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教育管理水平才是减负的活扣
今年度两会前后，教育部新政频出。二月份教育部办公厅牵头，会同四部门联手发布实施了大力整治中小学校外培训机构的专项治理行动；一个月后教育部又印发了《关于做好2018年普通高校招生工作的通知》，全面取消体育特长生、中学生学科奥林匹克竞赛、科技类竞赛、省级优秀学生、思想政治品德有突出事迹等5项全国性高考加分项目。应该说，这次教育部新政对中小学生减负是“动了真格”的，决心不可谓不大，政策不可谓不力。
关于中小学生减负，最远可以追溯到1955年。近二十年更是每隔几年就会出台或重申减负的相关政策措施，其中2000年、2004年、2007年、2013年分别出台过严厉的减负措施，特别是最近的2013年教育部颁发的《小学生减负十条规定》更是号称“史上最严减负令”，从就近入学、均衡编班、不留作业、规范考试、等级评价、严格限制补课，以及加强督查等十个方面进行了详细周密的部署。
说实话，每一次的减负都像是“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尽管政策措施严厉，但基层的执行往往就差强人意。相关学者和教育评论也从各个方面分析了减负难以奏效的相关因素，从教育公平、高考导向一直到家长素质，不一而足。这些分析都各有其道理，其中也不乏切中肯綮的建言。
在我看来，要使中小学减负能真正落实奏效，标本兼治，一方面需要从政策层面要加强落实教育公平，既包括教育研究要使各科目教育目标、要求能科学、合理地尽可能最大限度地适合最大多数学生；更在于无论从硬件建设、设备设施、预算拨款、师资配备等方面，至少同一城市、学区的公立学校尽可能保持同一水准。
另一方面，减负的权柄应该交还给家长，而不必由公共教育越俎代庖。其中，既包括不同家庭对子女学业期待不同，学校不应强求一律或者干预，应该尊重家长的选择；同时也包括学生父母比学校教师更了解自己的孩子的天资禀赋，也更可能与孩子充分沟通，并且真正承担孩子教育后果。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基本上没有被分析和讨论到，那就是学生和家长身上的“负担”有相当部分源自低水平的教育管理，因此提高教育管理水平才使解开“减负”枷锁的活扣。
为什么这么讲？我举个通俗的例子就明白。
学生的智力与身高一样，自然状态下服从一个数学上的高斯分布。那就以直观的身高举例。由于学生身高参差不齐，因此学校要给学生发放校服，那么以任何一个尺码都不会适合所有的学生。大尺码对于小个子学生来说是冗赘的；小尺码对于高个子学生来说是紧绷甚至套不下的。怎么办？就要根据学生的身高分成大中小不同的尺码，小个子学生分发小尺码，高个子学生分发大尺码，居间的学生分发中尺码。
好了，回到智力。学生的智力分布与身高一样也同样服从高斯分布。那么就不难理解无论以任何一个课业标准和负担都不会适合所有的学生，而应该根据学生智力的不同而设计不同的课业标准和负担。这就是所谓的因材施教的问题。
问题是智力因素与身高不同，不仅是因为它是看不见的，而且还因为它是多元的。根据现在主流的智力理论，美国哈佛大学加登纳教授提出的多元智力模型，学生的智力至少可以分为8种不同的类型，从与学校课业有关的语言和言语智力（语文、外语以及文科学科有关）、数理逻辑智力（数理化有关）以及空间智力（数学和部分技术学科有关）外，还包括与学校课业关系不大的社交智力、内省智力、音乐节奏智力、身体运动智力、自然智力。也就是说，有些学生可能在语言和言语智力上出类拔萃，但是数理逻辑智力偏低；有些学生则相反，在数理逻辑智力上具有优势，但在语言和言语智力上乏善可陈。更重要的是，有些学生擅长的智力是与课业无关的那些部分，而在与课业有关的智力方面先天不足。
那么，理想的因材施教就不仅仅是根据学生智力水平的差异简单分为资优生、普通生以及后进生来区别对待，而且还应该根据学生的智力特点来进一步细化。例如，一个8岁的学生，他数学上3年级的课，语文上2年级的课，因为他数理逻辑智力大概平均水平，而语言与言语智力却低于平均水平一大截。
不用说，很难做到。为什么很难做到？因为这样的因材施教对于教育管理能力和管理水平的要求很高，而一般的学校根本达不到。达不到有什么后果？这名8岁的学生根据年龄上3年级，出现明显的偏科，他的数学还好，语文就总是不及格。怎么办？补课。
那么，同样道理，目前中国基础教育学生和家长普遍感到压力很大，负荷沉重，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从上到下的教育管理水平太低。可以设想一下，当前教育主管部门怎样考核学校？学校又怎样考核教师？KPI是什么？不言而喻，分数。因为分数够简单，够直观。同一个学区内学校的分数考不上去影响排位和考评；同一个学校里老师的分数考不上去也影响考评和晋级。整个教育体制从上到下都围着可以测量，也可以直观反映的分数打转转，压力一层一层地往下传递，学生和家长就成为最终端的承受者。所以，才会出现家长被教师和要求守作业，家长须臾也不敢懈怠，因为自家的孩子分数考差了，会影响班级的平均分，进而影响教师的考评。整个就成了“酱缸”，家长想减也减不了，教师想减又不敢减，学校根本不去想减不减。
管理学发展上百年，学校和教师的KPI就只有分数可考吗？不是，只是因为分数够简单，而其他的指标则对管理能力和要求比较高。事实上，中国的教育管理，从国家层面一直到学校层面，最常见的就是简单粗暴的一刀切，任何麻烦的事情，一纸禁令。这样简单粗暴的管理方法倒是很轻松，但是被管理的具体对象可能就不堪重负。
再举个例子，比如很多地方一刀切奥数，不允许学校和校外辅导培训机构给中小学生补奥数。奥数不适合大多数学生不假，但对于学有余力，在数理逻辑智力上远远超出平均水平的那小部分学生，学习奥数对他们来说不仅不是负担，还可能是乐趣。那么学校可不可以办奥数班？为什么不可以，只要与利益脱钩，升学不看奥数，那么学有余力而且学生和家长也愿意选择的情况下，办个奥数班不是挺好的吗？
问题是，奥数之所以会成为一刀切的对象，无非三方面的原因，一是公共教育不公平，重点校会通过奥数筛选生源；二是唯分数论，只要能提高数学成绩，学学总比不学好；三是权力寻租，不负责任地蛊惑那些根本没有数学天资的学生缴纳高昂的学费学习。这三个原因都可以通过提高管理水平来解决，再说直白一点，只需要设置恰当的管理杠杆，这些现象都能迎刃而解。
教育不公平怎么解？对教育主管部门考核的KPI就以教育公平指数为第一考量，一票否决。唯分数论怎样解？对学校和教师的考核以学生综合发展指数为第一考量，课业成绩只是其中维度之一。权力寻租怎么解？切断利益链条，将奥数与任何与公共教育相关的利益脱钩，学生和家长凭借兴趣而不是功利的考量来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