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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2800多个小城,暗藏各路神人:太绝了

一条  · 公众号  · 视频  · 2024-10-01 07:55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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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的首日,
相比去“人从众”的热门景点排长队,
越来越多人想要开辟冷门路线避开人流,
或是开发更有人味儿的深度游。
一条曾经拜访过几位游历中国拍照的摄影师,

这里是他们探密县城“神人”、荒野石窟、藏区濒危物种的故事。

2019年,摄影师蔡山海开始
在2800个县城一个个地走,环游中国拍摄。

目前,他已经开了4万多公里,

走了300多个乡村,

拍下在荒地上建造9层城堡的人,
溶洞里的守窖人、壁画修复师、不被看见的守村人……
他们就像悠游自在的“走地仙”一样,
怡然自得地创造着属于自己的世界。 
中国摄影界的“苦行僧”袁蓉荪,

是一名石窟摄影师。
18年来,他孤身一人,自费几十万,

走遍中国的大江南北,

拜访数十年如一日守着文物的文保员,
寻找遗落在田间地头、荒山野岭的佛窟造像,

拍摄了数万张照片,精美、质朴、动人。

60后摄影师罗浩,

近14年来,自费200万,

创办西藏生物多样性影像保护机构,

走遍喜马拉雅山北坡,

带团队拍下几十万张珍稀生物的照片,

抢拍3000多种快灭绝的物种,

很多植物和动物更是中国第一次有影像记录。
自述:蔡山海、袁蓉荪、罗浩
编辑:金   璐、陈   沁

责编:倪楚娇、陈子文

蔡山海走在山西的村路上

蔡山海 县城摄影师
2019年的时候,我做了一个真正的长期摄影计划,我想要走完中国所有的县城,用“平推”的方式,一个县一个县地,走走拍拍,但直到今年,这个计划才正式开始。
从1月7日我正式出门,一直到现在,总共开了4万多公里,差不多走了300多个乡村。
今年3月31号,我在从繁峙县去往代县雁门关的路上遇到了福青老人,当时我完全没有想象到会有这么大的关注。

经过他家门口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很大的乐器声,我就想进去看一看。院子里在举行白事,刚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抬头一看,发现写在红色横梁上的一句话:“新疆喀什在2026年将成为三大洲的集运中心,我张福青能有机会再去看看吗?写于2023年6月份。”

福青老人在院墙上写的字:“宇宙有多大呀?太阳表面温度6000度,中心1500万度……”

左:“于2024年春种时光,……约两子去趟新疆喀什市找己后发展出路为要。”

右:福青老人生前给儿子留字交代后事

我一回头,一块砖头上又写着很明显的一句话:“宇宙有多大?”我当时很惊讶,后来向去世老人的家人了解到,老人很喜欢写字,在整个院子里都写满了字。

我感叹于他的精神世界如此辽阔。“宇宙有多大”,也是我经常会思考的问题。我出生于江苏镇江的一个县城,除了拍照,几乎没什么朋友,他们跟我聊的话题只有今年可以做什么生意,明年考虑生二胎。我想去公园走走逛逛,聊一聊植物,聊一聊宇宙,是找不到朋友的。

读福青老人写的文字的时候,我能感受到那种共振。我可以想象到他弯着腰,或是爬着梯子去写字。某一刻,其实我们都是孤独的。

蔡山海《逍遥三章》系列

山西河津,荡秋千的人

蔡山海拍摄的《走地仙》系列

左:太行山下修行的隐士

右:广西溶洞中的守窖人

在福青的帖子爆火之前,其实我已经拍了很多这样的人物,他们都怡然自得地活在自己坚持的世界里,坚持自我的生存法则,不被主流社会所裹挟。

我把他们叫做“走地仙”。将活在自我世界的人,称为“大仙”,这本身也是一种自嘲,另外因为我寻找这些人的过程需要走很多路,差不多平均每天2万步,是一个非常耗费脚力的过程。

大多数人都是我在路途中偶遇到的。我在广西百色的一条国道边上,见到了独自守护酒窖的守窖人,在太行山深处,我遇见过七十多岁还能上桩练武的老师父、修缮寺庙的壁画师……

陈天明和城堡的合影

在我拍摄过的这些人里,可能我最想说的就是陈天明了。从2018年开始,他花了差不多6年的时间,在我们脚下这样的荒地上,搭建了一座很魔幻的高楼。

我觉得他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这座“城堡”的二三层是用来养鸽子的,四五楼是他的书房、画室,六楼是一个卧室,八楼是摆放着绿植,九楼更神奇了,放着一个大音响,这是他自己的世界。


