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我头顶的戒疤说，这种东西只有电视剧里有，我国在1983年就明令禁止了。
1
我要出家。
这个念头源于我第四次失业以后一次乘坐高铁的经历，那时我路过商务车厢，透过玻璃我瞥见一位和尚在商务座悠然端坐，手里摆弄着最新款式的苹果手机。我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国产二手手机，顿时，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一天，当我看到网上发布的某某佛学院招生启示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立即花费巨资购买了当日最早的一趟高铁前往目的地。
现场景象着实令我目瞪口呆，报名的队伍排成了蛇行长龙，工作人员为了维持秩序，不得不动用铁栏杆保持队形。这场面我似曾相识，对了，我曾在某某手机首发时有幸目睹过这种壮观的场面，当时我就深处队伍之中，那天下着小雨，我排了一天队，挣了一百八十块。什么，你居然发现了我是去当托，没错，我就是兼职而已。
当我兴致勃勃来到队伍最后面，准备加入其中时。我看到他们手中拿着一沓鲜红的荣誉证书，除此之外，每个人都抱着两本毕业证书，甚至还有三本的。
我在队伍尾部只伫立了片刻，这时便走过来一位挂着胸牌的工作人员，他问我有没有通过初检。我问什么是初检，他朝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队长龙，我差点昏倒在地，我居然排错队了。
为了我的和尚梦，为了吃喝不愁，再辛苦也值得。我曾在电视中看到过无数个类似的画面：一个人饥寒交迫，走投无路，最终寺庙里的和尚都会好心将其收留。我曾亲身实践过这种桥段，可惜寺庙内的和尚给了我一碗粥将我打发了。
当我第二次躺在寺庙门口时，被救助站的车子拉走了。
第三次，警察来了，警告我，这是扰乱公共场所秩序，国家五A级景区门前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再不走开，我就涉嫌违法了，于是，我眼含热泪，默默走开了。那一刻，我心底嘀咕着：妈的，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旁门左道走不通，我决定通过光明大道进入寺庙。这不，我现在身处招生现场。
我来到初检台。那位工作人员头也未抬说了一长串的话语：研究生学历证书，健康证，背诵一段《金刚经》经文。
我木然呆立，天哪，出个家要求这么高，菩萨不是救苦救难的嘛，我现在无家可归，无处栖身，无米下锅，难道佛祖会见死不救吗？
我痛哭流涕，向工作人员哭诉着我的悲惨遭遇，其中一大半是我临场发挥，随机杜撰出来的，什么一岁丧母，三岁丧父之类的话，我说得栩栩如生，一度哽咽，旁边的一位女士一边感动得擦着眼泪，一边递上手帕纸给我以示安慰。
我想出家，可是学历不够。这不是明摆着学历歧视吗？我质问他们，释迦摩尼有没有上过大学，他们笑而不语。
我在现场静坐表示抗议，我觉得这种方式更加符合佛家打坐修禅的境界。我刚坐下，屁股还没捂热，就被两名保安拖了起来，“我要出家，你们偏不让，你们出家人的慈悲难道让狗吃了吗？”
一位工作人员走过来将我拉到一边，苦口婆心给我讲解招生简章。他说，佛学院招生的最低学历要求是研究生学历，而且本科学历必须是211.985院校。我可不管他什么三七二十一的，我告诉他，我酷爱佛法，难道不能进院修行吗？
“你们寺庙设这么多门槛，就不如基督教那般胸怀宽广，你看人家到处做慈善，你们呢，到处化缘。在民间叫做封建迷信的活动，你们这里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
他警告我不要污蔑佛祖，我说，佛祖是无辜的。
“我们那是做法事，正是普度众生的实践。”
我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做一场法事都是明码标价。时间点好的话，还要走后门，提前预约，这难道符合佛家道义吗？”
“你这个泼皮无赖，诋毁我佛。”他激动得差点爆粗口，后来及时捂住嘴巴，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算作罢。
2
我悻悻离开了招生现场。离开寺庙时，我回头忘了一眼矗立在半山腰的恢宏建筑物，我想起了我曾住过的地下室，此时，我越发憧憬这神圣的地方。
回到街头以后，我久久难以平静。说好的众生平等呢？为何要歧视我的学历。
我苦苦寻找传说中的菩提树，三日未果，最后发现我国只有葡萄树，于是我举一反三，学会了变通，来到了一棵苹果树下。在苹果树下，我静坐了三天，我以为我会顿悟，立地成佛，结果没有。我的肚子呱呱叫，害得我直奔最近的垃圾桶寻找食物。
