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钱让我骂中国，我骂不骂？

一位叫“体面的兵马俑”的网友在我微博下留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别的国家给你钱让你骂中国，你骂不骂？

这问题看似很无聊，似无必要回答，也有读者建议，直接拉黑他，不要浪费口舌，可我还是耐心做了回答。因为这个问题虽小，却隐含了网络过去几年主要的一个争论，就是“五毛”和“美分”之争。从“五毛”和“美分”的字面意义上就能感觉到，“五毛”是拿中国政府的钱洗地，专门对付“美分”的“义和团”和“义勇军”，而“美分”自然是拿美国人的钱来骂中国、黑中国的文字领域里的“第五纵队”与“汉奸”、“卖国贼”。

但各位可能注意到，一直站在网络风口浪尖的我，文章中几乎从未使用过“美分”和“五毛”两字。我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两个字，他们只是调侃呢，还是有证据支持，但从我自己的切身经历来说，美国肯定没有所谓的“美分”，他们没有类似的宣传和统战的政府部门和机构。有些读者可能早就从我的早期博文《我为什么不批评美国》中了解到我的那段经历：当我初到美国最有名的军事智库，当我还是一名愤青，当我满嘴对美国抱怨、批评和痛责的时候，我得到了美国政府和智库部门的重视，让我一度感觉到是给我钱让我批评美国，太爽了！

可当我后来渐渐觉得美国有很多东西值得中国学习的地方，转而不批评美国而是挑刺中国的时候，我开始发现自己在美国智库的地位急速下降，甚至有被“抛弃”的感觉。当时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啊，可在西方生活久了才闹明白——乖乖的，这里所有的智库、知识分子和全部的媒体，几乎毫无例外地是以批评自己的国家和政府为己任，拿钱（甚至政府的钱）给政府挑刺、批评公权力太普遍了。批评公权力能够赚钱，相反，你看到几个美国的智库搞出一份为政府背书的“研究报告”？你又看到西方上千个报纸杂志电视台，有哪一个对政府和公权力说过一句话的“歌功颂德”？

根据我个人生活在西方国家20年的经历，我可以回答那位网友，西方国家确实给过我钱，我也领过一些工资，不过，迄今为止，都是让我批评、“骂”他们的。确实没有任何“别的国家”给我钱让我骂中国。但你也可以说，你的问题是高度假设的，“如果别的国家给我钱”，我骂不骂呢？

嗯，既然这样，我必须得回答。首先你这里的“骂”是情绪话，作为学者和作家，我几乎从来不骂任何国家和个人，那就让我们用比较文明的词儿“批评”或者“黑”来代替“骂”吧？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回答了。我要这样告诉你，我选择写作和当学者不是为了赚钱，你应该知道，中国文字工作者赚的那点钱，几乎比不上我认识的一千多位生意人中最差的哪一位一年赚到！对我来说，赚钱有很多方式，但我选择写作，甚至靠代购等其他行业来养活我的写作，在中国现阶段，写作是一份理想，是一份有关良心和道德的活儿。既然这样，你就应该知道，别说别的国家给我钱让我骂（批评）自己的祖国我不会做，就是我的祖国给我钱让我骂别的国家，我也同样不会做。

我的文字不但要经过良心这一关，还一定要经得起时间和历史的考验。你认为20多岁的都可以带儿子移民美国澳洲的我，会没办法赚钱？还不得不去靠整天被删除、到处被围追堵截的文字来赚点“五毛”或者“美分”？别说“五毛”和“美分”我不赚，说到写作的理想，你就是把比尔盖茨和马云的钱全部给我，我也不会为这些钱修改我文字中的一句话！

答案是明确的：任何“别的国家”和个人给我钱让我骂中国，我都不会去做。但请注意：给钱我不会做，可是，我会免费去做。我会免费去批评（骂）中国！

这也是我多年前在美国学习的爱国之道。当我发现美国人竟然给我钱让我批评他们，找出他们国家的弊端从而改进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这个当时的爱国愤青与小粉红，竟然在用自己犀利的眼光和敏锐的思想服务美国国家利益，效忠美国人的最高目标……中国培养了我这么多年，祖国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来批评美国，为美国人民服务，我这不变成我自己讨厌的汉奸、卖国贼吗？

接下来的故事就不用多说，估计你也熟悉了：从此中国大地上多了一位专门找中国毛病的博客作者，用他在海外生活了20年多经验，用他永远不变的黑眼睛，为他热爱的祖国服务，为他热爱的社会把脉，提出批评和建议。渐渐的，我对西方国家的事情已经不再那么关心，除非他们出现侵害人权的事，因为毕竟我自己的儿子还生活在那里，否则，我是不会“骂”那些国家的。

至于有些读者发现我的文章主要是以批评和建议为主，似乎缺少他们口中以歌颂为主旋律的正能量，我的解释很简单：当中国所有的五千多份主流媒体都以歌颂和表扬的正能量为主时，一个借助网站亿万分之一的角落空间写博客的作者，还有必要加入颂扬的洪流？他报效祖国的最好方式，难道不是在这滚滚洪流中找出可怕的逆流，以毛驴怼大巴、蚍蜉撼大树的勇气口诛笔伐，防患于未然？

虽然我的文章被删得不剩多少了，但你们自己去找来过去十年的文章，有多少我“骂”过的不正之风正在消失？有多少我批评过的错误正在被改正？举个显而易见的例子：十几年前在美国军事机构做研究回国后，我发现街上最大的区别是：中国的军车横冲直闯，假“军牌”到处都是，而美国对军车和军人限制却比平民还严格。于是我“开骂”了，连续以多篇文章无情地批评军车破坏军人形象，指出这种形象的军人肯定不能打胜仗，因为老百姓都不会支持他们！

我呼吁了十几年，直到这次我到全国走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街上的军车不但少了，那些明显的假军牌完全绝迹了，而且我眼见的所有军车都规规矩矩——这令我肃然起敬，这样的军队，才堪称自己是美军的对手！

可是，谁知道当初写这种文章的遭遇？被定为抹黑人民军队，站在西方立场“骂”中国不说，没有被一些人丢进军事法庭，暗中做掉已经万幸了！我的经济损失有多大？遭遇的精神痛苦有多少？这不是你这种心中只想着“五毛”和“美分”的人可以想象的。其实，以我的专业认知，美国人绝对不会给我钱来帮助中国军队改进自己的形象，相反，如果意识到某一天两军一定会对垒的话，他们很可能会给我钱，让我拼命歌颂中国军车在街上横冲直闯，颂扬腐败的军官在自己的国民面前“战无不胜”……

一个整天口中高喊万岁的洗地和舔菊者，与其说是爱国者，不如说是国贼。对我来说，没有爱的批评，以及不允许批评的爱，那都不是爱国。爱国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是拿“美分”还是“五毛”，都和爱国没有任何关系，是对一个写作者最大的侮辱。

杨恒均 2017/4/8

杨恒均的海外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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