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流量女星，一抓一大堆。仿佛长着一张销魂脸蛋、拥着一副魔鬼身材、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其高冷气质的，都能叫女神。
如果女神必须得有整容就能整出来的外在美，已经五十三岁、挡不住皱纹、骨瘦如柴的张曼玉确实不应该叫做女神。
但对于美，张曼玉有不一样的感受：
“我觉得美不是一切，它很浪费人生。美要加上滋味、加上开心、加上别的东西，才是人生的美满。”
张曼玉的人生，就是从不美满开始的。
01
80年代，正值花样年华的张曼玉，长得粉嫩洁白、楚楚动人。赢得了香港小姐亚军之后，她如愿进军电视剧、电影圈，一切看似顺风顺水、顺理成章。
可是就在她事业的早期，却隐藏着很大危机：有颜值，没演技。
在《警察故事》里面，张曼玉饰演成龙的女朋友阿美。结果才拍第一场，张曼玉迟迟无法入戏，惹得成龙大动肝火，当众怒怼张曼玉：
“你知道一秒钟需要用多少菲林吗？！你知道因为你一个人耽误了多少人的时间吗？！”
20出头的张曼玉，凭着一张婴儿肥的脸蛋，就能令无数男子神魂颠倒，尽献殷勤。没想到成龙这个粗鲁男人劈头就骂，她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结果再拍一遍，还是这样。
成龙只得耐下心来，一遍又一遍跟她讲戏。那一场戏，张曼玉一直拍了三十多遍，还是不好，最后成龙“投降”了：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当时影评人对张曼玉的评价也多是：
“她除了美丽以外，一无是处。”“美则美矣，毫无演技。”
连张曼玉后来也自嘲：
“我演了20部电影还被说成是花瓶。”
可想而知，没有天赋的张曼玉当初的待遇，跟现在的流量女星其实没什么区别。
图片来源：《警察故事》
02
可是张曼玉性格里有种不服输的气质。
有一场戏描写她为了帮成龙夺取罪证，与匪徒搏斗，要从十几级的楼梯滚下来，成龙问她：“要不要用替身？”
为了证明自己，张曼玉咬着牙说：“不用。”
结果亲自上阵，摔得遍体鳞伤。后来更有过缝十多针的疯狂经历，差点花容失色，至今还需要用厚粉底盖住当年的伤口。
一直到后来，成龙开拍之前给大家说戏，张曼玉已经能提出建议，参与设计动作，成龙一听，立即叫好：
“这就对了，戏是你在演，怎样做最能表现你自己的性格，你是清楚的。”
有一场戏张曼玉拍三遍就过了，她自己不满意，要求重来，又拍了好几次。
虽然已经如此拼搏，但这种努力仅仅能感动自己，她的表演还是没有找准方向。本来开始还挺有人气，几年过后却沦为了不温不火的小明星。
直到她遇上了王家卫。
图片来源：《警察故事》
图片来源：《阿飞正传》
03
张曼玉遇上了导演王家卫，是电影圈最美丽的相逢之一。
当时王家卫第一次当导演，拍《旺角卡门》，找到了张曼玉。
其他人都说张曼玉只是花瓶，一点演技都没有，王家卫却独具慧眼，觉得这个小女孩最大的特点就是身体语言丰富。
“你只需要发挥你的长处，就这么简单。”
而张曼玉的长处，就是哭。
电影开拍的时候，王家卫先不说戏，只是和张曼玉聊天。
“如果你男朋友要离开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张曼玉几乎不必思考就得出的答案。
“对，你等会就这么演，把你最真实的想法演出来就行。”
结果，张曼玉居然上道了：
“在王家卫之前，做演员对我而言就意味着做反应，毫无原因地狂喊，像孩子一样哭、蹦蹦跳跳。
