜从宋家离开之,她就一直在盘算着如何从身后那人的手中逃走。她对那片竹林极为熟悉,便决定在竹林里对那人下手,然后逃跑。没想到蒙面人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


这时,蒙面人突然警惕,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黑布。昨夜受伤了,这个女人究竟有没有看见他的真面目?


“你戴面巾是不想被让别人看见,我也戴了面巾不被别人看见。我不看你,你不看我,这很公平。”


她说话的语气有些缓慢甚至有些生硬,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一般。可是那声音却让人觉得,格外好听。


然后,蒙面人将脸上的面巾取下。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好看。冉妗没有惊讶,因为她知道,这一张脸是假的。


她方才撒了谎,昨夜把他带回来时,就已经揭开面纱看了他的面容。然后,她看见这个男人的脸上有一层人皮面具。


冉妗知道,这个男人的职业非同一般,所以那一层人皮面具她没有揭开。


因为她尊重别人的职业,但也要对自己的安全有所考虑,所以她只是揭开了男人的面巾,却没有去扯下他的人皮面具。

 

男人下意识地打量房间一圈,算是对一个陌生环境的考量。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屋子,与其他姑娘的闺房不同,所有的布局摆设,都冷冰冰得不近人情。这个屋子的主人分明是个妙龄姑娘,眼下看来,这个姑娘像是个冷漠得不食烟火的小尼姑。


“小尼……”脱口而出的他,立刻改口问,“名字?”


冉妗有些迟疑,因为修颜师是不可以把名字告诉别人。就算是每日来这里的传信人,也不曾知道她究竟叫什么名字,知道她姓冉。


男人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再多问,因为关于修颜师这个‘守口如瓶’的职业传闻他也知道一星半点。于是,他对冉妗说:“其实你可以不用救我,毕竟那个人不好惹。”


昨晚,他看见那老仆跟着冉妗身后,他也跟着去。本以为这个黑衣尼姑会找个地方躲起来,没想到她竟然在竹林里烧纸钱。这简直让他无法直视,于是老贼一把剑杀向冉妗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救了她。


此刻,冉妗的眼睛盯着他的假脸,认真地说:“你也可以不用救我。”


“呃……”一时之间有些语结,这个小尼姑说话好像总能噎住他。沉默片刻,他又道,“我只是觉得,你死了,这西临镇应该就没有人可以替他们修颜补缺了。”


“是吗?”淡淡的两个字,嘴角微微地有些上扬,冉妗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狭促的笑意。她知道,这个人在找借口。并且,这个借口有些拙劣。


见他没有开口,冉妗也不再多说,只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提醒道:“吃饱了,安静养伤。想离开,也可以。”


她转身走了一步,之后想起什么,提醒道:“如果你不想成为我下一任‘雇主’,就不要踏出这道门。”


蒙面人一声冷笑,这个黑衣尼姑居然在威胁他?


靠着饭桌坐了下来,看着一菜一汤,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从前,他听说修颜师的报酬极高,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住的都是豪宅。如今,这两道小菜在这姑娘手中怕已是最好的食物了吧。


再看这房间,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忽而,一阵香味飘进鼻中,仔细一嗅,像是檀香。


他转身一看,角落里点了两只檀香。


她许是怕自己闻不惯这屋中的怪味,所以特地点了两只香。可是,她不知道,他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再难闻的血腥尸臭气味,他都曾闻过。


拿出筷子,夹起一片青菜叶子,刚一入口。


他的目光就被这房间里的一样东西给吸引了……


一只带有裂纹的芙蓉玉镯,故人旧物。

 

当他看见这个镯子时,面部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我对着灯婆微微一笑:“你要找的人,应该找到了。”

 



 

“为什么要救我?”


他拿着镯子闯进屋,冉妗正在研磨,她的面前是一副没有画完的水墨画。听见这句话,头也没抬,继续看着自己没有画完的画。


蒙面人看不惯冉妗这不爱搭理人的样子,走过去抓住她的手,紧紧一握。那双眼睛带着莫名的怒意,问:“你究竟是谁?”


