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10日,一纸入伍通知书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那一年,我已经快21岁了。
我的身高只有一米六几,军检的时候谁都不看好我。连奶奶都会整天来问我:“就你这小身板,能吃得了当兵的苦吗?”我总是噘着个嘴倔强地回答到:“我就能。”临走之前的那天晚上,我给爷爷奶奶洗了脚。
白炽灯光的照耀下,奶奶的两鬓挂满了令人动容的银丝,看上去显得格外的苍老,我和奶奶说:“父母亲离家出走的时候,我还只是个两岁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是您和爷爷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如今本该到了尽孝的年龄,我却要当兵入伍,离你们远去,原谅孙儿的不孝”。
奶奶又问:“真的能吃得了当兵的苦吗?”爷爷接过奶奶的话和我说:“当兵再苦,也要坚持”,我埋着头咬着牙,在泪水从眼角滑落的一刹那,努力憋出了一个:“嗯!”成年以后,这是我第一次流泪,也是当兵以来第一次流泪。
第二天我终于踏上了离家的绿皮火车,老实说,我从没想过我人生中第一次一个人离开家乡,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离开已年近七旬的爷爷奶奶,竟然是因为当兵。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不断从车窗外飞驰而过,像是排着队在我送别一样。
这样的场景,或许早已经在我脑海中预演了无数次,但此刻我的心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滋味,是一幅幅美丽的苦涩,是一幕幕动人的不舍...
2014年12月7日的下午,五公里破纪录比武的赛场上,随着一声呐喊,我倒在了终点旁的草坪上,虽然已经竭尽全力,但我还是无奈的只取得了第二名。
苦练了三个月,北风呼啸的汽训场上,别的战友们每天训练要跑四大圈,我就跑七大圈,他们周末休息的时候,我依然和班长坚持要去跑一个五公里。
在那段默默前行的日子里,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受过多少次伤了,不管是歪了脚踝,还是膝盖疼痛,还是大腿肌肉拉伤,然而只要每次伤势稍有好转,我就会继续投入训练,就这样,我一步步,一圈圈,一天天坚持了下来。
没有知道我为啥那么拼,因为自打进入军营的那一天起,我就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兵。有一次,连长找我谈心,他说新兵连结束后,要是在五公里比武中能拿到第一名,成为标兵,就可以把爷爷奶奶接到部队里来参加最后的表彰大会。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的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这句话当时给了我多么大的动力,我只知道,我是多么迫切地想在爷爷奶奶面前证明自己,我想站在总结表彰大会的讲台上,站在他们的面前亲口告诉他们:“您的孙儿是最棒的!”
因此,在呐喊着冲过终点的时候,我感到的不仅仅是一份疲倦,更是一股无尽的心伤。那一刻,我是哭着扑在班长的怀里的,虽然战友们在旁边不停地对我说着安慰的话,但我知道一切都不会有了。
就在比武之前的那个周末,在和爷爷奶奶通电话的时候,我还信誓旦旦的说要给他们一个巨大的惊喜,但计时器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18分50秒,支撑了我两个多月的东西,在我心中一下子就坍塌了。虽然和第一名仅仅是5秒钟的差距,但这却成了我心中永远也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当兵以来,这是我第二次流泪,哀悼我梦想的破灭,也感谢曾经那个在跑道上风雨兼程的自己...
2016年3月28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下午四点半,我和几个战友正在前往河北唐山的火车上,准备进行军考之前的最后冲刺。公安局的李警官给我打来了电话,说父亲出了意外,经抢救无效,就这么走了。我顿时愕然了,警官反复地在电话里问我,对我父亲的去世有没有什么疑问,说考虑到我的军人身份,一定要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没有疑问,不用进行尸检了,就让我父亲这样体面的走吧。”
算起来,父亲离家出走也已经快二十年了,期间他从来没有回过家,也很少和爷爷奶奶联系,哪怕是在过年的时候。因为父亲对爷爷奶奶的不孝顺,所以我和他的感情也一直很淡。
他爱喝酒,经常晚上很晚的时候还会给我打来电话,我知道他一定是又喝醉了,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接,慢慢的我习惯了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或是关机,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想理他。
和带队的干部交谈的时候,他说:“不管怎样,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这么多年的恩怨就都让它过去吧,死者为大,你还是请假回家再看看他吧”。然而爷爷并没有打算要通知我的意思,但当晚上我给他打电话追问情况的时候,爷爷知道再也没法瞒我了。
电话那头,爷爷的语气很坚定: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回来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了。
奶奶也在一旁不断地和爷爷说:“让他别回来了,好好复习备战军考。”我支支吾吾,半天没说话,奶奶抢过爷爷的电话:你老爸他那天晚上一个人喝闷酒,估计是喝多了,一不小心从楼顶上摔下去了。他离开这个家这么多年了,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股骨头坏死落下了个残疾,一个人生活也怪不容易的,这样也算是解脱了吧。我和你爷爷身体都还很好,你也不要太担心。我说:“嗯,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之后,我还是哭了。当兵以来,这是我第三次流泪。
是的,不管怎样,他毕竟是我的父亲,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四个月之后,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录取结果,我穿上了常服,拿着科大的入学通知书,给爷爷奶奶拍了一张帅气的全身照。晚上,爷爷打来电话说他和奶奶都很为我感到高兴……
2017年1月13日,参军入伍整整两年半了,回家的日子终于到来。我买的是晚上十点半的机票,飞机在跑道上缓慢爬行升空,直至窜上广阔的云端,城市的灯光一点点弥散在机窗的尽头,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灰蒙蒙的一片,但我知道,家就在那个方向。
我下飞机的时候是凌晨十二点半,堂哥已经在机场等了我足足两个小时了。因为第二天一大早还要去上班,所以简单地和堂哥喝了点儿啤酒,吃点儿宵夜之后,堂哥就连夜开车把我送回了农村老家。
快到家的时候,我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想再压制自己内心的那股激动。堂哥把车开到了家门口,我拧着行李刚下了车,爷爷奶奶就出来了。
我大步上前,一下子抱住了爷爷,奶奶随即从我手中接过了行李,就要回头往家里走。奶奶转身的一刹那,我终于又看见了那令人动容的银丝,只不过,这一次比以前又更多了。爷爷也变的更瘦了,面容也更加憔悴了。那一刻,我流泪了,当兵以来,这是我第四次流泪。
当兵以来,四次流泪,苦,累,但我依旧热爱这身绿军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