陈天明搭建的城堡外部和内部

站在城堡所在的位置,800米之外就是机场跑道。当时他很随意地跟我说了一句:“我每天就在这里看飞机起起落落。”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我给他拍了很多和城堡的合影,让我最满意的是他抬着头的那张,因为它有一种在发问的感觉。

蔡山海和当地村民交谈、问路

我最开始接触摄影,是在2014年,那时候我还在工厂里面做文员。我的工位对面就是一位60岁左右的大叔,看着他,好像一下子就看到了30年后的自己。
那时候我才23岁,这种感觉让我特别恐惧。那一年年底,我就辞职了,带着工厂半年的工资,18000元,和相机,进行了我生命中第一次长途旅行。

其实你打开地图,把地图一缩小,就会发现真正的城区在地图上就那么小小一块,可能只占了1/10左右,巴掌大的地方,除此之外的地方就都是乡村和城镇,县城才是中国最常见的地方。


蔡山海在山西的村子里漫步

挣钱是一座山峰,摄影是一座山峰,生活是一座山峰,婚姻也是一座山峰。

我可以自由地选择去挑战哪些山峰,也许有一天我不拍照了,背上一个行囊去挑战雪山,挑战原始雨林。去环游中国四处拍照,是我2019年想象的山峰,我现在正在完成它。 

袁蓉荪 石窟摄影师

2006年,我开始关注中国石窟,没有间断地拍了18年。

我经常一个人开着车,每个月要出去一两次,背包都不止50斤重。中国有石窟造像的地方,全都走遍了,有20多个省、直辖市、自治区。

四川安岳灵游院五代千佛岩

四川洪雅县苟王寨的文管员王婆婆和她的羊儿

有别于北方石窟的高大、威武,巴蜀石窟深藏在山野中。你踏着落叶,慢慢走进去,就是一尊佛;把荒草拨开,就能看到一尊菩萨。在田间地头、荒山野岭,有时最小的佛龛才巴掌大。

巴蜀石窟最具魅力的地方,是有人间烟火气。

在险峻无比的洪雅苟王寨,除了儒释道三教造像之外,我还曾看到鸡神、羊神、牛王、马王等畜禽之神。另一处摩崖造像更独特,连泥水匠、杀猪匠、瓦匠也位列其中。

凡人众生,和神仙圣人、佛菩萨一起供奉,融合更世俗的形象和题材,不像围墙里的文物造像,非常罕见。过去,中国的石窟造像研究基本上忽略了这一块。

四川资中秦家岩南宋大佛

但遗憾的是,这么10多年寻访石窟,能完整保存的少之又少。既有天灾,也有人祸,有长期风吹雨淋带来的自然侵蚀,也有人为的破坏、猖狂的盗窃。

欣慰的是,石窟造像的身边,还有一群默默无闻的守护人。渐渐地,我的寻访对象不仅仅是古代石窟,还有这些可敬的守窟人,我跟文管员的友谊也越来越深厚。

2019年,我在《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做了一个巴蜀守窟人的选题,介绍了几处石窟守护人的故事,反响很大。

守石窟的人,基本上都是当地的村民。

文管员曾祥余每天晚上都要牵着狼狗查看安岳茗山寺的北宋造像

四川仁寿坛神岩唐代道教石窟前的守护人黄天健

像国宝级的文物单位,必须24小时不离人,文管员就得带着生活用品,搬到石窟旁去住,在地里种点小菜,终日守着佛像,在那儿生活。

他们的工资其实相当少。早期的话,一个月才5块钱,还要几个月或半年,专门坐车到县上的文管所去领,后来慢慢几十块、上百块。这几年,国家对石窟文物提高重视,工资有了大幅度提升,国宝级的文物单位有1200块,省级的有时候是600、800块。

可是这么微薄的工资,怎么留得住年轻人?所以多数是老年守窟人。许多是夫妻、兄弟,还有父子相传,比如父亲守了几十年,父亲去世后,儿子又来接着守。

拍石窟的这些年,经常是费尽千辛万苦去找。有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了,我觉得我要悄悄地、静静地走过去,慢慢地架脚架,慢慢地拍,生怕打扰了。