在苹果树下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在独处发呆中，我想到了一个出家的方法。正路走不通，我决定另辟蹊径，走偏门。当天傍晚，我在淘宝上下单购买了一身僧袍，第三天，我如愿收到了衣服。
于是，我兴高采烈穿上僧袍再次来到苹果树下，对着镜子含泪剃光了伴随我近三十载的秀发。当我把头发剃光以后，我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原来头顶少了几个点。于是我依葫芦画瓢，找来几根香点燃，忍痛在头顶熏了几个戒疤。
当我大摇大摆走到街上时，有人立刻指出来我是假和尚。我问他从何而知，他指着我头顶的戒疤说，这种东西只有电视剧里有，我国在1983年就明令禁止了。我眼含热泪，摸了摸脑袋，看来以后得戴帽子啦。
在离开伤心之地以后，我终于在不远处碰到了一位同事。这名和尚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戴着金丝边框眼镜。我走上前向他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他回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你是哪家单位的？”他问。
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我回答，我云游四海，四海为家。他接着问我要度牒看。我一脸蒙圈，问他度牒是什么东西，和飞碟有没有关系？他一脸不屑的表情，“度牒就是一个出家人的身份象征，就像学生的学生证，公民的身份证一样。没有这东西，不是合法的和尚。”
天哪，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居然是黑户。不过，这个问题难不倒我，我立刻找到一家办证商家，置办了一张度牒，简直和真的一样，反正我也没见过真的。
服装，证件，造型，全部就位。我总感觉缺少点什么，于是，我费时三个月，将《金刚经》《大悲咒》倒背如流，终于，我觉得自己成为了真正的和尚。
3
一周以后，我的生意开张，做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场法事，盈利一千余元。不久后，我走进了一些商人政客的家中，每一次露面时我都会炫技般将《金刚经》倒着背诵一遍，引得他们五体投地。乖乖地掏出口袋内的供养费。每一次，我都会神魂颠倒手舞足蹈唱着一些自己也不懂的歌词，越是听不懂，他们越觉得高深莫测。
一个月后，我在方圆百里地以内闯出了名堂。我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栖身之所，在一所废弃的破庙内，我请来了几尊佛像，开张那天，鞭炮齐鸣，我大笔一挥，写下了“乌有寺”三个大字，众人皆赞叹这个名字有深意。
一年后，寺庙扩建，我也终于招收了一批学徒。我将我的毕生绝学，倒背如流的技巧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了他们。“乌有寺”一度荣获“世界吉尼斯记录”，这得益于众僧一小时内倒背《金刚经》的次数突破50遍的功劳。
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乌有寺很快成为了本市首批国家AAA级旅游景点。从此，寺内香客络绎不绝。
正当我的事业蒸蒸日上之际，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那人说有我做假证的证据，让我拿出十万块解决，我猜出了他正是给我办证的商家。他说在报纸上看到了我的事迹，这才东窗事发。
我按照他的要求给他转账十万块。可是他依旧贪得无厌，每一次都要加码。最后，忍无可忍，我拒绝了他的勒索。
这一次，灾难从天而降，有关单位突击检查了乌有寺，他们说接群众举报，说我学历造假，连度牒也是假的。我告诉他们，我正在苦心研究佛法，我一心向佛的心是真的。他们不管，依法取缔了乌有寺的招牌，并且将我逮捕。
我的和尚梦就这样无疾而终。我现在正坐在前往拘留所的警车上，等待我的将是无边无际的漫漫黑夜。我再次背诵起了《金刚经》。
窗外寒风呼啸。
我默默背诵着，“观是如作应，电如亦露如，影泡幻梦如，法为有切一”
什么，你听不懂，那就尝试着倒过来背诵吧。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作者|一元亦有用
简书签约作者；已出版长篇小说《不要跟踪我》、合集《世界和它的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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