他的高昂的声音微微有了丝变化。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得冉妗莫名其妙。


他知道,作为一个修颜师不能与生人说话,更不得接触活人。可是这个女人,不仅与他说话还救了他,将身上的伤都一一缝好,再涂上草药包扎。如果真的不是别有心思,她犯得着救自己吗?再加上,她房间里的那个东西根本就是故人旧物。


冉妗冷脸看着他:“你跟我的‘雇主’没什么两样。”


因为我把你和雇主都看成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所以我救你,理所当然。


“呵,还真是个古怪的尼姑。”他松开冉妗的手,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的握着一个东西。那个东西像是一个不能见光的秘密,让他无法将它拿来台面。


像是失望,不再与她纠缠,却又忍不住心中疑惑。


如果她真的是自己要寻找的人,那个人是断然不会说出如此一番言论。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是只会对自己撒娇的小丫头啊。


“你从前有没有在杭州城生活过?”他解释道,“我曾在那里遇见过一个人……”


冉妗的手在袖子下,微微颤了一下。


“许是我眼瞎了,竟会觉得你与她有些相似。”


言毕,他勾唇冷笑,将左手握着的那只芙蓉玉镯藏进衣袖里。慢慢靠近手拿毛笔正在作画的冉妗,俯身低语:“我叫殷杳,杳杳无期的杳。”


留下这句话后,殷杳转身离开,再也不看她一眼。


身后,冉妗握着毛笔的那只手,骨节发白,每下一笔,都极为用力。好像是,若是不用力,笔就会从手中掉落一般。


杳杳无期……


当真无期吗?


他那么明显的试探,不过就是为了证实她的真实身份。那个被他深藏于袖中的东西,不过是她故意摆放得那么明显罢了……


“我已经不傻了。”


你再也无法骗到我。

 

正在这时,我看见幻境外的灯婆一双绿色幽瞳里藏着痛苦之色,许是受到了震撼,使得她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只好开口道:“这个叫殷杳的男人,就是这只芙蓉玉镯的主人吧?”


她默然颔首:“ 那只镯子是他送给叶璨的。”


我补充道:“所以你是叶璨,也是冉妗。”

 




灯婆却愤怒道:“我不是冉妗。”


那是叶璨最不愿意记起的事情,在她还未成为修颜师冉妗前,她是杭州城富商叶呈之女。因为天生有疾,身子骨弱的她,一直被叶呈当成宝贝一样供在阁楼里。


高阁之女,闭门不出,她一直都憧憬着外面的世界。直到有一日,她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黑衣盗贼,因受了伤,无处藏身,误打误撞进了她的阁楼。


叶璨当时才十二岁,被人拿着一把匕首抵住腹部时,她却没有哭。


对方见她是个小女娃,便松了一口气:“你让我在这里睡一晚上,我明天一早就走,不过我放开你,你不许大吼大叫。”


叶璨点头。


“你受伤了。”她指着他的肩膀说。


“一点小伤不碍事,你再多话,我就要开杀戒咯。”少年压低声音威胁道。

叶璨禁了声,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些白布和药粉。


“我不需要你帮我包扎。”少年冷着脸,叶璨却不管他,直接拉过他的手,将药粉涂在了伤口处,寥寥草草地包了扎一圈。


少年忍不住吐槽:“你包得可真丑。”


叶璨却道:“能活命就好。”


那天晚上,一向好睡眠的少年失眠了,他谁在叶璨干净的床上,看着那个小姑娘用背对着他。


她的心可真大,用背对着敌人,就不怕他半夜杀了她吗?


