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蝶野
六十岁的曾德钧,正在穿越他的66号公路。
打开猫王收音机的旋钮,时光开始倒流。从提着公文包、长柄伞的复古绅士,到背着贝斯、带着雷朋眼镜的摇滚乐队主唱,曾德钧一路变换着角色,直至回到60年代。
那时,厌烦了固化生活的青年走到了主流的背面,摇滚乐、垮掉派、嬉皮文化颠覆了世界。换上夹克,皮靴,骑上哈雷,曾德钧一路狂飙。
「我渴望燃烧,燃烧,再燃烧。」
不同于宣传片中的酷炫形象,即便怀揣了一颗「老嬉皮」的心,现实中曾德钧永远是工装打扮:军绿色马甲和背包是他的全部装备。
尽管被外界贴上了「中国胆机之父」「猫王之父」之类的标签,六十岁的他在同龄人中并不起眼。
但他一手打造的猫王收音机,成绩倒十分抢眼。2016年5月,「猫王小王子OTR」登录京东众筹平台,以音响品类新玩法「盲筹」模式亮相。24小时内完成30万众筹目标,以突破200万筹金、6000台支持的成绩开创京东众筹平台音箱品类新成绩。
截止2016年12月,猫王收音机销量接近12万,双十一电商「陆战」二十四小时,销售额突破230万。即便顶着「小众」的标签,猫王系列也开始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
「如果我的一生,可以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那么,就应该是它了。」
「三个月就是一条好汉」
伍迪艾伦在《倒叙人生》一诗中写:「下辈子,我想倒着活一回,在高潮中结束一生。」此刻, 曾德钧正过着这样的生活。
「猫王收音机」爆红后,曾德钧成了集京东明星众筹项目主导人、「聚匠计划」发起人、「猫王」广告代言人等多项头衔于一身的「多栖创业网红」。
一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16小时,六十岁的曾德钧很享受现在的状态:「就像又活了一次。」
曾德钧一直是时代弄潮儿。改革开放初期,「南方窗」刚被撕开一个口子,他就赶上了下海经商的大潮,成了最早一批「风口的猪」。
可在部队一心钻研技术的他,哪懂商品经济市场的「套路」。创业头几年,他撞得头破血流。
1992年,因为帮一家高保真唱片公司解决了监听器放大问题,曾德钧被邀请去深圳研发音响设备。但因合作方觊觎自己的技术成果,仅仅过了8个月,合作关系就破裂了。
转身进入港资公司任CTO,曾德钧做出了中国第一台商品化HiFi胆机。「700块成本,卖4800,协议里面写:利润分成百分之二十。到了年底,他们说没赚钱,没有分成。我说查查账吧,他们说你没有权力查账。」
不谙商场把戏的曾德钧,再次被甩下了船。本以为两番折腾之后,会否极泰来,结果第三次创业,摔得更惨。
1994年,曾德钧在深圳和朋友一起创业,十个月后赚了200万,「4月16号我去上班,发现工厂没了,人家是法人,我连股东都不是。打官司,一审打输了,还好账册在我手上,二审打赢了。」
都说三十年一条好汉,朋友形容他「三个月就是一条好汉」。
同年4月30日,新公司极典科技成立。
「事不过三,再被骗,我就是笨蛋。」
这回公司走上了正轨,但1998年「部队人员不允许经商」的政策一出,还是让曾德钧措手不及,只能忍痛把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公司「交还」国家。
2004年,离开部队再次创业的曾德钧终于步入了难得的「坦途」。但折腾不止的他立刻又开始了「猫王收音机」的创业之旅。猫王持续赔钱,直到去年才因「众筹+互联网」被大众关注,今年估值5个亿。
他形容自己就像那句调侃名言,「我哪懂什么坚持,不过是死撑罢了」。
四十年前的「新科技」
在创业这片热土上,曾德鈞像是个隐藏在角落的老匠人,「这三十年来,我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让它完美极致。」
「猫王收音机」依靠最古老的手动表盘调节频段,旋转搜台所带来的阻尼手感具备微妙的吸引力;表盘旁的「猫眼」则是点睛之笔,绿光在声波中流动,提醒着频段的清晰度;蓝牙功能实现了无缝时空转换,在线音乐和博客节目被包裹于复古气质的外壳之中,有种奇妙的碰撞感。
作为资深科技设备发烧友,曾德钧办公室就像一个小型收纳库,眼之所及尽是新潮的声音设备。「我一只手能伸到的就有15个,随身带的还有好几个。」
而在四十年前,收音机也隶属于「新科技」。
曾德钧见到的第一台收音机是熊猫601,「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人说话,是不是有人躲在里面?」
这个会说话的方盒子立刻占据了他的心神,可家中没有钱购置。一次偶然的机会,曾德钧发现了简易替代品:矿石收音机。他把买水果糖的钱攒下来,花了大半年时间终于买齐了元件,再用火烙铁将它们焊接起来。