而拍《旺角卡门》时，我要寻找感情的深入点。从这开始，我就开窍了。我决定将拍电影作为自己的事业。”
找到演员感觉的张曼玉，当时就凭着这部电影获得了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提名。
十年以后，两人又合作拍了《花样年华》，整整拍了15个月。
王家卫拍片没有剧本，故事是他边拍边发展出来的。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连王家卫都不知道拍什么好。
他问张曼玉：“如果你遇到影片中这种情形时，你会怎样表现？”
张曼玉又一次想都没想地说：“我会哭。”
结果，一代经典《花样年华》就落幕在张曼玉独自哭泣的镜头里。
图片来源：《旺角卡门》
图片来源：《花样年华》
04
《旺角卡门》之后，张曼玉从花瓶变成演技派。许多导演都看上她，她也逐渐凭着实力拿到了演技奖项，《不脱袜的女人》更是让她首次尝到封后的滋味。
但真正让她的演技登堂入室的，是《阮玲玉》、《新龙门客栈》和《甜蜜蜜》。
但这三部电影的女主角，其实开始时都不是张曼玉。
《阮玲玉》是关锦鹏导演作品，原本定的是梅艳芳做女主角。但梅艳芳不想去上海拍戏，于是关锦鹏找到了张曼玉。
当他在电话里邀请张曼玉的时候，张曼玉高兴得跳起来，大喊“好啊！”
阮玲玉是三十年代红极一时的女星，也是花瓶转型为实力派的代表。张曼玉敬佩这位前辈，当然也很珍惜这个角色。
张曼玉的眉毛很粗，完全不符合二三十年代女孩子眉毛又弯又细的形象。但她自己又不想剃，不然怎么见人？
最后纠结了一个星期，她终于忍不住了，半夜敲响了化妆师的门：
“你能帮我剃眉毛吗？不要明天，就现在！”
那一刻开始，导演知道她终于入戏了。
而且，入戏的不仅有张曼玉，还有阮玲玉。
当时摄影师正在取景，在镜头中惊见阮玲玉的芳魂就站在张曼玉身边。阮玲玉依然保持着漂亮，看着张曼玉的演绎，还会感伤落泪。
摄影师跑过来在她耳边说：
“你知道吗？阮玲玉就在这里，边看你演，她边掉眼泪。”
张曼玉一听，赶紧叫大家走开。
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只是默默对阮玲玉的灵魂祝祷：
“如果你真在，就保佑我演得好一点，我演得好，你也好。”
结果，《阮玲玉》让张曼玉横扫当年香港金像奖、台湾金马奖，还一路风光到柏林电影节——张曼玉成为第一位在柏林影展封后的中国女演员。
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挑剔张曼玉的演技了。
古人说：“思之思之，鬼神通之。”对一桩事业至诚用心、竭力思索的时候，不管有没有鬼神帮助，也一定不会得到辜负的结果——
哪怕你原来不过是一个替补的角色。
图片来源：《阮玲玉》
05
拍《新龙门客栈》的时候，女主角原定的是杨紫琼，结果制片方被人暗杀，电影计划交到了徐克手上。
于是他拉上张曼玉、林青霞、梁家辉和甄子丹，一人只能带一个助理，进驻风沙漫漫的西北大漠。
没人看好张曼玉能演金镶玉，因为这个角色性格泼辣、风骚妖艳，与她原本的乖女气质判若云泥。
但徐克发现了张曼玉的另一面。
那时张艾嘉的儿子满月，大家都去吃饭。还没开吃，大伙已经喝得醉醺醺，张曼玉坐在那里叉开腿，不知对谁大声说：
“你给我过来！”
这不是一个活脱脱的金镶玉吗？
就凭这一份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豪气，张曼玉竟然压过了原本的女主角——林青霞，成了《新龙门客栈》里最耀眼的存在，“金镶玉”这一角色，名垂影史。
连一向挑剔的李安都说：