他看见这小丫头睡觉没有盖好被子,便伸手去帮她盖,正在这时,叶璨发出一声低叫。那种声音就像是猛兽地哀鸣,在黑夜里十分凄惨渗人。


他害怕这个声音引来叶府的人,立刻伸手将她的嘴巴捂住。叶璨突地睁开双眼,那双黑色晶亮的眸子,瞬间化为绿色,犹如鬼火,看得少年大惊。


难怪叶呈会将这个女儿关在阁楼‘悉心照料’,这双眼睛和野兽的叫声,便是叶府最大的秘密。


叶璨的眼睛开始流泪,她发出了呜咽的哭声。


少年看见她在哭,心底有些急了,小声安慰:“小丫头,你别哭了好不好,一会儿要是真有人来抓我,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可是着了魔的叶璨根本听不进少年的安慰,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少年捂住她的嘴巴,却被她咬住了手。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睛又恢复了正常,野兽的叫声停止了。


少年这才将手收了回去,看见那血淋淋的压印,无语问苍天。


“这怪病也太折磨人,手差点给我咬废。”

 

到了此刻,我才恍然大悟灯婆的真身竟然是一只千年罔象。


罔象常居于水边,是一种专食亡人肝脑的动物,出入于陵墓,而松柏可以使尸体避易。曾有古书记载:“罔象如三岁儿,赤目,黑色,大耳,长臂,赤爪。索缚,则可得食。”


赤目罔象不过百年,而绿瞳罔象则需经过千年历练。


难怪,我一直看不清灯婆的真身,只因她道行太高,非普通之人能辨。

 

清晨,少年从梦中醒来,叶璨已在床边看了他许久。少年回忆起昨晚的事情,十分害怕,万一眼前的这个丫头此刻又入魔,那他岂不是性命不保。


叶璨微微一笑:“谢谢你。”


“谢我什么?”少年有些纳闷,这丫头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你的手。”叶璨指了指他手,那只被她咬出血的手已经被包扎好了。


“我从小便有怪病,每到半夜就会大叫,为此我爹爹总是将我关在这里,他害怕我吓到外面的人。”她有些难过地说,“可是我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他们,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怕我……”


少年心生怜悯,站起身,将手轻轻地放在她头上揉了揉:“傻瓜,他们是凡人,胆小害怕。可我是神仙,我不害怕,你若觉得阁楼里枯燥无聊,我可带你去外面走一遭。”


叶璨闻言那忧伤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亮,很快又黯了下去。


她说:“我爹不会答应的,他从来都不让去外面。因为我曾经发过一次疯,咬伤了邻居家的小孩……”


少年想了想又道:“那我代替你出去走走,将外面的事情讲给你听?”


“我是神仙,我可以去很多地方的。”


叶璨抿唇一笑:“那多谢神仙,请问神仙叫什么名字?”


“我叫殷杳,殷切的殷,杳杳无期的杳。”


说完这句话后,他走了。


叶璨有些急切地问:“殷杳哥哥,你不问问我的名字吗?”


他笑:“我知道,叶家之女,璀璨夺目,你叫叶璨。”

 




从那天以后,殷杳当真履行了他的诺言。只要他有空闲时间,就会带着好吃的好玩的出现在叶璨的房间,这冷清的阁楼成为了叶璨心中的秘密。


每当他出现,总是会在叶璨的屋外吹三声哨,叶璨只要听见这哨声就会眉开眼笑。


从我的角度来看,殷杳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他骗叶璨自己是天上来的神仙,注定要和叶璨相恋。顺手就把偷来的芙蓉玉镯子送给叶璨作为‘定情信物’。


那只镯子的内部,有着一个精心雕琢的‘杳’字。


他将镯子戴在叶璨的手腕上,直言:“杳字是你的,你是我的。”


一句话羞得叶璨面红耳赤。

 

我看着幻境外的灯婆,摇首叹气:“当真是个浪子,你晓不得他在骗你。”


灯婆叹息道:“那个时候我作为叶璨,什么都不知道,一腔情谊都给了他。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玄珠而来。”


“玄珠?”我十分震惊:“那是黑水河里的定河珠,也是你的命,凡人怎么会知道。”


灯婆坦言:“我入凡间其实并不是去历劫,而是被人算计去了那个地方,那个人将我的真身禁锢,使我无法脱身,我这才变成了叶家小女。可是玄珠却一直存在于叶府,引来许多人偷窃。”


灯婆又道:“那个时候我没有法力,只能以凡人叶璨的身份过完那一生。叶家老爷将我禁锢在阁楼里,就是怕我有朝一日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任谁也没有料到,殷杳这个盗贼会来接近我。”


我还是有些不理解,便问:“那后来,你又为什么会变成冉妗?”