我觉得它们好像有生命,仿佛千百年来一直在那等我。

损毁残存的营山县透明岩唐代摩崖造像

危险的事儿也有,比如2012年,在四川营山县透明岩,就有一次万丈深渊上的冒险盲拍。

透明岩的石壁上,曾有中、晚唐石窟造像104龛、1600多尊,就开凿在半山腰的峡谷山崖中,我是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去的,密集的石窟里满目疮痍,不少造像几乎被铲平了。

从个别石壁上的菩萨身躯,身上的云肩、璎珞,以及龛楣上的佛帐纹、忍冬纹,仍然看得出,这些唐代造像当年是如何精彩绝伦。

袁蓉荪冒险站在悬崖边的石栏杆上拍摄佛窟

但是文革时期,1600多座精美的唐代造像都被毁掉了,唯一就剩下一龛还比较完整,璎珞、飘带、珠饰,甚至色彩都还在,实际上它之所以保存得这么完好,就是因为太危险了,在悬崖最高处。

我什么也没想,就觉得一定要拍下来,和我同行的县文管所伍所长,担心我的安全,坚决不同意,我说,“这个责任不由你承担,我可以立生死状。”

冒险盲拍下的透明岩现存最完整唐代造像龛

我战战兢兢地爬上湿滑的护栏,双手还得扶着崖壁才敢仰望,置身在悬崖上的薄雾寒风中,仿佛随时要掉下万丈悬崖,至今想起也后怕。

其实龛中所有造像也都没有头部,只是身躯基本还在,但尽管如此残破,造像上石青、石绿、朱砂等矿物颜料散发出柔和美丽的光泽,看着还是很激动,只好不顾危险,将手从崖壁上放开,接过递来的相机,屏住呼吸只能盲拍了几张。

这是我至今最危险的一次拍摄经历了。其实也还好,摔个跤,车抛锚,擦破点皮,也就这些事儿。我想,也许是佛在保佑我。

袁蓉荪手绘的佛教石窟东传中国示意图

我是成都本地人,80年代初,我就有了第一个相机。过去我在部队做宣传设计工作,摄影只是爱好,以前喜欢拍风景,但好像总是意犹未尽。

拍石窟之前,我拍了很多巴蜀古镇。往乡下跑的过程里,就看到散落在巴蜀乡野里的石窟,觉得很有意思,我就开始拍了。

去年出版的《巴蜀石窟:藏在乡野的中华文明》,收录了600多张照片,有37处石窟造像点,讲了50个守窟人的故事。
我的寻访过程,有点像田野考察,希望用更平实的、普通人看得懂的方式,来讲乡野里古代造像的故事。我认为,深藏在乡野的石窟文物,也是中华文明的一部分。

有人说我十几年来,只身一人走遍大江南北拍石窟,是当代玄奘,是苦行僧(笑),我不敢当,我只是幸运地做了自己喜欢的事而已。

罗浩 摄影师、西藏生物多样性影像保护机构(TBIC)创始人

全球的生物,大概每15分钟会灭绝一种,尤其在西藏,气候问题、海拔问题、风沙问题,它的生态就更加脆弱。

很多人心目中的西藏,是蓝天、白云、寺庙、雪山、牦牛。但除了这些,其实还有非常多的“精灵”,我希望这个微观的生物世界被更多人看到。

鲁朗高山草甸牧场

2010年,我成立了西藏生物多样性影像保护机构(TBIC),纯民间的,一做12年。靠拉赞助,我自己也往里面搭钱,算起来有一两百万吧,也是杯水车薪。

我请来专业学者,招募生态摄影师和志愿者,带领团队,这些年基本走遍整个喜马拉雅北坡,拍了30多万张照片,出版了11种科普书籍。

猞猁

为什么在西藏做生物多样性影像保护?说“爱”有点儿鸡汤,但是这种爱扎根在我心底里,因为我生长在这片土地,就像帮着我家去摸家底一样,我家到底有什么?