“任何人站在林青霞身边，都很容易光彩全无。她们身上都缺乏那种无人能挡的巨星光彩和王者风范。
但唯独张曼玉是个例外。”
图片来源：《新龙门客栈》
06
陈可辛导演的《甜蜜蜜》，一开始也不是找张曼玉，而是王菲。但据说窦唯不放心王菲，怕她和黎明走得太近，于是王菲就辞演了。
结果，《甜蜜蜜》成了华语影坛中最经典的爱情电影，张曼玉在神坛上又迈进一大步。
电影里面最考验表演功力的，就是张曼玉最得意的那一场哭戏。
曾志伟饰演的角色豹哥在街头被杀，张曼玉饰演的李翘去看他的尸体。
她叫警察将他的身体转过来，看到了那只纹在背部的米老鼠。
回首当年，两人初见面时，李翘说自己怕老鼠，豹哥专门纹了这只卡通角色在背部，说是吓唬她，其实是为了哄她，以及表达对这个小女孩的疼爱与珍惜。
现在，米老鼠依然在豹哥的背部得意地笑，可是斯人已逝。
张曼玉先是笑，稍稍转过身去，好像要对警察解释些什么：
“他真傻，这么大个男人还玩这个。”
但她终于还是欲言又止，因为泪水已经决堤，夺眶而出，她茫然失措，伤心绝望。镜头拉近，她的泪水越来越止不住——
仿似真要哭到豹哥听到为止。
这真是一段教科书式的经典表演，让人不得不佩服。
张曼玉曾经谦虚地说：
“我拿奖最多的电影开始都不是找我，这是我的运气。”
但她一次又一次用实力证明：人生机会是不是首先给你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将给你的机会利用到极致，靠运气，也要靠实力。
图片来源：《甜蜜蜜》
07
从小女生时代开始，张曼玉就憧憬着自己的爱情故事。
从爱车多过爱她的著名导演尔冬升，到公开她情书的美国人汉克，再到骗得她人财两失的商人宋学祺，之后是发型师、建筑师、珠宝设计师，一个个男人在她生命中走马观花，却从来没有修成正果。
张曼玉承认自己需要爱情，因为这样可以让自己更丰满一些。
以至于每当她失踪，别人就知道她肯定是去谈恋爱了；每当她再次现身、形销骨立，别人就知道她肯定又失恋了。
每当被人拍到她的落寞神情，总有人说她又过上了孤独寂寞的生活，甚至有人美化为这是一种“高贵的寂寞”。
张曼玉听完之后大笑：
“我才不寂寞！我寂寞吗？我觉得我过得好充实，我的内心绝不是寂寞的。”
如果是普通的女人，一生的重心就是爱情、婚姻和男人。好像离了哪一样，活着都要患得患失、每日以泪洗脸，要死要活的。
但张曼玉毕竟不是凡品。有个有趣的事实：张曼玉的影后桂冠，很多都是在失恋之后不久就拿了的。
张曼玉与尔冬升合照
图片来源：《阿飞正传》
08
比如还是小女生的张曼玉与著名导演尔冬升拍拖，她的演技正是在尔冬升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
1990年两人分手，当年张曼玉却凭着《不脱袜的人》勇夺人生第一个影后。
比如《双城故事》美术指导汉克，无耻地将张曼玉给他的情书公布在杂志上，有无聊的导演甚至用这样的情节拍成了电影，取笑张曼玉的天真。
张曼玉当时在拍《阮玲玉》，一腔幽愤完全发泄在电影中，结果成就了这部惊世之作，一举拿了三个影后。
95年她与商人宋学祺分手，此前曾经为对方大方资助一千万救急，结果渣男亏光了钱，又去撩其他的富婆去了。
又失恋的张曼玉第二年就凭《甜蜜蜜》又拿了两个影后，女主角李翘的有情有义，和她在这段感情中的表现简直神似。
张曼玉唯一的一次结婚，献给了法国导演阿萨亚斯，但婚姻维持了3年半，因丈夫出轨又告终结。
但前夫要拍电影的时候，还是找了张曼玉，而张曼玉也毫不介怀，拍下了《清洁》。
04年，《清洁》在戛纳电影节大出风头，张曼玉获颁最佳女主角，成了全亚洲第一位在至高无上的戛纳封后的女演员。
拍完《清洁》之后，张曼玉说：