“那是叶璨父亲与冉妗的恩怨。”灯婆有些无奈地说,“我只是被牵扯进来的无辜人。”

 

那年七月后,殷杳来看望叶璨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她求了父亲许久,才求来了一个可以出门的日子。


中秋节灯会,她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在碧水桥边等着殷杳。只因,殷杳对她说过,他最喜欢碧水桥边的风景,这里可以看见这座城里最好的一切。


叶璨满怀期待地站在桥边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周围站着三个家仆死死地盯着她,生怕她出什么差错。


灯会从开始到结束,她不知站了多久,满腔的希望跟随着夜空的烟火熄灭在了冰冷的河边。


她由着家仆将自己拉回家,坐在轿子里,紧紧地捏住手腕上的芙蓉玉镯。


正在之时,外面有哨声响起,她惊喜地撩开轿帘。一阵白烟出现,刹那间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才知道自己被绑架了。

 

绑架她的是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冉妗,一个真正的修颜师。


她抿唇一笑:“小丫头,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抓你吗?”


叶璨无助地摇头,十分害怕地缩向墙角。


“你是叶呈的女儿,他曾经害死过我的女儿,如今我抓你来不过是一命抵一命!”冉妗拿着匕首在手中把玩,冰冷的匕首轻轻地在叶璨的脸上比划,想看看怎样比较顺手。


叶璨忍住哭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冉妗笑道:“你这副模样,倒真有些像是你的母亲。难怪叶呈会将你保护在阁楼里,若不是我使了这般伎俩,还真是难以接近你啊。”


她压低声音,在叶璨身边低语道:“忘了说,你母亲也是被我杀的。”


叶璨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疯女人,仿佛在问为什么要杀她母亲。


冉妗放声笑道:“你若要怪,那便怪你的父亲罢。我曾求过他留我女儿一命,可是他没有,他不肯对我女儿心软,那我又为何要对你心软!”


“我要以更痛苦的方式来折磨你,让你的人生比我更加糟糕,因为我想让你的父亲叶呈也尝一尝和我一样的痛苦,让他失去人生中至亲至爱的人。”

 

说到这里时,灯婆感叹道:“我原以为在那时,冉妗她就会杀了我,可是她没有。她将我带出杭州城,来到距离杭州城千里之外的西临镇。”


我在灯婆的记忆里看见,冉妗在痛失爱女之后,就已神志不清,她把叶璨抓来,当做自己的女儿,成日里对叶璨又打又骂。叶璨不止一次想要逃走,可是每每逃到了那片小竹林就被冉妗带回来一顿毒打。

 

终于在叶璨十四岁那年,叶璨被冉妗打得昏迷了。冉妗只好将叶璨送去了西临镇的医馆,为她诊治。


醒来的叶璨,为了免遭毒打,装作失忆。


她开始叫冉妗娘亲,开始讨好冉妗,开始学着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西临镇生活。


天真的以为,只要有一天自己冉妗死了,她就可以逃回杭州城叶家。


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冉妗变成第二个‘冉妗。

 

冉妗发现她并没有失忆,拿着一张人皮面具对她说:“你知道什么才是这世间最好的面具吗?”


十四岁的她,茫然无助地看着冉妗拿着一把刀,一张人皮朝着自己走来。


“那就是毁掉本真的面容。”


冉妗毁了她的脸,拿着那张人皮,将她变成了第二个冉妗。


为她做好假脸之后,冉妗盈盈一笑:“你不是很想回家吗?我带你回去。”


叶璨双目含泪,哭着笑了,冉妗果然带着她回到了叶家。可是,那个时候叶璨被冉妗下了药,她的嗓子哑了,有口不能言。


走出了西临镇,带着那张丑陋的面容,没有一个人认得出她是叶璨。


那些人把她当成一个可怜的叫花子,去了叶家,却被人当作垃圾一样扫地出门。


她想要解释自己是叶璨,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会。日思夜想的殷杳哥哥,也把她当成了要饭的乞丐,她拿出那只粉玉镯子想要解释,却被殷杳推倒在地,玉镯子碎了,连同着所有的梦碎了。