藏东南、滇西、川西,是世界上生物多样性最多的地区,不是之一。南迦巴瓦峰7,782米,从山顶到水平面,有5700米的落差,这之间,有原始森林,有次森林,有高山草甸,有流石滩,有雪线,整个喜马拉雅的生物多样性都非常丰富。

这里的珍稀物种,是稀有的“稀”。

塔黄


我的目标是“环喜马拉雅生物多样性”调查,到今天为止,我还没有做完,实际上已经14年了。
整个西藏生物多样性调查,是从2010年冬天开始的。

我们沿着喜马拉雅山脉的北坡,从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开始,由东向西,其实原计划是每年做两次,比如植物、昆虫、鸟类,在夏天做。兽、禽类,在冬天做。但因为高海拔、资金等问题,到2018年,我们一共就做了8次调查。

头花独行菜

单叶绿绒蒿

喜马拉雅的北坡在我们国家,我们已经做了90%,涉及到喜马拉雅南坡,尼泊尔、不丹、印度、巴基斯坦就都得算进去,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调查的内容,包括兽类、植物、昆虫、两爬、鸟类、禽类和水下生物。

前期,肯定是大量翻阅资料做计划,把案头工作做足。要计划线路,怎么样更经济、省时。预算做完了,主要就是我的事儿了:找钱。

每次调查的时间,最多是一个月,现在西藏的物价也挺高的,几十个人吃喝拉撒住,开销并不少,所以我们就尽可能精确,比如在一个地方,拍几天,拍哪些重要的生物,都得提前计划好。

黑颈鹤

一些可爱的动物,比如野驴、白唇鹿、藏羚羊、藏原羚、黑颈鹤,在我们眼里其实是比较多的,我们更加注重的是更珍稀、更容易灭绝的生物。

像黑颈鹤,我们几乎每次去调查都能看到,它有个天性:一夫一妻,而且是终身制。夏天去,还可以碰到它孵化出来的小崽崽,夫妻俩带着崽崽到湿地里去觅食。再大一点,它们会带着小黑颈鹤在天上去飞、去锻炼。到冬天,它们就要迁徙了。

多刺绿绒蒿

绒辖绿绒蒿 中国影像新纪录

绿绒蒿我想再介绍一下,上个世纪初,英国的植物学家发现了它,当时就成为了明星物种,因为是罂粟科的,长得特别鲜艳、漂亮,在海拔3000-4500米左右生存。

早些年,老百姓会去采绿绒蒿,晒干,卖给藏药厂,只7、8块钱一斤,我就觉得特别可惜,你这样采下去可能就灭绝了,我就想办法,把拍到的绿绒蒿印成招贴画,拿去送给老百姓。

2018年,我们做了疫情前的最后一次调查——“世界之巅”珠峰调查。

原本是计划2015年做,准备实施调查的前两三个月,尼泊尔发生8.1级地震,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离西藏边境很近,所以我们要去的吉隆沟、亚东沟、樟木沟、陈塘沟,受影响非常大,只能取消行程,这一延期就是3年。

我们做调查的那段时间,正好是珠峰的雨季,连续三天也没有放晴,第四天早晨我们拔营准备走了,我记得到了绒布寺,有一个很大的弯,一拐出去,基本上就看不到珠峰了,心里觉得很遗憾。

也是习惯性地看了一下后视镜,“诶,怎么珠峰天上的那片云,开了一个天窗?”

一脚刹车刹下来,我就对讲机喊,“掉头,说不定今天有戏。”

不到一个小时,珠峰的尖儿就露出来了,我们激动得不行,就轮流拍,相机拍了,手机拍,拍完以后,还要确认相机和手机都没有问题。

突然,心里面一下特别难受,我就往山下跑,一打开车门,我的眼泪已经在脸上倾泻下来,哗的一下,人就崩溃了。也许是上苍的眷顾,我们想拍到的东西基本都拍到了。

熊猴藏南亚种‍‍

棕尾红雉

我不怕衰老,我觉得人的肉身就是一个皮囊。我不怕老的原因,是我折腾了很多事儿,你看我快60岁的人,我还折腾一个摩托到处骑,不输给年轻人。

说起来,这14年里,有不下5次想放弃。但是当你拍到想拍的东西,当成果出来,走上讲台,和年轻人分享成果,那种瞬间又让你咬咬牙再坚持。
会不会有10个人长大以后,就想要去学这个专业?又会不会有5个人,未来就成为了专家,或者环保机构的负责人,身体力行地去保护这些珍稀生物?
我觉得这是绝对可以传承、可以持续的一个事儿,是意义所在。有这么好的东西能够流传下去,我觉得我特别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