完成的那天,曾德钧带上一帮孩子跑到半山腰上,拉天线、埋地线,勉强收到了一两个微弱的电台。尽管杂音很强,但他仍觉得无比新奇。自己终于拥有一台收音机了,那种兴奋感「就像爆炸第一颗原子弹,发射第一颗卫星一样。」
当收音机的构造不再神秘,曾德钧开始真正关注它所传达的声音。
那个年代的节目多少有些贫瘠,政治上不是毛主席最新指示便是党中央最新声音,经济上也基本是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娱乐上则是8个样板戏,革命歌曲循环着来。
曾德钧最喜欢的是原子弹爆炸、氢弹爆炸、导弹发射的科技消息。那时母亲帮他订阅了《湖南科技报》,他也能蹭着看邻居的《参考消息》,它们成了他了解外界前沿科技的全部通道,「虽然我人还在这个小县城里,但思维早已飞出了这个县城了。」
1974年,曾德钧插队农村,负责农村灌溉自动化、广播自动化。由于动手能力强,把农村广播搞得有声有色,被县广播局局长看中,获准可以特招进广播局工作。
对于从小就痴迷声音、通讯设备的曾德钧而言,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我高兴得都睡不着觉了,觉得有人欣赏我,能提前离开农村,还可以做我喜欢的事。」
可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的时候,她却毫不动心,「不能去,我不同意。」在曾德钧眼中,妈妈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一向为他的创造力骄傲,「当时她跟我说这话时,简直是五雷轰顶,我跟她又哭又闹,我说为什么呀?」
时隔四十多年,曾德钧还记得母亲当时说的话,「我们这个县城太小,装不下你。」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去往什么方向。
结束两年的插队生活,听闻二炮正在征兵,曾德钧有了当兵的念头。
母亲问他,什么兵种?
二炮的。
你知道二炮是干嘛的吗?
知道,是搞导弹,搞计算机的。
那好,你可以去。
怀着搞导弹,搞计算机的梦想,曾德钧进了二炮。本以为是操作导弹的火箭军,没想到是给导弹打坑道的工程兵。「那个心是拔凉拔凉的,真是掉到冰窟里那种感觉。」
玩笑似的插曲过后,转折点也颇具戏剧性,「我修好了团长的收音机,团长让我挑工作,我就挑了无线电通讯员。」
将身上的泥点甩掉之后,他开始变得通透,明亮起来。在部队,曾德钧把自己拆分为两半:一半战备值班,收发电报,另一半研习报务,无线电,烧钱买元器件。
在部队积累的技术,成了商业上最锐利的武器。2002年,曾德钧结束了27年的军旅生涯,选择归零的他一头扎入了那个更为自由广袤、波澜诡谲的商业世界。
被「催着」开始商业之路
「猫王收音机」本不是他与商业世界连接里的一环,最初,它只是一个满足自我愿望的礼物。
德国的收音机只能收到88到100兆,而「猫王收音机」的调频到了108兆,外观漂亮,音质也不错。「我是音响专家,音响专家做的应该不错嘛对不对?」
制作完成后,曾德钧把它晒在论坛里,圈了一波粉。坛友通过版主找到曾德钧,请他做一批出来。曾德钧没答应,「成本太高。」
那你需要多少个数才能做?
至少100台吧。
原本只是拒绝的托辞,没想真有一百多人报名。版主找上来,「你看,做吧。」曾德钧没办法,花了七八个月做了一百多台。就像女儿要出嫁一样,曾德钧把它们寄到了用户的手上。「本以为用户会和我一样欣喜若狂,好评如潮,结果是骂声一片。」
当时的成品未经打磨,非常粗糙,用户反馈的问题几乎要把他淹没了。「骂得我不敢吭声,如果有个地洞,我恨不得就钻下去。」
重新打磨新机后,曾德钧分批将本地,珠三角及剩余地区的一百多台收音机全部召回,损失了十几万块,好在赢得了口碑。
2006年,「猫王收音机」以众筹形式正式进入大众视野。它不是一台收藏式的古典收音机,而是一台杂糅了收音机和音响的新产物。
对于声音的呈现,收音机和音响有不同的逻辑。曾德钧也走过弯路,「做收音机的时候,也试过朝高保真的方向做,但后来发现不对。」
在曾德钧眼中,音响的声音风格更像摄影。从黑白摄影到彩色摄影,人们越来越追求高还原度的真实,「没有对错,但太直白了。」
而作为文化产物,收音机经历了百年打磨自有风格,「它的声音像绘画,追求更多的是意境的相似,会有亲近感,越听越有味道。」
讲究声音美学,手工打磨等独特调性使「猫王收音机」吸引了一批追随者,而每回迭代的产品都有其新意。
新品「小王子OTR」的内核取自美国「垮掉的一代」作家杰克·凯鲁亚克创作的《在路上》,剥离了「匠人匠心」的沉重感,它更像是独立,反主流的声明。
似乎,也更贴合曾德钧的心境。「我不太随大流,一直都是比较重视自我的。」