喝醉酒的殷杳丢给了她二两银子。


她跪在地上,捡起二两银子。冉妗一脚踏在了她手背上:“叶璨,你除了这张脸,别无其他。”


一如冉妗所言,她除了这张脸,确实一无所有。如今,冉妗毁了她的不仅仅是脸,还有她本该灿烂无比的一生。


满怀希望去了杭州城,却又灰溜溜的如同老鼠一般逃回了西临镇。


冉妗让她明白,自己除了这个恶心的‘家’,再也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住。


神志不清的冉妗也有清醒的时候,有一次她在一场大病之后,抓住叶璨的手迷迷糊糊地道:“叶璨,我也并不想毁了你。只是修颜师必须有一个人来继承,我已家破人亡,别无选择,只能让你来成为我。”


是啊,因为你们都别无选择,所以要我来做一个可悲的继承人。可是我的选择,又该在哪里?


你想要的,难道我就不曾想过吗?


“冉妗叶璨,哈哈哈哈,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铜镜映着她的脸,那张本应该白皙无暇,绝世无双的脸。此刻布满了老旧的疤痕,那些伤疤,有被刀割的,也有被火烫的,也有被虫咬的。


也难怪,叶家不要她,也难怪,殷杳哥哥认不出她。


因为,连她自己也看不起这一张丑陋不堪的恶鬼面容啊。

 




就在叶璨选择认命接受自己已成为冉妗的事实,定居在此十年,本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前尘往事,可是偏偏命运捉弄,她又再次遇见了殷杳。


竹林一战时,她看见殷杳的右手腕上有一个黑玉镯子,那是她送给他的。如果不是那只黑玉镯子,她根本不会去救这个人。


为了试探他,故意把粉玉镯子摆放在显眼的地方,他果然上当来质问自己。

若无意外,粉黑两镯,可以相牵十年,然后白首偕老。


可是偏偏人生有那么多意外,意外得让她不愿与他相认。


直到他对自己说出名字时,她才发现那些过往早已在心底根深蒂固,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又开始痛了。

 

那是她救了殷杳的第三日,传信人又带了消息给她,让她再去一趟吉安镇。


“你要出门?”殷杳懒懒地倚靠在门边。


冉妗在屋内收拾东西,她新接了一单生意,无空回应。


“那个凶手还没走,现在出门不怕?”


冉妗头也不抬地说:“如果怕,就不会救你。因为,你跟他是一样的……”


一样的都是杀手,却分别为不同的人服务。随便招惹哪一个,她都会有性命之忧。只是,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总的来说他救了自己一次,这一笔债还是要还的。


“你很聪明。”他第二次赞扬别人,第一次是在心底觉得这个姑娘有些不同,第二次就是现在觉得冉妗聪明得让他有些开心,“我本想醒来之后就把你杀了,这样也就不用暴露自己身份。可是现在,我不想杀你了。”


冉妗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说:“你走吧。”


冉妗站起身,提上自己的小箱子越过殷杳。


殷杳附身低语:“钱要赚得多一些,饭才能吃饱。”


他是在说,方才那两样小菜没有填饱他的肚子?冉妗在心中一笑,指着厨房所在,柔声道:“你想吃什么,那里有。但不可多吃,你的伤……”


“小气鬼。”