“我不想让大家觉得，张曼玉始终只是一个样子，没有感情，没有渴望，没有失败，只是完美地走来走去。我希望拥有粗糙但强大的力量，胜过虚伪的美丽。”
如果说，爱情是女人的一把火，一不小心，随时烧得人粉身碎骨，惨不忍睹；
那么对张曼玉来说，这把火却能让她在一次次受伤中历劫重生，凤凰涅槃，拥有那种“强大的力量”，飞上更高的境界。
图片来源：《清洁》
张曼玉与前夫合照
09
拿了戛纳影后，张曼玉息影了。
拍《清洁》的时候，因为扮演的是一位摇滚歌手，她需要在电影里真声献唱四首歌。唱完以后，她的朋友问她有没有兴趣以后做音乐，张曼玉瞪大了眼睛问：
“我可以吗？你觉得我可以唱歌吗？”
“其实唱歌并不难，就像照片可以通过软件修修补补达到最好效果，很多音乐人的歌声原来并不完美，也要经过修补。”
于是张曼玉儿时的梦想被点燃，整整花了两年的时间学习在电脑上做音乐，做剪辑、录音。
她自己曾经有个比喻：
“我觉得人的一生可以有三条命。如果我演戏演到70岁，那只是一世人。如果还做剪辑呢？又做音乐呢？这样是不是比我演戏演到死更好？”
结果，她带着自己组建的摇滚乐队，参加了2014年草莓音乐节，正式作为一名歌手出道。于是也就有了那一场著名的“车祸现场”。
歌迷都在台下满怀期待地等候影后唱《甜蜜蜜》，结果张曼玉烟酒嗓一开，声调比原唱低了不止一度，还全程走音，《甜蜜蜜》硬生生被她唱成了《苦逼逼》。
听众马上奉上了毒舌点评：
“一代女神终于自己毁了。”
“被上帝放弃的声音。”
“被车轮碾压过的声音。”
……
可以说，她拍电影得到过多少赞誉，做歌手就收到过多少嘲笑。
其实连张曼玉自己也知道自己歌喉是个渣：
“以前和朋友一起唱卡拉OK，所有人都不让我唱歌。我只要唱歌，周围的朋友就会做出一副‘好冷啊’的样子。”
但是这依然阻挡不住她对音乐的热情：
“我拍了20部电影还被说是个花瓶。唱歌也请大家给我20次机会。我今天是49岁7个月零13天，不是50多岁。我觉得现在实现年轻时的梦想一点都不晚，我很骄傲！”
草莓音乐节现场阵风8级，主舞台的篷布都被撕开几道口子了。主办方决定暂停音乐会，工作人员箭步上台，想要拉张曼玉离开，她用蹩脚的港式普通话对观众说：
“抱歉，工作人员说篷子有危险，让我停止，我站在旁边唱行吗？”
她站到了台边继续嗨歌，最后还是被工作人员拉了下去，临走时还在大喊：
“我不想停！”
多少人曾经在自己功成名就之后，因为不愿意丢下过往的荣誉而裹足不前，甘愿被奉上神坛，任人膜拜。
可以说，他们的生命，用一个字形容就是：装。他们的人生，其实就已经结束在了自己事业终结的那一天。
张曼玉之所以还会被我们爱着，正在于她这种“自毁长城”的勇气——
演戏演了一辈子，演活了无数人，却从来没有演过自己，想想都觉得这样的生命很遗憾。与其留有遗憾，不如趁有心有力的时候，赶紧再活一场。
张曼玉参加草莓音乐节现场照
张曼玉参加草莓音乐节现场照
10
从演员到歌手，张曼玉可以说从神坛跌落，恢复到了不完美的状态。
早在她失恋的时候，看着她苍老的容颜、消瘦的身躯，已经有人吐槽：你看，无论年轻时多风骚傲娇，还不是敌不过岁月的杀猪刀。
你看谁谁谁，冻龄女神；你看谁谁谁，老公疼爱，儿女成群。
张曼玉的回应是：
“亚洲人比较介意老这件事。我小时候在英国长大，然后在巴黎生活了十年，那里的人没有这种观念，所以我吸收了一些他们的想法。老不是一个问题，每个人都会老，为什么非要年轻、没有皱纹才算是美呢？人不是一定要美，而是要有意思。”
完满，不完满，其实都不美：前者太假，后者太遗憾。但一个同时拥有完满和不完满的人，就够真，够有意思。
-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