话音一落,眨眼之间,眼前的那抹白色身影‘嗖’地一声窜进了厨房。


隔着窗户,冉妗远远地看着那贪吃的身影。嘴角微扬笑意浅浅,一只手轻轻抚上脸颊。有些事情不管你怎么努力,都不会再变成原样了,比如这张脸。


她转过身,不再多看,慢慢地朝着镇东边第九家走去。


路程不远,她骑马不一会儿就到了。


到了镇东边,冉妗挨着一个个数过去。发现,第九家是一个荒废的院子,里面根本不会有人在。可是,那院子门前点着三香三烛,她有些迟疑了。


‘吱呀’门应声而开,冉妗目光一颤,那荒凉阴森的院子中央躺着一个人。


她的传信人——阿征。


鬼使神差的牵着马,向阿征走去。忽然,她似想到了什么,转身欲逃。门却早已被人关上。


此时此刻,冉妗面前三尺开外,站着一个年近四十的褐衣中年男子。看他的身形模样,约莫可以看出,这个人便是昨天想要取她命的人。卸掉伪装的他,能够看出此人年轻时候一定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若是他脸上没有那一块骇人的刀疤,也许能让许多姑娘为之倾倒。


中年男子沉声道:“昨日未曾杀得了你, 今天你身边可没有那小白脸了。”


她本就不会武功,此刻遇见个杀人行家,连躲命都来不及。


中了两剑后,她已无力逃命,只等着这人给自己一个了断。


一道白色身影从房顶上一跃而下,迅速与符勤之厮杀起来。


剑影交错,冉妗手臂的剑伤,毒发了。半昏半醒之中,她感受到白衣人将自己紧紧的搂在怀中,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倍加珍惜。


“把解药交出来!”这是殷杳的声音!


一白一褐,双影交错,一场恶战。


在这一场恶战里,她昏了过去。

 




殷杳看见冉妗中毒昏迷在床,痛苦皱眉的模样,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捏碎了。


他寻找了十年的叶家姑娘,竟然近在咫尺。


如果不是他看见冉妗左手无名指上红痣,兴许他就被这个小尼姑给骗了!他记得十分清楚,叶家小女叶璨的无名指上也有一颗红痣。


那一瞬间如受重击,他疯狂地跑出冉妗的家,跟着马蹄印,一路狂奔,只求能够找到她当面问清。


等他赶到时,冉妗已快死在中年男子的剑下。


我认真观察过殷杳与中年男子的决斗,他的武功在那人之下,按理说他根本没法在中年男子手下救走冉妗。即便是他使出全力,也只能是单独逃走,根本没法带走冉妗。


就在中年男子的剑对准他心脏,穿心而过之时,我看见殷杳周身白光暴涨。


他竟真的是个神仙!


他与灯婆一样,将自己的元神困在了凡人的身体里,必要时他以自己的元神冲破了这具身体,救了冉妗。


他抱着她回到竹林木屋,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双眸泛红,声音温柔至极。


“阿叶,你醒来吧。我等了你好久,你不能再睡了。”

 

正在这时,昏迷的冉妗忽然睁开眼睛,那双眼睛由黑变绿,我暗道不好,看这情况应该是灯婆的元神在这具身体里苏醒了,这也就意味着人在遭受重创之后,总能够回忆起别的东西。


比如她现在口中说出的这句话,令我十分震惊。


“孟殷杳,你这一出戏又是准备装给谁看呢?是叶家小女叶璨,还是发了疯的修颜师冉妗?”


灯婆冷笑道:“我为叶璨时,你与冉妗合谋害我,如今真正的冉妗死了,你又盯上叶璨,你的心究竟在谁的身上?”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就觉得这位殷杳兄弟十分眼熟,有点像是城中的一位友人。直到此刻我才惊觉,孟殷杳不就是孟爷的本名吗?


只是,孟爷与灯婆究竟有何瓜葛?竟然牵扯得如此之深,那这一单生意我还要不要继续……

 

只见孟殷杳神色微变,“你都想起来了?”


灯婆冷言:“中秋灯会,我等了你那么久都不见你,却在返回家的途中,听见了哨音,我以为是你来了。谁知道,我等来的是叶璨一生的厄运。”


哨音是叶璨与殷杳的秘密,每当殷杳要来时,总会在她窗外吹三声哨。


她被冉妗绑走时,一直都不敢信,她的殷杳哥哥竟然是同谋。


直到冉妗亲口告诉她:“你可知道殷杳为何会帮我?因为,他说我是他前世的爱人。”


叶璨脸色煞白。


冉妗疯笑道:“那个傻子,比我还疯,为了帮一个前世的爱人,他选择和我合谋接近你骗取信任,只为帮我达到我的目的。叶璨,你说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傻的人吗?”


那一刻,叶璨感觉自己的人彻底坠入黑暗。

 

幻境里,灯婆冷冷地看着孟爷。


“孟殷杳,我把这些事情都想起来了,你是不是要杀我灭口。”


“为着从前的故人,盗取玄珠,谋害同仁,你可知是怎样的罪过。这件事情,你做得违背天理,若是被旁人知晓,那天刑可是要落在你身上!”


孟爷苦涩一笑:“是啊,我违背天理,自该降罪于我。为了躲避这些责罚,我理应杀掉你这个知情者。”


他靠近灯婆,此刻她没有玄珠,若是他真的有心杀她,那必死无疑。


他弯下腰,在她耳边低语:“那我现在就杀了你罢……”

 


十一



整个故事似已到关键部分,画面突然变得扭曲,我这才发现我给灯婆制造的幻境已被人打破。我立刻闪身退出,睁开眼睛,看见茶水铺里多了一位贵客,正是那位穿着打扮尽显风骚的孟爷。


我忙为自己辩解道:“孟爷,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孟爷看也不看我,直接走到灯婆身边。


“阿叶,我知道你醒着,我有话对你说,你将眼睛睁开吧。”孟爷的声音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往日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骚里骚气的,此刻是懒得的一本正经。


灯婆睁开眼睛,十分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你今日若是想好过,那就劳烦你将我手上的镯子取下,省的我每日在梦里见你,看见恶心。”


孟爷苦涩一笑:“真是幸苦叶姑娘了,恶心了我这么多年,索性今日就将话说开吧,你就如此想将这只芙蓉玉镯取下吗?”


灯婆直言:“当然,我恨不得扔了它。”

 

孟爷伸出手,化出一把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心。他忽然去牵住灯婆的手,将她拥入怀中,下一瞬间我听见一声十分响亮地‘啪’。孟爷的脸上有了五指印。


就在那一瞬间,镯子掉在了地上,芙蓉玉碎,引夜谣终。


这牵扯数百年的恩怨,在今日统统被打碎。


孟爷松开手,看着地上的碎玉。


“你果真已经厌我至此。”


那是她留给他最后的念想。


她说:“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我不曾知晓,他们的从前,也不太清楚他们的以后。


只能从灯婆留给他的话里,认真揣摩出她的心中曾有一棵树,为他而种,百年根深蒂固,只是这棵树在今日被她连根拔起剔除了。

 


尾声



我和孟爷从幻境里一道出来,灯婆还未苏醒。


他说:“等她醒来,她什么都会忘记。”


我默默点头不敢多言,只恐说错话被心狠手辣的孟爷除掉。


孟爷却道:“你不问问我当年为何如此心狠,骗走她的玄珠?”


我道:“乔某只管渡人,不管问事儿,倘若孟爷也需要清除记忆,那我便让二花替你酿一杯美酒,您看如何?”


孟爷瞥了一眼冷清的茶水铺,没有看见那个酿酒人。


“渡人难渡己,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罢。”


“至于我的事,往后你会知晓。”

 

孟爷转身离开,我这才惊觉,他方才并没打破我给灯婆制造的幻境,而是在这个幻境里,又重新构建了一个隔层。


我亲眼看见,他把那颗漆黑的玄珠还给了她,就在他拥抱她的那一刻,那颗遗失许久的玄珠回归了灯婆的身体。


我叹了口气,坐在火炉边,等待着灯婆从梦中醒来,她将不再记得今天所发生的的一切。


而我,则会因为在喝下春风酿后,忘记这些事情。所以,孟爷并不担心我知道了他的秘密,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我因为有了红叶镯的庇护,即便在喝了二花为我酿制的春风酿,也会记住所有。

 

这一日,桥边似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只留下那一地碎玉,化作灰尘,飘去了远方。






图片作者:蓝雯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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